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大嫂,真是个好人。”这是村里人对她的评价。可她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那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鸡叫了第三遍,她从床上爬起来,披上那件袖口已经磨得发白的毛衣,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冬天特有的干燥。婆婆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赶紧走过去,推开门时,婆婆正用手撑着床沿,想自己起来。
“妈,您怎么不叫我?”她赶紧上前扶住婆婆,手指触到婆婆的手背时,冰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她一边抱怨婆婆不听话,一边将她搀到椅子上,又转身去烧热水。厨房里的煤炉子已经熄了火,她弯下腰,捡起几块柴火塞进去,火苗窜起时,映得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等水烧开,她端着热水壶回到婆婆房间,手忙脚乱地给婆婆擦脸、洗手,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药端过来。婆婆喝药时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这药真苦。”她笑着说:“苦才管用。”
这一切,她已经做了整整一个月。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婆婆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医生说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她和两个妯娌商量,谁来照顾婆婆。大妯娌第一个开口:“我家孩子还小,离不开人。”二妯娌接着说:“我最近工作忙,实在抽不开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指,最终点了点头:“那我先来吧。”
她不是没想过推辞,可婆婆一向偏心两个妯娌,自己这个做大嫂的,平时就被说成“心眼小”,如果这次再不管,怕是以后更没法做人了。
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婆婆夜里总要起夜,她得搀着;白天还要做饭、洗衣服,家里家外忙得团团转。她的丈夫劝她:“妈的事你尽力就好,别把自己累垮了。”她却摇摇头:“妈年纪大了,咱们做儿女的,能多尽点心就多尽点心吧。”
可她没想到,这份“尽心”换来的却是妯娌们的得寸进尺。
那天,二妯娌打电话过来,说想商量点事。她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二妯娌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大嫂,妈这边你照顾得挺好的,我们都很感激。只是……你看,妈的腿还没好全,要不你再多照顾半个月吧?”
她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说:“这样的话,咱们三家平摊费用也公平些。”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电话线,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照顾妈一个月,你们觉得我还没尽到责任?”
二妯娌笑了笑:“大嫂,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你已经照顾了一个月,再多半个月也不算什么,对吧?”
她挂了电话,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厨房里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响着,水蒸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天晚上,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丈夫听完,气得拍了桌子:“她们怎么这么不讲理?你已经够辛苦了,还想让你多干?”
她却低着头,没说话。丈夫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去跟她们说吧。”
第二天,丈夫约了两个弟弟在村口的小茶馆见面。茶馆里有一台老式挂钟,指针缓慢地走着,每到整点就会发出“咔哒”一声。丈夫一边倒茶,一边开口:“妈的事,大嫂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们了。”
大弟弟低头搅着茶杯里的茶叶,没吭声。二弟弟却皱起了眉头:“哥,你这话说得不对。大嫂是长媳,照顾妈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不管,只是最近确实有点忙。”
丈夫冷笑了一声:“忙?谁不忙?大嫂一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你们知道吗?”
二弟弟还想说什么,大弟弟终于开口了:“行了,别吵了。这样吧,咱们再请个护工,费用三家平摊,谁也别说谁不孝顺。”
回到家,丈夫把结果告诉了她。她点点头,没说什么。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她把婆婆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行李箱里,又给婆婆煮了一碗面条。婆婆吃完后,她扶着婆婆坐上了车,送她去了护工家。
车开走时,她站在路边,看着车尾扬起的灰尘,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里还有婆婆刚才握过的温度。
她不是不想继续照顾婆婆,只是,她也需要被理解,被尊重。
后来,村里人问起这件事,她只是笑了笑:“妈的腿好了就好,其他的,没什么好说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有些委屈,不是不说,而是说了也没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