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本期为日俄战争战役战史系列第14期。本期将继续讲述俄军第二太平洋舰队在前往日俄战场途中的故事。由于这支仓促组建的舰队人员素质堪忧、组织程度低下,还充斥着盲目乐观主义,路上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系列意外……
(本期全文约5100字,内容较长,感谢您的观看)
在很久以前,自赤道一带循环面来的北大西洋暖流与发端自东格陵兰的寒流在北海内交汇。冷热海水的交汇形成了涌流,翻起了海水下层腐解的有机物质,使之充满养分,滋生出大量的藻类。鱼类在此聚集、繁殖,使北海成了欧洲的渔获源泉。每年的秋天是北海上捕捞鲱鱼和鳍鱼的季节,10月初,大西洋和挪威海内的鲱鱼群会聚到北海的南部交配产卵,初秋正是北海沿岸渔民下网捞取渔获的大好时机。10月21日24点刚过,这个时刻对大多数在北海上作业的渔船来说,只是非常普通的某个工作日中的休息时间,劳作了一天的渔民正沉浸在梦乡之中。虽然海面上正涌起大浪,但是对于这些习惯于以海为生的人来说,跌宕起伏的波涛无非是母亲摇篮的另一个形式。渔民们伴随着浪涛起伏而入睡,这时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即将长睡不醒……
(上图)于航行途中晋升中将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罗杰斯特文斯基,他身后站立的是舰队参谋长科隆上校。
从“堪察加”号发来的电文已经透露出了相当数量的讯息,这艘船向旗舰报告:在抵御之前的袭击中共发射了296发炮弹。这都是出航前临时加装的那3尊75毫米炮的“业绩”,但是“应该是”没有击中敌舰,而敌舰目前的去向也“不明”。这是一份令人挠头的报告,这幕讽刺剧演出到了这一幕,任何逻辑清晰的人都会发现除了“堪察加”号单方面的证词外,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说明那所谓的“8艘日本雷击舰”的存在。这些仿佛鬼魅一样的“日本军舰”乘风面来随浪而去,没有击中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炮火击中,现在更是不知去向……
午夜过后不久,望着不知疲倦、彻夜立在身侧的参谋长,罗杰斯特文斯基毫无缘由地感到松了一口气。也许他也开始意识到,“堪察加”号的所谓“目击”很可能并不属实,恐怕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日本雷击舰队,这一切只不过是“堪察加”号上某个水手的幻觉加上以讹传讹的结果。舰队参谋长克拉彼尔·德·科隆(Klapiers de Kolon)上校是一个法国人,是少数从社会革命的筛子中漏网的那一类具有古风的法国绅士,他气质高贵却态度谦恭,对下属总是温文尔雅、言辞谦逊,待人总依一个人的品德和学识而非他的阶级。
科隆上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聪明而又博学,和海军有关的他几乎都精通,但是他却缺乏另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惜顶撞上司的勇气,当然我们也该就事论事地说要求罗杰斯特文斯基的手下具备这种勇气也是很过分的。尽管相处时间不长,科隆上校倒是已经摸清了上司的脾气。这一刻,在谨慎把握住了司令的神情变化后开口建议道:“大人,是否去休息一下?”
对于副手的识趣,板着脸端坐的巨人,从面孔上挤出了一丝生涩的徽笑,仿佛他还不怎么适应做出这个表情。“命令解除战斗警报”,在交代了这一句之后,他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寝室走去。“你也去睡一会吧”,说完这句后,罗杰斯特文斯基阖上了卧室的门。天注定他很快地醒来,以一种他和他舰队内所有人都不愿意的方式。
此时的北海上,云层还未散开,透过云层可以微微看见月亮的轮廓。许多双戒备了3个小时的眼睛已经疲惫不堪,比起钢铁的炮身带来的安全感,此刻他们更渴望吊床的温暖。解除临战状态的命令使很多人“看到了”希望和灿烂的阳光,虽然太阳还远在脚底正下方。
有些眼睛是不能闭上的,因为司令大人解除的只是全体人员就位的临战状态,而不是警戒航行本身。在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右舷的某个哨位上,一个简单的动作正在畸变成一场集体的狂躁。某位神情'紧张、眼神疲惫的瞭望哨在海上看到了一些异常状态:在某个波浪的顶端仿佛有些微光在闪烁。是鱼群游动激起的鳞光么?怎么可能呢,以现在的海况鱼群都躲在水下才对呀!而且这位水兵分明是看见构成闪光的红、白、绿的三色光!这是……日本人!
