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淮安深呼吸,敲开了刘政委办公室的门。
“小苏?”
刘政委放下浇水壶,
“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你和惠英不准备办婚礼,但是喜糖可不能少了我们大家的啊。”
苏淮安抿了下嘴唇,“刘政委,我想拿回我们的结婚报告。”
刘政委看着苏淮安,有些意外。
“结婚报告我已经交到上级机关审批去了。你拿它做什么啊?”
苏淮安扯了一个理由,“我的籍贯写错了。”
他苦涩一笑,“打扰您了,我自己去想办法吧。”
见苏淮安要走,刘政委顿了一下,
“小苏,姜惠英的事情,我已经找她谈过了,你放心,你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她是不会分不清主次轻重的。”
苏淮安闻言,眼底有些涨热。
“谢谢您,刘叔。”
走出机关大楼,苏淮安仰望着灰秃秃的天空,一种窒息的感觉,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来气。
取消和姜惠英的婚约,不是苏淮安临时起意。
萌生这个念头,已经两个多月了,但真的下定决定,是在昨天晚上。
昨晚,苏淮安下班回家。
他打开门,被客厅里的一幕震懵了,未婚妻姜惠英搂着一个男人,两人紧紧相拥,在他们的新房里。
见苏淮安回来,姜惠英赶紧抽身出来。
“淮安,你还记得他么?”
姜惠英把男人推到苏淮安跟前,男人有些不自然,脸上涨红的就像喝了酒似的。
“姐,你摸着我痒痒肉了……”
姜惠英赶紧把手从男人后背挪开,脸红的不像话。
“快和你大哥打招呼。”
在姜惠英的示意下,男人终于胆大起来,他看着苏淮安,声音微弱。
“大哥,你好。”
苏淮安这才看清男人的脸,他叫齐闵生,是部队医院急诊科的实习医生。
两个月前,姜惠英因公负伤,送到医院时,已经失血过多昏厥了。
她是A型血,当时跟过来的几个小战士,没有一个符合要求,就在他们准备打电话回部队求援的时候,齐闵生站了出来。
“抽我的血。”
那天起,姜惠英的血管里,涌入了齐闵生的血,也就是从那天起,姜惠英的心里,也有了齐闵生这个人。
“记得。”
苏淮安紧捏着公文包,他的心在滴血。
苏淮安和姜惠英是青梅竹马,两人一个摇摇床里晃着长大的,自从懂事儿起,苏淮安心里只有姜惠英。
十几年的真心,抵不过天降的一个路人。
苏淮安收回目光,回屋放包。
他很害怕自己露怯,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泪,都是懦弱的象征。
见苏淮安对自己带齐闵生回家没过激反应,姜惠英紧跟了进来。
“淮安,闵生妈妈前些天过世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已经认她做我弟弟,能让他住进我们家来么?”
苏淮安想起刚才的一幕,眼睛越发滚烫。
见苏淮安没点头,姜惠英声音软软的,“你放心,闵生很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他会打扫卫生,还会做饭。”
苏淮安咬着牙,第一次驳了姜惠英的面子。
“姜伯伯和伯母身体不好,正好需要人照顾,不如你让齐闵生住到你家去,这样一举两得。”
苏淮安看的很清楚,姜惠英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齐闵生。
见齐闵生轻轻摇了摇头,姜惠英脸色不虞,“淮安,你这样不对,闵生救过我的命,你却让他去我家当苦力?”
苏淮安已经忍够了。
他下颌紧绷,眼底蕴上一丝怒意。
“说他会打扫卫生,还会做饭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
屋里,安静的可怕。
不知何时,齐闵生站在门前,怯生生的:“姐,你别为了我和大哥伤和气。你既然认我做弟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愿意去照顾二老。”
齐闵生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十分真诚。
就在苏淮安以为一切都解决的时候,姜惠英脸色黑得吓人,
“不行,你必须住在这儿!我是要照顾你的,不是让你来我家做工的!”
