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前三日,我为保护梁辰,小腹中剑,性命垂危。
我躺在床上,迷蒙间,听到梁辰和太医的对话:
“皇上,若现在为贵妃施针,贵妃还有下地的可能。”
“若过了今日,贵妃就算活着,也只能一辈子都在轮椅上度日了。”
“您不过是想把林姑娘接进宫来,何苦将贵妃也算计进去呢!”
梁辰声音冷漠:“贵妃若是不能自理,还有朕可以照料。”
“可小雪若是没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而且,只有她什么都没有,才能心甘情愿让小雪做贵人。”
我咬紧牙关,不肯让泪水落下。
原来,自始至终,我以为的天家恩宠,不过是黄粱一梦。
既如此,我放手便是了。
……
1
“记得我说话,施针时务必将她的胞宫一并毁了,不能让她有任何恢复的可能。”
“只说是刺客所为,不要让她生了疑心。”
“等她醒了,我便带她去接了明楼回来,到时,她只能对明楼视如己出。”
太医一手搭在我腕上,另一只手捏着袖子在额头擦汗。
“皇上三思,贵妃已经失去双腿了,若身孕也不能有,恐怕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而且您和凌姑娘的小公子都五岁了,贵妃聪慧得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您不怕……”
“不可能。”梁辰坐到床边,用湿毛巾为我擦拭手心,“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声音透着满满的得意。
“从此,她便只能对小雪的孩子视如己出。”
“我当年许诺了小雪,会给她一场婚礼,绝不可能食言。”
“要不是当年小雪被奸人所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杀猪匠?”
“还好那杀猪匠短命,小雪不用日日受他折磨。”
太医在从椅子上起身,扼腕叹息。
看我的眼神中全是不忍。
“不管怎么说,贵妃是为了保护您才……您却……哎。”
“太医要记得,这皇宫之中的尊卑。好好开药便是,记得要做得不留痕迹。我不想飞莹将来恨我。”
太医不再多言,默默写了药方,去了小厨房煎药。
小太监从外头进来。
“皇上,刺客已在狱中自尽,用化尸水处理干净了。”
“嗯。”
一问一答间,我对他所有的信任被践踏得荡然无存。
耳旁的头发被泪水浸透。
梁辰帮我将碎发别到耳后,感受到湿润。
却仍以为我还没恢复意识,趴在我耳边轻轻安抚:
“莹儿乖,一会儿喝了药就不痛了。”
耳畔的安抚那么动人,可到了心底,却成了一粒粒冰碴。
原来,我爱了十年的人,从未将我视作生命的唯一。
刺客要行刺的也从来不是他,而是我。
一切都不是意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帮凌晓雪完成心愿。
我口中的那个真命天子,从来爱的另有其人。
银针刺入肌肤,深入骨髓。
可那痛却不敌心尖的万一。
苦涩的药味冲入口鼻。
我下意识想抵抗,手上却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针,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梁辰用汤匙撬开我的唇齿,酸涩的药汁顺着喉咙进入身体。
“乖,喝了药就不痛了。”
喝了药,确实不痛了。
全身上下,是钻心的麻。
双腿渐渐失去知觉,脑海也渐渐失去意识。
梁辰衣不解带在我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见我醒来,忙将我轻轻扶起,靠在软枕上。
喂了茶,将我搂在怀里,下巴上的胡青蹭得额头微痛。
“飞莹,你终于醒了,肚子还痛么?”
“若是痛,就让太医过来再给你看看。”
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
可现在听来,却如利刃一样,穿过耳膜,落入心脏。
原来,爱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帮她实现心愿。
不爱一个人,也可以千方百计毁了她的自尊。
腹上的痛仍钻心刺骨,在四肢百骸上蔓延,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却仍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伸手抚过他眼下的乌青:
“不过是被刺了一剑,皇上没事就好。”
“皇上看着很久没睡了,如今我没什么事,皇上休息一下吧。”
梁辰没多想,只说在我旁边他才安心,便在我的床檐睡着了。
然而,他睡着后,信鸽却从窗台送来短信。
鸽子的脚环,仍是我之前去西域买来的。
可竹筒里的信件,却早已不是我和他的情话。
2
我从竹筒里取出信来。
“三日后明楼生日,君来否?”