航行在旗舰前一个船位的“亚历山大三世”号是这样叙述当时情景的:我们的瞭望哨看见旗舰突然点亮了探照灯—照亮了海面上的1艘身份不明的船,随后就开始炮击。
“博罗季诺”级二号舰“亚历山大三世”号。
在“苏沃洛夫公爵”号左舷的水雷艇炮位上,一个被疲惫、恐惧、愤怒等感情的综合因素所控制的炮手从受话简里听到了上级转达的“发现不明规艇”的警报。随后他看见了某艘被探照灯照亮的船。这位已经难以查实姓名的水兵,在进行了简单的瞄准之后,毫不迟疑地扣下了他所掌握的这门75毫米火炮的击发扳机。几个毫秒之后,闭合的炮栓上,撞针向前扎去,从而激发早已填进炮膛内的炮弹。轻轻的一声“呕当”,这是尾火被激发时的冲击,随后是-—“砰!”,没有上级的命令也不需要上级的命令,这枚炮弹就这样朝那艘被淹没在探照灯惨白光芒中的船直飞而去。
这一发炮弹的效果是惊人的,在这样一艘危机感尚存在的军舰上,炮声是最能召唤起人们心魔的咒语。称职的舰桥值更人员在听到炮声的第一时间就鸣响了战斗警报,但其实不需要警报声的催促,就炮声鸣响的那一刻,许多人已经奋起身来冲出了卧舱。沉寂的“苏沃洛夫公爵”号转瞬间即被唤醒。脚步声、撞击声、炮弹输送道的“嘎嘎”声,这些声音汇聚成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在舰内回响着,好似一个被突然捅了一棍子的马蜂窝。不只是“苏沃洛夫公爵”号,在旗舰之前的“亚历山大三世”号、之后的“鹰”号以及队列最前的“博罗季诺”号,都像被狂躁的瘟疫感染似的焦躁不安起来,对海探照灯被一一打开,战斗信号灯在桅顶点亮,看起来活像一株株被点亮的圣诞树。
水兵们重演着前一天发生过的景象,冲向各自的岗位。然而这一次警讯对他们的触动是远超过空洞的战斗警报的,犹存耳际的炮声对许多毫无战斗经验也未接受足够训练的人来说,具有着释放出心中一切恐惧的魔力。海面上,探照灯一台接-一台地被点亮,漫无目的的炮火四处射击着。起初是那些75毫米和47毫米的反鱼雷艇炮,渐渐地各舰的6英寸(152毫米〉副炮也加入进来,最后甚至连战列舰的主炮都不再对准中轴线,这些顶着大铁罐子的粗大东西任意地朝左舷和右舷转着,似乎也打算搜索目标。
起先,探照灯投射在水面上那惨白的光斑,只是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似乎拼命地想寻找出那所谓的日本鱼雷艇。居然真的给他们“找到”了!几分钟之后,灯光汇聚到几个实体之上。透过强烈的灯光,水兵们可以看到它们被映衬的惨白的桅杆和船箱。“雷击舰!是日本人的雷击舰!”许多声音从桅杆上响起,负责甲板纪律的军官此时才发现,很多非战斗人员跑到了甲板上,挤在上层建筑外的走廊里,甚至挂在桅杆上的缆索上。纪律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与船上的热闹相伴的,是铺天盖地射向“日本驱逐舰”的炮火,其凶猛程度大有将那片海水打沸的架势。那些“驱逐舰”很快就起火了,渐渐被不断前进的俄国华舰甩在了后头。然而炮击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一些狂乱的炮手仍旧瞄准逐渐远去的火光开火,而另一些则开始努力寻找起别的目标。有些水兵朝着探照灯投射在海面上的光斑射击,炮弹轰鸣着击向海面,却只不过激起一大片破碎的白色水波。
(上图)被误认为日本巡洋舰的快速战列舰“奥斯利雅维亚”号。摄于1903年7月,喀琅施塔得港。僚舰没有命中它,不知道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舰长们指挥着自己的船小心地走着不规则的航线,以避免被“日本人的鱼雷”命中,于是舰队那原本有序的航行队列解体了。恩克维斯特少将统帅的巡洋舰队航行在旗舰编队右后方数海里处,尽管来自第一战队的警讯明白无误,但是他们的理智并未被第一战队的狂乱所波及,在仔细搜索了周围海城后,毫无收获的他们对这所谓的攻击困感不已。然而,发生在第一战队方向那漫天的炮火又不能不使他们感到迷茫。为了查问详情,恩克维斯特少将的舰队不停地朝着旗舰方向打着灯光信号,查问情况。可是一群近乎丧失理智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呢?事实上在第一战队内的人看来,这分明是另一股日军舰队正从侧后围堵上来!
来自于第一战队的左侧,有船靠拢过来,似乎是航行在前头的“奥斯利雅维亚”号,第二战队司令费尔克萨姆少将的座舰。当然,这一点此时仅有少数人能分辨得出来。“奥斯利雅维亚”号对第一战队的状况似乎并不理解,因为航行在队列之前的第二战队也发现了几艘小渔船,但是他们很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悄然无声地驶了过去。而现在竟然发生这种情况,自然费尔克萨姆少将也难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甚至对这些发了狂一般火力全开乱放一气的战列舰究竟是何方神圣感到了怀疑。为了查探究竟。他朝这几艘战列舰打去了探照灯。而对第一战队那些歇斯底里的人来说,这道光就好似地狱射来的一样。
“是日本巡洋舰!”