第二章
这几个字,就像刺刀似的,戳在苏淮安的心尖上。
“淮安!你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么斤斤计较。我爸妈那边哪需要人啊?你应该设身处地为闵生想想!”
自己为他想,谁又为自己想呢?
两个月来,姜惠英何止把齐闵生当做弟弟,他简直把齐闵生当成珍宝一样宠爱。
现在整个军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都嘲笑自己要戴绿帽子了。
“我明天还要上班,先睡了。”
苏淮安把姜惠英关在门外。
以往,看见苏淮安情绪不对,姜惠英会急得要命,坐在床边嘘寒问暖,自从齐闵生出现,姜惠英连和他讲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
姜惠英用身子挡着门,语气冷漠成冰,“你给个准话,让不让闵生进来住?”
齐闵生挤到了姜惠英身边,两个人几乎贴在一处。
他拉着姜惠英的袖口,轻轻摇着,声音又软又糯,“姐,别难为大哥了。我医院里有宿舍,咋住不是住呢?”
“那是宿舍,不是家!”
姜惠英扬起手,在齐闵生肩膀上轻轻揉了一下。
“没事,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说让你留在这个家,你就留在这个家!”
苏淮安站在自己屋里,窒息的感觉要把他整个人吞噬了,他挪开视线,心口忍不住泛起了剧烈的酸涩。
两个月了……该结束了。
“好,你留下吧。”
苏淮安点头。
既然结束了,那就再彻底一点,苏淮安决定自己搬出去,把他们的新房留给这两个人。
一见苏淮安允了,姜惠英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
“淮安,我没看错,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淮安。”
齐闵生高兴的搂了一下姜惠英,看向苏淮安。
“谢谢你,大哥。”
下一秒,苏淮安却拎上包,去了玄关换鞋。
“看来我是多余的,还是我走吧。”
言闭,苏淮安在姜惠英震惊的目光中,离开了新房。
等他出了门,身后才响起姜惠英的警告声,“苏淮安,你给我回来!”
见苏淮安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姜惠英的声音大了些。
“齐闵生没了父母,你就那么容不下一个孤儿!苏伯伯从从小教导你的关爱同志,你喂狗吃了么?!”
苏淮安顿住脚,喉咙中泛起一股血腥味。
她姜惠英这么对自己,竟然还有脸和自己提起父亲!?
当初,父亲反对自己和姜惠英交往,说两家太熟悉了,做亲家反而不太好,一心要自己跟着他去京城履职。
可他深爱姜惠英,他舍不得离开她。
那天,姜惠英也哭成了泪人,说这辈子她姜惠英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如今,她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嘴上却在提自己的父亲!
苏淮安回到门边,反问了一句姜惠英,“你关爱同志,关爱到自己新房中了,是么?”
然后留下一个轻蔑的目光,潇洒地走了。
姜惠英站在门前,脸色苍白的就像个死人。
邻居们对于这种事总是津津乐道的,纷纷打开门探头来看。
“这是,闹矛盾了?”
“搞破鞋啊?”
“嘘!”
……
姜惠英狠厉的眼神扫过来,走廊里,看热闹的人瞬间散去。
第二天一早,苏淮安正在上班,就接到了门卫的电话,说楼下有人找。
苏淮安下楼,看见了齐闵生,他觉得很晦气,转身要走。
“大哥!”
齐闵生追了上来,他扯住苏淮安的袖子,伏着身子,楚楚可怜地哀求苏淮安,
“你回家好么?姐姐昨天伤心坏了,一个人深更半夜的哭惨了。”
苏淮安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拽出自己的衣裳,转身就走。
齐闵生脸色涨红,“大哥,你可怜可怜我姐吧,行么?我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她伤心成这样过!她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你,还吻了我……”
苏淮安瞬间顿住脚步,他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齐闵生,你这是在向我炫耀?”
苏淮安心底一阵阵的发凉,姜惠英是脑子中了毒么?齐闵生这种套路,竟然把你这个自诩不凡的姜营长给框了进去。
齐闵生摇头,“大哥,我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你。”
说完,他眼底涌出一股狡黠,但立刻用无辜的眼神掩饰了过去。
“你别误会我和姐姐的关系,我和她流着一样的血,我们是一家人啊……”
太不要脸了!