明楼,明楼。
这个名字看着十分眼熟。
我想起前几日在他书房中无意找出的画像。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孩,在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怀中玩弄拨浪鼓。
我问他画中小孩是谁。
他只说,是安王随手画的,他看着亲切,便留了下来。
可现在。
我摇铃唤来婢女,趁着梁辰熟睡,将我带去御书房。
细细抚摸那幅画,却发现画后藏着一个暗格。
里头竟是一沓书信。
每封信的封面都是男人有力的字迹。
内容却是女人的簪花小楷。
以梁君开头,以妾勤思为结尾。
中间则都是关于那个叫明楼的孩子。
“明楼今日长牙了。”
“明楼今日翻身了。”
“明楼今日吐奶了。”
甚至,在明楼吐奶那张信上,落款是先帝某年间的二月十五。
花朝节。
记得那日的前一日,我明明约了梁辰一起去赏花。
梁辰答应得好好的,可我准备好衣服,化了妆。
梁辰却迟迟不来接我。
我在家门口等了整整一日,却在下午等到消息说太子今日有事,来不成了。
我原还想究竟是什么事,如今却明白了。
可我却突然想起,曾经我和他说,想给他生好多好多的小娃娃,却被他以不喜欢孩子的理由拒绝。
如今回想,哪里是他不喜欢孩子。
只是他不想让我给他生孩子罢了。
还有上个月,他派了司珍坊的人来给我送首饰。
我选了一堆自己喜欢的首饰,却被他以种种理由拒绝。
不是太浓了,就是太素了。
最后选了一堆我没那么喜欢的,为了不扫他的兴,我还是撒谎说自己喜欢。
可如今看了那些书信,我才发现,那些首饰,分明是信那头的女子所钟爱的。
甚至,前些日子,我说要做些喜糖,也被他阻止。
他说这些事情交给宫人做就好。
结果他将喜糖拿给我尝时,我却一口尝出了味道的不对。
那味道,不像宫中御厨的手艺,更不像五芳斋的味道。
如今见了那书信,才知,连喜糖竟也是她做的。
甚至,大婚现场的一切物品,都是她所喜欢的。
鼻尖一酸,大概,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做他的皇后吧。
我将那些信小心叠好,塞了回去。
从一旁取了纸笔,写下书信,让婢女托人送去师门。
和师父认错,求师父帮我治好双腿。
如今,太医是不可能帮我了,我只能去师父。
又悄悄让婢女将我在京城的宅子卖了,换来的钱都捐给养济院。
回到自己宫中,我刻意拉远了自己和梁辰的距离。
药劲上涌,没多久,我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烛火明灭。
梁辰的眼眶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太医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梁辰与我十指紧扣:
“飞莹,太医说,你因为小腹被刺穿,这一生,你都无法……都无法……为人母了。”
“我不会介意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皇后。”
“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个孩子,我们就去养济院领养一个,好么?说不定有了孩子的陪伴,你也会康复得更快些。”
不能站起来的是我。
可这架势,让外人看来,却好像他才是失去双腿的那一个。
演得比戏班子还真。
闭目良久,我缓缓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默默点头。
梁辰将我的手放在他脸上,让我感受他的痛苦。
“飞莹,你放心,不论外面怎么说,你都会是举国唯一的皇后。”
“等封了后,我就将凤印交给你,还有国库中的所有财产,也都是你的。”
“只要能补偿你,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话里的内容,明明那么温暖,听到我耳中,却那么扎心。
他哭够了,从我掌心抬起头来。
“只是,封后日期已经定了,若贸然取消,恐怕会引起大臣猜忌。”
“那便找个容貌相似的人,替我行礼吧。”
我别过头去。
既然他已有此意,我若多说,反而会令自己陷入被动。
如今自己提出,反而能留一分体面。
梁辰以为我会吵闹,见到我这般温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但目的达成,他也不再追究。
婢女忽然从门外进来,交给我一碟文书。
“飞莹,你将赵家的宅子卖了?”
我忙抢过文书:“不过是卖掉些用不上的。我父兄都战死沙场,我又要封后了,留着这个宅子也没什么大用,不如卖了。”
梁辰没细想,只是与我十指紧扣,声音里全是关切。
“没事,不过你现在去哪里都不方便,要当什么就告诉我,我去做就好。”
若没有看到他书房中的那些信件。
我一定会信。
“梁辰,我想出宫。”
他后背一紧,骤然起身:
“不可,你才刚醒,若是出去后再遇到刺客怎么办?”
