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的那天,正是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雨点砸在老屋的青瓦上,像敲碎了的玻璃,碎裂声一阵接着一阵。我接到电话时,正准备去开会,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大伯的号码。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被雨水泡过的旧木头:“你奶,走了。”短短五个字,像一根生锈的钉子,钉进了我的耳膜。
我匆匆请了假,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雨水模糊了玻璃,像极了小时候奶奶用粗糙的手掌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奶奶是家里最年长的人,90岁高龄,身体一直硬朗。可就在上个月,她突然摔了一跤,之后便卧床不起。大伯说,她走得很安详,闭上眼睛前还念叨着我的名字。
回到老家时,天已经黑了。老屋的门口挂着白布,屋檐下的灯泡昏黄,像一颗将熄未熄的烛火。堂屋里摆着奶奶的灵堂,香火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奶奶的遗像摆在正中,照片上的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棉袄,笑得慈祥。那是去年过年时拍的,还是我提议让她换上新衣服拍的。
我跪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地时,冰凉的地砖让我一阵恍惚。耳边传来亲戚们低声的抽泣声,还有孩子们压抑不住的嬉闹声。我抬起头,正好看到堂弟的儿子在一旁追逐打闹,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心里一阵恼火,刚想开口训斥,却被伯父拦住了。
“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伯父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就被奶奶寄予厚望,性格沉稳,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心上。我忍住了没说话,但心里的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灵堂里挤满了人。亲戚们穿着素白的孝服,脸上挂着悲戚的表情。有人在低声议论奶奶生前的事,有人则默默地烧纸钱。空气中弥漫着纸灰的味道,呛得人眼睛发酸。我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碗清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突然,堂屋外传来一阵笑声。我循声望去,发现是几个亲戚围在一起,正说着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几步走过去,冷冷地问:“奶奶刚走,你们还有心情笑?”
几个人愣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伯父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依旧平静:“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你奶奶要是看到我们哭哭啼啼的,心里也不会舒服。”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伯父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的怒火,却留下了一片冰凉。我转身回到灵堂前,跪在奶奶的遗像前,心里默默地念叨:“奶奶,对不起。”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陆续离开了老屋。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伯父在堂屋里收拾东西。伯父一边整理灵堂上的供品,一边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一直最疼你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伯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爸妈为了养家,常年在外打工,只有你奶奶一个人带着你。那时候你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你奶奶为了给你看病,连自己的棉袄都当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奶奶的身影却一直清晰。她总是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从地里挖来的红薯。她总是把最大的红薯留给我,自己却啃着干硬的窝头。
“你奶奶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们这些晚辈过得好。她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让你们不要为她难过,好好过日子。”伯父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继续说道:“所以,别怪他们笑。那是你奶奶希望看到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奶奶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对襟棉袄,站在老屋的门口,冲我招手。她的笑容依旧慈祥,眼里满是温柔。我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却发现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雨雾中。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照在奶奶的遗像上。照片上的她依旧笑得慈祥,仿佛在告诉我,她已经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我站在灵堂前,默默地对奶奶说:“奶奶,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生活,不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