苏淮安实在是忍不住,他用力的往回收自己的手。
没想到齐闵生竟然耍起了无耻手段。
他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哥,我真是好心劝你回家,你为什么要打我啊!”
第三章
苏淮安还是第一次见男子汉使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瞬间警觉起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别瞎说,谁打你了?”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此时,齐闵生捂着脸,直到姜惠英出现在齐闵生身边,跪在地上搂住齐闵生的时候,苏淮安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姜惠英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很疏离的眼神,盯着苏淮安的眸子。
她和苏淮安认识这么多年,竟没想到他这个未婚夫,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嫉妒,会让一个男人失态至此吗?
她不想再和苏淮安说话,两个人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
“闵生,别怕,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话毕,她涨红小脸,用尽了全身力气扶起了齐闵生,头也不回的往部队医院方向走去。
看着姜惠英远去的背影,苏淮安毅然走进了刘政委的办公室。
可是十几分钟后,他便失望的走了出来,他还是没要回结婚申请。
站在军营大门前,他踟蹰了很久,还是走了最后一步。
苏淮安来到邮局,关上电话间的门,拨出去一个京北的电话号码,
“爸……”
没几秒钟,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威严中不失慈爱。
“淮安,你可终于想起你的老父亲了。”
他握住话筒,声音颤巍巍。
“爸,我能麻烦你一件事么?”
父亲苏德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
“说。”
苏淮安强忍着流泪的冲动,略带哽咽的说道:“我和姜惠英的结婚申请,已经交到上级单位待审批了,您……您能帮我撤回来么?”
“你和她怎么了?”
面对父亲的问题,苏淮安沉默了几秒钟,“爸,我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
“回京北吧。”
电话里的苏德声音显得苍老,“想一下昔日的梦想,孩子,你不值得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前途。”
“我明白了。”
走出邮局时,苏淮安感受到春天的风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他仰头望天,呼出一口浊气。
下一步,苏淮安回家准备收拾东西,先搬到部队的临时宿舍里住几天。
等结婚申请撤回后,自己就能放心的回家。
站在门前,苏淮安看见门缝里透着光,他咬着牙,决定尽快结束这一切。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时,苏淮安正撞在一双怒火正盛的眸子里。
“苏淮安,你过来!”
姜惠英招了下手,她的声音很近,仿佛又很远,那声音中带着怒火,又带着让人窒息的冷漠。
“闵生的腰伤了,你知道么?”
随即,他推开身后的门,苏淮安看见齐闵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皱着眉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姜惠英虽然在和自己说话,余光却落在齐闵生身上,温柔得不像话。
“你伤了他,请你向他道歉。不,你必须和他道歉!”
姜惠英命令他,就像命令手下的通讯兵。
然而,苏淮安的心境已经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有置气,只是很平静的想把最后一页翻过去。
不过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你说话要讲证据,我没伤他。”
姜惠英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今天赶到的时候,齐闵生就是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苏淮安嫉妒推翻了他,他一个精壮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摔伤自己的腰。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
姜惠英怒喝一声。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搞这些小动作做什么呢?齐闵生只是个可怜的孤儿,救过我的命!你的气量就小成这副模样?”
“还是说,你仗着京北的父亲,仗着自己是高干子弟?”
她越说越过分,苏淮安咬着牙,心脏一阵阵的痛了起来。
二十多年了,苏淮安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人。
两人定情,是在五年前。
那是的姜惠英刚参入伍,要跟着部队下乡拉链,那一年,苏淮安特意请了长假,跟着部队一起过去了。
头两天,姜惠英的工作是掏大粪,她哪里见识过这个,刚走到粪坑旁便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苏淮安便偷偷摸摸地帮她掏大粪。
姜惠英被粪臭味熏晕过去,脚一滑差点掉进了粪坑,苏淮安二话没说过去拉她,她没事儿可苏淮安却掉了进去。
两人身上滂臭,把旁人都熏死了,但他们两人的却像蜜一样甜。
往事如风,忽得一下湮没在时光里。
他看着这个爱了多年的人,沉静地为这段感情划上了句号。
“姜惠英,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话,苏淮安就拎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姜惠英一愣,有些吃惊。
他很快收回惊诧,无所谓的笑了笑,
“既然你想清楚了,我也不想为难你。你这个高干子女,我伺候不起了!”