我扯着他的衣摆,眼神温柔: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带我去养济院。既然早晚都要去的,不如这两日便将孩子接来,让大内高手盯紧了,这次肯定不会有事了。”
3
我和梁辰青梅竹马十余载。
这还是我第一次软了性子求他。
梁辰拿我没办法,摸摸我的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终于点了头。
马车上,他从一个小木箱里拿出各种金鼓、金锤之类的玩具。
他说是为了让我挑孩子的时候,更方便找到合眼缘的。
可每个物品上,都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明”字,将我的心扯得生痛。
我合上盖子,将箱子扔到一边,借口腹痛,开始闭目养神。
是时候终止这个以爱为名的谎言了。
马车刚在养济院门口停下。
里头便冲出一个和梁辰齐腰高的小男孩。
狂奔向梁辰,一下跳到他身上,嘴上甜甜地喊“爹!”
梁辰愣了一瞬,抱着小男孩的手突然愣住,将小男孩从自己身上拉下。
蹲在我旁边解释:“飞莹,你别误会,我之前经常微服私访来养济院,这个孩子见到我就这样喊。这里的姑姑们教育了多少次,都没用。我见他可怜,便默许了。”
我没说话,微笑着去摸那男孩的脸,却被他闪身躲开。
我默默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笑笑。
“确实投缘,连长相都和你有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在养济院见到,我还以为是你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呢。”
“这孩子叫什么?”
“明楼,我和你说过的。”
还没等他继续解释,明楼又开始大声嚎叫,扯着梁辰的袍子,问他要娘亲。
梁辰的笑容僵住。
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心虚。
我摇头:“我很好,你带着孩子四处逛逛吧,这孩子挺好的,如果你喜欢,就选他吧。”
梁辰眼底的心虚逐渐消散。
一把抱起孩子,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我借口自己要去更衣,甩开了下人。
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听到几个姑姑的私语。
“皇上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自己的亲儿子,非要让他演成没人要的孤儿,带着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来领养。再说那小孩内衬的月光锦,我用二十年的俸禄都买不起,谁信他是孤儿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是为了给小幌子一个身份,皇上怎么会这么做。不过你这话要是让贵妃听见,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明白,不过依我看,以皇上对凌姑娘的爱,将来说不定还要让凌姑娘来做皇后,而且你看那个贵妃,腿都……”
调笑声刺破耳膜,心口像被什么塞住一样一样。
我推着轮椅来到花园,一颗古树挡住我的去路,熟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小雪,最近没听到什么闲话吧?街坊邻里,没有对你出言不逊吧?”
“没有,他们都知道有一位贵公子成日来看我,还以为我走大运了呢?”
梁辰想笑一下,到了嘴边,却成了化不开的涩。
“没事,等把你和明楼都接回宫就安全了。有什么不好过的地方,记得和我说。”
“对了,昨日特意让司珍给你打造的紫玉簪,就当是三日没来见你的补偿吧。”
梁辰将簪子温柔地为凌晓雪戴在头上。
那一幕,好像他们才是恩爱多年的帝后。
“往后封了皇后,可少给我打造这些东西吧,首饰多得用箱子都装不下了,要是让准皇后知道了,还不得说你偏心?”
话是这么说,嘴角的笑却掩不住。
不一会,明楼从远处跑来,让梁辰抱起自己,把手上的花插到凌晓雪头上:
“娘亲,你终于来了,明楼好想你。”
一口一个娘亲,任是谁看到,都会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吧。
突然,身后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将蹴鞠踢到我轮椅上。
小孩子对我忙不迭道歉,引来梁辰的注意。
他放下孩子,绕到树后:“飞莹,你怎么在这?”
“我和小雪……凌姑娘也是来这里看孩子的,顺便聊聊明楼。”
凌晓雪牵起明楼的手,朝我行礼。
“娘娘吉祥,只是草民不知该叫您贵妃,还是皇后?”
我坐在轮椅上微笑,“宫外的话,叫夫人就好。”
“既然孩子选好了,那我就先回马车上休息了。”
说完,我推了轮椅便要离开。
梁辰以为我不高兴了,赶忙拦住我的轮椅,同我解释:
“飞莹,你也知道,小雪是个孤女,她因为渴望亲情,所以经常来养济院看孩子们。一来二去,孩子们觉得她像娘亲一样,就叫开了。等弄完文书,我就让明楼改口。”
我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
忽然觉得好笑。
为了接私生子回宫,给心爱的女人一场大婚。
他不惜让我废掉双腿。
现在愿望实现,又做戏给谁看?
我笑着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就是累了,你去弄文书吧,我没事。”
他看着我的背影,长呼出一口气。
路上,虽然所有人都低头不敢看我。
可我感受到了,那股不屑与鄙夷。
我去,女主怎么这么倒霉,被垃圾看中,爱了十年?不要玷污爱这个字,实在看不下去,麻烦用点心,起码能说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