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把题目理一理。“外物不可必”,以前讲这个“必”指的是什么呢?前面讲过《刻意》,“必”就是刻意而为嘛。孔夫子所“绝”的四项必须除去的心态,“必、固、我、意”,“必”是占了首位的。
我们都知道,在生活中,在自己面对精神、事物之时,“刻意”都不是值得表扬的心态,不是能引以为豪的智慧,所以要把它清除掉。
哪怕是对“外物”这一崇高的修行目的,也不能刻意而为,这是我们学佛、学道的人应留意的。如今大师们都在讲“放下”,说明了刻意这种执著的确是修行的障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什么是“外物”?我们在讲《大宗师》的时候,南郭子葵与女偊有一段很精彩的对话。要有圣人之道,还要有圣人之才,互相传授,就很容易得道。如果没有圣人之道,只有圣人之才,那就需要有圣人之道的人来传授圣人之才。如果有圣人之道又有圣人之才,传授就很方便了。
修道的第一道程序是外天下,外天下是什么?就是要有出离心,要把社会性的种种都放下。第二要外物,外物就是法空,对身边的吃喝拉撒睡、酒色财气,自我生存需要的东西都放下。第三,不仅仅要外物,外物以后外生,从法空到我空,人法两空,把自己都放下,然后才“朝彻”,就是顿悟了。
庄子在这里所谈到的“外物”,和《大宗师》谈的“外物”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这里的“外物”,如同我们今天所说的“外部事物”,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内心世界。
古人对这个“外物不可必”还有不同的解释,如释为外面的祸事难以避免,把“物”作为祸事、灾难讲。当然,结合下文看,这样解释也是通的。佛教也讲因缘不可思议,业力不可思议嘛,也有相近之处。所以庄子在其文中,多次讲到了“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种心态。这样的心态,可以说是消极的,也可以说是积极的,差别在各人的修养和境界上。“无可奈何”是必然的,能“安之若命”则大有层次,大有境界了。
“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大家都知道这些故事。夏桀胡作非为,关龙逢一次上书,两次规劝,三次五次地弄得夏桀非常厌恶,就把他杀掉。比干,大家也知道,殷纣王的亲叔叔。大家看过《封神演义》就知道,这个纣王的确是昏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比干作为他的亲叔叔,一再去规劝他。他却说,圣人心有四窍,我想拿出你的心来看一看,是不是长了四个孔,于是就把比干杀了。箕子也算是殷纣王的叔叔,看见纣王昏聩,国家将亡,于是乎装疯,被关进监狱。恶来死,恶来是殷纣王的一个宠臣,是一个大奸臣,坚定地紧跟纣王,也是不得好死。把忠直之臣都弄光了,昏君桀纣也很快灭亡了。
关龙逢、比干、箕子他们都是忠臣、贤臣,固执于先王之道,认为他们掌握了人间的真理、社会的真理,于是乎要求国君按他们的意见去做,就与国君产生了严重的冲突而被杀。恶来是一个奸臣,桀纣是夏商的末代君主,他们沉溺于物欲的奢侈,过乱七八糟的日子,桀纣更认为自己是天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根本不听劝告,最后当然也是国灭身亡。
明君也好,暴君也好,永远都是社会的客观存在。在各个历史时期,都会出现这类现象,佛教称之为“共业”。面对这个共业,你能回避吗?你能忽视而超然吗?当然,你若不在其中,是一位隐士,当然奈何不了你。你若身处局中,又在其位,这些麻烦就难免了。在历史上,范蠡、张良、李泌这样的智者毕竟太少,而关龙逢、比干、文种、韩信这样的人则太多。
正是因为政治上的风险太大,加上道家对社会性的功名富贵不屑一顾,才有道家对儒家这一系列的批判,对政治完全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于是才有庄子笔下的许由、子州支伯、善卷这类逃避“禅让”而隐遁山林的神仙似的人物。
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外部世界,包括人类社会的运行,乃至其中的治乱,都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我们没法选择,只能生活在其中,这大概是“外物不可必”的真实含义吧。
本文摘自《禅说庄子—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