床上,齐闵生撑坐起来。
他慌张的爬到床尾,开始拉扯苏淮安,“大哥,你别听我姐姐瞎说,他真的很爱你!你别走啊,我求求你!”
说着说着,甚至还痛哭了出来。
姜惠英一脸心痛,快步上前把齐闵生拉过来,她牵着齐闵生的手。
“闵生,你要注意腰伤,他早上刚伤害过你,你全忘了?”
“你怎么能这么单纯?”
她一脸愁容,把齐闵生护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就像抚摸挚爱的宝贝。
在他们俩腻歪的这段时间里,苏淮安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行李。
姜惠英脸色涨得通红,她在赌,赌苏淮安会服软,赌苏淮安没有本事离开自己,毕竟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她和苏淮安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不相信苏淮安真的会离开!
可下一秒,苏淮安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第四章
姜惠英追了几步,见苏淮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她顿了顿脚步不再上前。
他没关门……
呵!
果然。
他只是耍情绪,想让自己把他哄回来。
姜惠英勾了一下嘴角。
苏淮安,我绝不会再惯着你了!
于是她猛地一声关上了门,石灰墙跟着颤抖起来。
“姐姐,我好怕啊。”
齐闵生东倒西歪爬下床。
把姜惠英拥进了自己怀中,他的手在姜惠英后背轻轻摩挲起来,呼吸逐渐急促。
“姐,你还是把大哥接回来吧,你不是说他的父亲是高干么?我怕他为难你……”
姜惠英眉眼一颤,还是安慰齐闵生,
“没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自从苏淮安离开,姜惠英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一天时,她还能骗自己,苏淮安在跟自己闹情绪。
直到三天了,苏淮安那边还是没信儿,眼见婚期就要到了,她有些坐不住了。
齐闵生的腰也好了,在厨房里忙活做饭的事情。
“闵生,你先吃,我还是去找一下你大哥。”
话音刚落,“咝”的一声,齐闵生抱着手,眉头紧皱。
姜惠英冲进厨房,看见案板上的血渍,心疼坏了,她赶紧翻出医药箱,要给齐闵生包扎。
猝不及防间,齐闵生把指尖探进了姜惠英的嘴里。
一股腥咸的味道,冲得姜惠英头皮发麻。
“惠英姐,我怕血,我又酒精过敏……”
“你帮我舔一下,能消毒的。”
他就像失血过多,软哒哒的贴在姜惠英身上,脸色骤然变得通红起来。
姜惠英目光一滞,小心翼翼的舔舐着齐闵生的手指尖。
她的心一阵阵的乱,他这样怕血,竟然忍住巨大的心理恐惧,为了自己献出了500毫升的血……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永远对他好的!
可是等到夜里,等齐闵生睡着后,姜惠英还是离开了家,她还是放不下苏淮安,也不可能放下苏淮安。
黑夜中,齐闵生睁开眼睛,眼底洇满了狠色。
……
姜惠英掐准了苏淮安上夜班,她走进机关大楼,直奔苏淮安所在的办公室。
“请问,苏淮安在哪?”
她扫了一眼办公室里,并没见到苏淮安的身影。
苏淮安同事诧异地看着姜惠英,“他早就回家了吧。”
姜惠英愣了好几秒,然后小心翼翼地的问了一句,
“他回家了?”
同事静静地看着姜惠英,“是啊,他说自己不太舒服,请假回家去了。”
自己刚从家里过来,苏淮安怎么可能回家呢?
他这几天住在哪?
他又是回了哪个家?