"天那,我们被包围了!被包围了!”“日本人一起攻过来了!”
"奥斯利雅维亚”号为了实现高速航行,船体的设计修长而优美,被误认作巡洋舰也并不奇怪。在第一战队里,有些人已经发现了自己之前射击的目标只是些渔船,但随后突如其来射来的探照灯和同伴“日本巡洋舰”的喊叫,这些比较清醒的人开始认定:真的有“日本的巡洋舰”正借助渔船的掩护杀将过来。第一战队毫不客气地对不识相地打来灯光的船回敬以炮弹。“奥斯利雅维亚”号上的水兵事后回忆说,听闻有炮弹嘶嘶怪叫着从头上掠过。
这还不算完,十几秒之后航行在战队最前列的“博罗季诺”号调转主炮,朝着“日本巡洋舰”轰击。凭借探照灯和炮口焰的光芒,费尔克萨姆少将很无奈地核实了这是第一战队的4艘僚舰,他的船运气很好没有被打中,但是位于第一战队后面的巡洋舰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阿芙乐尔”号和“德米特里·顿斯科伊”号遭到了友舰的炮击,大吃一惊的2舰随后开炮反击,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随着战列舰的主炮加入到这曲杂乱的大合唱,“战斗”有了升级的趋势,而“博罗季诺”号12英寸主炮开火时压倒性的闪光和轰响也使得谣言进一步滋长。一些水兵们相信这是鱼雷命中了“博罗季诺”号,而那艘船即将沉没。进一步,他们推导出整个舰队都已经完蛋了,而他们自己所在的船也即将一起玩完。谣言一经散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点,于是俄罗斯帝国海军第二太平洋舰队顺利地完成了从舰队向浮动疯人院的转变。
(上图)误击事件中被击伤的巡洋舰“阿芙乐尔”号,摄于1903年6月14日试航中。摊上这么一堆疯狗一样的僚舰,也活该它倒霉。这艘船在以后的历史中还有非常多的戏份。
这场闹剧演出至此,实在是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率先恢复秩序的是旗舰,显然罗杰斯特文斯基将军并未和他的大多数部下一样被“敌情”冲昏头脑。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人看见“苏沃洛夫公爵”号熄灭了多数的探照灯,只留下一台笔直指向天空。这是停止射击的信号。但要让一群陷人集体性狂躁中的人恢复理智是很不容易的。
清醒过来的军官们开始恢复秩序贯彻旗舰的停火命令,但是对于陷入歇斯底里的人来说,要读懂命令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很多时候,命令是在军官们大喊大叫外加一大堆脏话的形式下被贯彻下去的。当然,对于最为癫狂的人,谩骂也是起不到作用的,对付这类家伙最好的办法是照着他的鼻子给上一拳,就好比给死机的电脑按下热启动开关。竭力弹压之下,终于逐渐恢复了各舰的秩序,当挨了上级两拳后嘴唇肿胀的号手在甲板上反复吹奏“停止射击”的号令时,这出戏终于到了落下帷幕之时。
这场“海战”持续了大约12分钟,舰队重整队列又花了大约20分钟。将近01:00时(22日)海面恢复了平静,只有4艘即将沉没的英国渔船残骸还在燃烧。俄国人没有搭理这些受害者,也许他们真的相信是有日本人的军舰乘着夜色借助渔船的掩护朝他们发起攻击吧……
“战斗”中,“鹰”号发射了6英寸炮弹17枚、75毫米炮弹超过500枚,“苏沃洛夫公爵”号和“亚历山大三世”号的情况也差不多,至于航行在最前面的“博罗季诺”号,还得算上12英寸炮弹2枚。“阿芙乐尔”号挨了5炮,舰长擦破了点皮,随舰神父则身受重伤。这个不幸的神职人员没有能撑下来,几天后他就死去了,成了这次远征的首个“烈士”。
(上图)艺术画:手持渔获向俄舰挥舞的英国渔夫。以英国人的角度来说,恼的不是俄国人的乱打,更因为俄国舰队肇事后对枉然挨一顿臭揍的渔船居然不闻不问。
这便是史称“多格尔沙洲事件”(Dogger Bank incident)的误击事件的全貌。这场“战斗”给俄国人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当“赫尔事件”(Incident of Hull)“在英国见诸报端后,引起了英国举国的愤怒。很不巧的是,“赫尔事件”恰发生在著名的“特拉法尔加之战”(Battle of Trafalgar,1805年10月21日英国舰队以少胜多、击败西班牙和法国联合舰队于西班牙西南部的特拉法尔加角附近的海战)的99周年纪念时期,这引起了英国传媒的一阵穷追猛打和最为恶意的揣测,更使俄国舰队在英国国民心目中成了“疯狗”的代名词。
1904年10月22日早上,事情还在向更为严重的方向发展。接到英国海军部的命令,驻扎在直布罗陀的英国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已经升火待发,将要对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采取行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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