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婚后爱的故事不少,不过像顾廷烨与盛明兰这样的倒也不多。
一个斤斤计较,一个大大咧咧,偏偏是五大三粗的武夫顾廷烨爱生气,心思细腻的盛明兰婚后却成了钢铁直兰。
这种反差感实在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简直啼笑皆非。
话说,顾家这对夫妻为了撮合沈国舅与其妻张大娘子,在马球场上放水,让飒爽的张大娘子拔得头筹,得了彩头。后来张大娘子有了身孕,还和明兰一起去马球场上玩,明兰在场上大杀四方,得了那日的彩头——一对描金绣彩婴儿虎头鞋。
哪知道高高兴兴打道回府的路上,顾侯爷忽然又计较起来。
画眉深浅入时无
明兰兴高采烈,虽然天色渐暗,顾廷烨也看得到她脸上明媚的光彩,听得出她声音里透着欢喜,张家姐姐气色不错,英国公也高兴多了。
两人渐渐走到了林子里,边走边谈,仆从、马车都远远跟在后面。
顾廷烨当然也很高兴,可看着明兰忍不住笑出声的样子,不禁问道,笑什么?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沈家兄弟和皇后这么抬举小邹氏了?
明兰正色道,血海救娘娘的毕竟是姓邹,我明白的。
顾廷烨继续道,这个邹大嫂嫂真是大气,许多男人都比不过她。当初这个沈兄也是果敢刚毅,他们夫妻俩相濡以沫,羡煞旁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两口子能过成他们这样。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觉瞟向身旁的明兰,这个木头疙瘩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明兰察觉到顾廷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只是不大明白缘何如此,便顺着他说道,嗯,我也不曾有幸遇着。
顾廷烨缓步从身后温柔地望着明兰,又道,大局一定之后啊,沈兄回禹州接人,才知道邹大嫂嫂已经亡故了。打那以后,他就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明兰理智地说,这都是护驾勤王呀。
顾廷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不由一哂,护驾勤王?这四个字说说容易,一笔一画可都是人命。
明兰渐渐慢下脚步,仔细聆听顾廷烨的话语,你说沈兄,浑身都是伤,小钟兄弟,没了二弟,也没了侄子,小耿,浴血奋战,一条胳膊、一条腿差点就没了。
明兰听得出来,这所有的伤痛顾廷烨怎么会没份呢?她问道,那你呢?
顾廷烨故作无赖,我?我身上有些什么伤,你还不清楚吗?
他边说边靠近明兰,几乎没贴到她脸上。这等做派,不像官人,倒像个油滑的浪子。
明兰脸上一红,垂下眼眸道,我问你正经的呢。
顾廷烨不接茬,我跟你说的就是正经的。你看看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以为自己说几句话、掉几滴泪,就是忠心了?他们里边盘根错节,骨子里边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不像我们。小耿虽然老是犯错,老沈家里边家宅不宁,但我们的忠心都是刀山血海堆出来的,跟他们能一样吗?
明兰听得心里发紧,伸手挽住顾廷烨的胳膊,应道,是。倘若皇后娘娘没了,那么如今邹家之忧就变成了沈家之忧。这邹大嫂嫂也真是的的确确一心为着夫家呀。
顾廷烨侧头细细端详明兰。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安定的神色,埋在他心底的轻愁再次在暮色中泛起涟漪。
如今他虽是个武将,少时却也曾饱读诗书;从小到大,侯府的宅斗将他的筋骨皮肉都锻炼得异常粗糙,可从童年时就渴求的关爱、独一无二的柔情,让他的心在面对明兰时堪称绕指柔。
他轻轻拍了拍明兰的手,大娘子,这世上没几个女人能如你这般想得明白呀。
明兰敞亮地说,是想得明白,但也易荒凉。
顾廷烨趁机紧跟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沈家兄弟老护着自己这个小妾,优柔寡断,所以才家宅不和?
明兰就事论事,也谈不上优柔寡断。沈国舅自然知道无论是正室还是小妾,她们这么闹下去大家都不好过。只要这两个妇人别闹到他眼皮底下,他倒也是愿意佯装一团和气,省得麻烦。人生在世,别人的伤心痛苦自然是比不过自己开心快活来得更要紧一些。
她这说的是在盛宅从父亲身上学到的智慧,当主君的大抵如此。
故而她对顾廷烨纳妾一事,也不强硬干涉,而是随他心意,帮他摆平内宅之事,或是纵观全局、斟酌利弊,从不感情用事。
顾廷烨在意的,恰恰就是她的不在意。
等闲妨了绣功夫
顾廷烨顺势问道,如果你遇着这么伤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明兰停下了脚步,认真看着顾廷烨道,伤着伤着就好了,总是能熬过去的。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身为小幺,生母早亡,可她在盛家儿女中从未被公平对待,更未曾得过什么特殊宠爱。她对父亲也曾有过期待,后来慢慢也就不期待了。
可这话听在顾廷烨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他不希望明兰对他没指望、不期待,他想让她对他大大地指望,大大地期待。
他拉住她的胳膊追问,那要是好不了呢?