姜惠英的心猛地一抽,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就像这漫天黑夜,一点点吞噬了她的意识。
他和苏淮安青梅竹马,两人从没红过脸。
但是现在,因为苏淮安的嫉妒心作祟,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自己!他竟然把两家的婚约当做玩笑一样对待!
姜惠英在心中一阵烦闷。
离开机关大楼后,姜惠英漫无目的地在部队里走着。
不行!
她一定要找到苏淮安,问个明白。
自己和他的结婚申请马上就下来了,他凭什么说走就走,说分手就分手!
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凭什么霸道的自己就定了。
苏淮安,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要为自己行为负责!
为了找到苏淮安,姜惠英决定去碰碰运气,刘政委平时对苏淮安多有关照,说不定他知道苏淮安在哪。
姜惠英蹬上自行车,往刘政委所在的部队大院骑去。
他刚经过门岗,就和两个小战士擦肩而过。
“你不是一个人住么?”
“唉……别提了,我现在多了个舍友,就是报社的苏记者。天啊,他太讲究卫生了,每天把寝室打扫的一尘不染。我好累啊!”
姜惠英一个急刹车,心头狂跳起来。
原来,苏淮安只是住进了单身宿舍。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紧着调转车头,不近不远的辍在两个战士身后,没几分钟,她就来到了宿舍的楼下。
此时,苏淮安正在伏案看书。
舍友回来,他只是会看一眼,继续埋头看书。
“苏记者,楼下有人找。”舍友提醒。
“谁啊?”
苏淮安合上书,心中捉摸不定。
他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莫非是爸爸已经拿回了结婚申请书,让人交还给自己?
想到这儿,苏淮安抓起外套快步下楼。
刚出门,还站在台阶上,他就怔住了。
找自己的人,可不是来送申请书的,而是自己最最不愿意见到的姜惠英。
她站在报刊栏边,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看。
不等苏淮安反应,姜惠英冲上楼梯,抓住他的胳膊。
姜惠英冷着脸,有愤怒,也有不甘,还有藏的最深的,已经被磨平的关切。
“你别闹了行么,跟我回家!”
姜惠英攥着他的手腕,不容置喙。
回家?
苏淮安打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看来,姜惠英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决心。
他搬去单身宿舍,可不是等她姜惠英过来哄的,现在只等那件事有结果,他就要回京北和家人团聚了。
因两人的对峙,宿舍外聚了些看热闹的人。
姜惠英不想把事情闹大,用蛮力把苏淮安拖进了小树林。
第五章
苏淮安眉头紧蹙。
就在几个月前,姜惠英是个很注意个人形象的人。如今为了让自己回去,竟然像泼妇似的,在宿舍楼下拉拉扯扯。
“放开!”
苏淮安叫了一声,使了蛮力要推开姜惠英。
“别闹了行么?淮安,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准备好。”
姜惠英的声音软了些。
苏淮安反而语气轻松下来,任凭姜惠英攥着自己的手腕。
“回家做什么,跟齐闵生道歉?”
姜惠英立即反问:“难道你不应该道歉么?”
她不厌其烦,再次和苏淮安讲起道理来。
“淮安,齐闵生救过我的命,你只看这一点,对他宽容些好么?他将将二十出头,只是个孩子而已。”
姜惠英是国防大学的高材生,高傲如她何时低声下气地求过谁,可为了齐闵生,她竟然露出了这般恳求的语气!
苏淮安脑子嗡的一声,猛然间抬头瞪着姜惠英。
他攥着拳,坚决不让泪水决堤。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你但凡来求我原谅,我都能给你一点点好脸色,可你竟然是为了让我回家跟他道歉……”
苏淮安干笑了两声,猛地往后一扬,甩开了姜惠英的手。
姜惠英的力气终究抵不过男人,往后踉跄了几步,砸在树干上。
他语气坚决,“我就是死在这儿,也不可能跟他道歉!”
说完,苏淮安转身就走。
姜惠英不顾一切,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揉了一下撞疼的后脑,“苏淮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闵生道歉,你说分手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月光穿过树梢,斑驳的落在了姜惠英的脸庞上。
这张美的过分的脸,如今看上去却有些滑稽的可笑。
“姜惠英,齐闵生的血是不是有毒啊?把你脑子毒废掉了?”
