都说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也就一天天老去,很多时候,如果没有什么做一个参照,时间很难被察觉出来。我们往往不知道过了一年的365天,还是把一天重复了365遍。寒来暑往,四季轮回,无可奈何的过去,却又似曾相识的归来。
还有些时候,就像我们会因为太阳的升起落下,而误以为它围绕着我们转动。在变化的世界面前,我们总会有种错觉,一个恒定的,稳固的自我的错觉。虽然时间的魔法也会施加在自我身上,但没有人会真的认为,每隔七年,人身上每个细胞都完全更新一次之后,出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保罗·鲍尔斯在《遮蔽的天空》中说到“死亡永远在路上,但在它悄然降临夺取生命的有限性之前,你不会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我们憎恨的正是这可怕的精准。可是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才会以为生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井。
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个特定的次数,一个很少的次数,真的。你还会想起多少次童年的那个特定的下午,那个已经深深成为你生命一部分、没有它你便无法想象自己人生的下午?也许还有四五次。也许更少。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也许二十次。然而我们却总觉得这些都是无穷的。“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虽然我不会去刻意想象,但潜意识中依然认为我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午后,并不明媚的阳光中,随手翻看着一本书,耳边放着《信条》的电影配乐,那种带有未来迷幻感的电子声音里,突然夹杂了一段中文旋律——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这声音仿佛不是从厨房里,而是从三十年前传过来,《渴望》与《信条》,一个来自于1990年刚刚略有松动的传统文化基石里,一个来自2020年却讲述着甚至一百年后的世界基因中,二者的mix,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画了一个圈,形成了一把锁,当我试图打开这把锁时,却被它重重的击倒。
击倒我的并不是旋律的交错,而是30年的时光所积累起的重量。那些我以为早已烟消云散的东西,那些过去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并没有消失,只是像空气一般,弥散在我的周围,凝视着毫无察觉的我。但空气并不是没有重量的,就像大气中的压强,抑或是在某个瞬间,它们集合在一起,给了我心头致命一击,让我猛然的意识到,这些的曾经,它们并没有变,只是我在它们之中穿梭改变着。
这甚至不是“怀旧”,并不是一种过去的某个年代,某个时间点上的情绪的Deja-vu;也不是yesterday once more的那种对逝去美好的眷恋;更不是面对来日无多的恐慌。而只是一种单纯的,在时间与记忆中,发现一个更加立体自我的那种惊奇。一种从以为自己置身于时间之河的渡船上行过,瞬间被撞下船后奋力在时间支流中翻腾的顿悟感。
“我”,并不恒定,过去也没有被我甩在身后,未来也不是前面的里程碑。过去与未来,于现在这一刻,对折、弯曲,把我卷入其中,仿佛是一个滚筒,我在里面磕磕碰碰。世界仿佛一个更大号的滚筒,所有人都在旋转、跳跃、闭着眼。
闭着眼,听着嘀嗒嘀嗒,觉得一切都在这统一的节律中,向后,向后,过去的被抛弃,未来的,成为过去。犹如一队迈着正步的整齐士兵,在我生命的每一刻,走过,我不认得他们,渐渐的认得,随后渐渐的忘掉。
再一睁眼,《渴望》有渴望的节奏,《信条》也有信条的鼓点。1990年的时间走得很慢,2020年的时间走的很快,这一快一慢,让他们的脚步在某个下午,在我生命中的一瞬间中,交汇在一起。原来那一队士兵,并不整齐,错落的脚步,参差的阵型,甚至他们也不是在我面前走过。睁眼时,原来自己的脚也在动,我也置身其中,跟他们一同走过。
1990的《渴望》没有走远,2020的《信条》也还在身边,我也不是它们的中心,世界也不是围绕着我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