明兰宽慰似的捏捏他的手说,好得了。
顾廷烨默默往前走了几步,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拉住她问道,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明兰仔细思量了一番,方才说道,我已经记不得我阿娘的样子了,可也过来了呀。
顾廷烨又问,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他问的是像当年她阿娘那样受冷落,也是先前张大娘子不被沈国舅所喜之事。
明兰转身朝前走,断然道,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总之我是不会去寻死的。
阿娘不被爹爹放在心上,又被人算计难产而死,这是她心底过不去的坎,也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不想提,更不愿去想,有一天自己的官人也会让自己面临这样的困境。张大娘子因为被小邹氏恃宠欺压,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样子她也见过,她才不要那样。
顾廷烨心疼地望着明兰突然有些僵硬的背影,故意问道,真的?
她回头看看有些故意挑事儿的顾廷烨,回头结结巴巴地说,你……我虽指着你过日子,可你非要变心,那我能拿你怎么办呀?难不成我左右开弓拿着两把菜刀,你脖子上抵一把,我脖子上抵一把,这样过日子吗?
顾廷烨顿时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一样,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哎,你,你这是给自己在找退路啊!咱俩成婚没多久,你就在给自己找退路,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嘛。
他就是计较明兰不为他吃醋,他希望她更在乎他一些。
明兰紧跟在顾廷烨身后想要解释,我……忽觉不对,转而质问道,侯爷,你吃了多少酒呀,你吃酒吃糊涂了吧?
顾廷烨正经八百道,我没吃糊涂。我问你,现在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再嫁给我吗?
明兰不明所以,什么?
顾廷烨今日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再选择一次,你是不是就想嫁给元若了?
明兰回身看了看不远处跟着的仆从,认真解释道,我跟齐小公爷循规蹈矩,从未逾矩呀。我和齐小公爷的事,你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你若心里这么过不去,你当初干吗要娶我?
顾廷烨依旧心有不甘,我知道啊,你跟他的事我都知道啊。那人心不足蛇吞象嘛!你说,你掺和我和元若的事,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呀?
明兰有些着恼,大声道,我当然是为了你呀!
顾廷烨不依不饶,你告诉他不让他掺和官家和太后之间的纷争,让他在朝堂上万言万那个……
明兰替他说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顾廷烨更气了,对啊,你跟他说在朝堂上“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这种话跟一个外人说,你怎么就不知道跟你相公我说呢?
明兰还没明白顾廷烨为何生气,继续着急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法的让他别在朝堂上给你使绊子吗?再说了,你是官家的亲信,玉玺你都替官家从太后那里拿过来了。再怎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她大娘娘能信吗?
明兰说的没错,他顾廷烨早已是个跟着新帝的出头鸟,教他明哲保身基本无用。
可顾廷烨生气的点并不在这里,他是计较明兰对一个外人尚且劝说,对他却不闻不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明兰跟小公爷只是说说话,他就大吃飞醋,可明兰却从不吃他的醋,甚至还替他做主收了个人在房里。
鸳鸯两字怎生书?
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又问,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你是不是恨我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把你给娶进门来。我特别想你恨我,但我又很怕你恨我。
明兰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开始已读乱回,你喝多了。
说完她回身往车驾走去,顾廷烨追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胡言乱语,我没喝多。我喝多了!我早就喝多了!我从当时在水里把你救出来,我觉得我就已经醉了。我知道你和齐家的事,我知道你和贺家的事,我这些……
明兰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顾廷烨不停嘴,你别……我都知道。
明兰又给了他一下,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
顾廷烨扑到明兰身上,把她搂进怀里乱摇,我就是想让你疼疼我,你为什么不把我当回事呢?你就是不把我当回事。你说……
石头、小桃在后面都看不下去了,赶紧跑过来。
顾廷烨好似真的发酒疯般,搂着自家大娘子,说的话却像个登徒子,我就是想把你娶进门!
石头、小桃双双伸手将两人拉开,石头嘴里哄劝道,侯爷,侯爷,这是大娘子,侯爷。
明兰无奈笑道,你喝多了,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顾廷烨被石头拉到了一边,嘴里犹自不停,我和大娘子,要你掺和什么事啊……
他挣脱石头的束缚,在后面对明兰紧追不舍,你怎么就不懂我呢?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明兰一边下令,把他拉走!一边慌忙爬上了马车。
顾廷烨这下真生气了,拍了拍脑门犟道,我不上车。
丹橘等人都看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顾廷烨走到驾车的马旁边,挥挥手,下了命令,走。
石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不停招呼,侯爷。
顾廷烨气性大发,我不跟她上一个车。
石头只好顺着说,行,咱不上,咱不上。
身后的马车上传来明兰清亮的声音,回府。
顾廷烨也大喝一声,回府。
就这么不欢而散,可是坐在车驾里的明兰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甜丝丝的。虽然方才他动作粗鲁,言语无状,可打心底里,他是在意她的,在意到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夫妻本是同林鸟,可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同心同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多的夫妻是貌合神离。顾廷烨想要的是夫妻一体、情投意合,而明兰一开始并无这样的奢望,只想面儿上过得去,无灾无难,不受欺负,不被冷落,相伴到老罢了。
她怎能想到威武的顾二叔是个恋爱脑呢?
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侯府,小秦氏得知顾廷烨搬去书房睡了。听说是夫妻二人去了一趟国舅爷府上,回来路上两人吵了一架,当天晚上侯爷就把衣裳被褥搬去了书房,可他也没去过凤仙那儿,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秦氏若是知道他俩因何吵架,估计也要被钢铁直兰气得厥倒啊。
有道是,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清照这首《减字花木兰》,大概就是顾廷烨心里想要的妻子的在意与娇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