姜惠英怔了怔,如今,他在苏淮安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丝对自己的留恋,她能看见的,只有被嫉妒烧昏了头的男人。
“你再说一遍?”
她像是没话找话,已经失了方寸。
可苏淮安却冷冷的笑了一下,“我成全你们,以后你们俩好好过吧。”
苏淮安再次拔腿要走,姜惠英眼底布满了血丝,寒冷顷刻吞噬了她的理智,他薅住苏淮安,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
“自从你爸爸去了京北,你就不可一世了。”
苏淮安猛地扬起手,可是看见姜惠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后,他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你不配提我父亲。”
枯叶碎裂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走了。
带着一腔怒火,姜惠英返回家中,她脑子里计划着要给苏淮安一个厉害瞧瞧。
可刚进门,她便傻了眼。
齐闵生一脸血,仰面倒在地上。
他头上有个寸把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姜惠英吓得血都凉了,几步换作一步走,踉跄地跑了过去。
齐闵生看见姜惠英,跪爬着冲到姜惠英身边,把头埋进姜惠英高耸的胸脯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谁干的!出了什么事?”
她搂住齐闵生,搀扶着他回到沙发上。
她翻出药箱,从里面取出消毒用的紫药水,然后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地替齐闵生擦拭着伤口,生怕他英俊的面容有稍许损伤。
“忍一下。
“姐姐……”
齐闵生搂住姜惠英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在她脖颈附近环绕。
“我怕,我怕疼,我怕血。”
“没事儿,这个不疼!”
姜惠英轻轻在他伤口上点着。
“姐!我毁容了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齐闵生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鹌鹑,哭得撕心裂肺。
姜惠英的手在颤抖,“别担心,姐姐会照顾你一辈子!”
齐闵生搂着姜惠英纤细的腰身,视线落在桌面苏淮安的照片上,他微微勾起嘴角,泄出了恶毒的笑。
贴好纱布,姜惠英勾起齐闵生尖翘的下颌,抬手拭去了齐闵生嘴角的血。
“闵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下一秒,齐闵生痛得打了一个激灵,往后一缩,浑身开始颤抖。
他如同惊弓之鸟,边说边哽咽:“不!我不能说,我会害了你的……”
“说!”
姜惠英的心要撕裂了。
她好歹是个当兵的,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军人!
“刚才冲进来两个人,见面就打我,还把我按在地上,让我给桌上那张照片磕头。”
齐闵生按着头顶的纱布,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桌面。
姜惠英看向“那张照片”,那是苏淮安的照片。
照片里,苏淮安站在中央文学院的门前,笑得就像一枝花。
齐闵生呜咽:“他们说我勾引你,害得大哥结不成婚……还说我仗着自己长得像小白脸,就想抢首长家的儿媳妇,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他抽噎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姜惠英咬着牙,脸色越来越冷。她没想到,最蠢的就是自己。
刚才自己还想着去找苏淮安,想哄一下他,这件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男人简直是个神经病,竟然对一个无助的实习医生下死手!无法无天了!
姜惠英心疼得眼角通红,她搂住齐闵生,把他压在心口上。
然后捧起齐闵生的脸,真挚道:
“闵生,我不是白当你的姐姐的。这件事,苏淮安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说完,她走出房间,把苏淮安的相框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苏淮安刚走出宿舍,就被两个警察拦住了去路。
“你是苏淮安么?”
苏淮安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
警察掏出一张纸,“你涉嫌故意伤害,请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苏淮安是部队记者,遇事沉着冷静,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不见半点惊慌。
“请问警察同志,我伤害谁了?”
年轻警察沉声,“齐闵生,是他姐姐带过来报的警。”
他姐姐……
纵使再镇定,苏淮安还是晃了一下神。
他紧紧攥着手,死死咬着下唇,用最清醒的头脑分析这件事,姜惠英疯了,她是在报复自己么?
派出所里。
齐闵生靠在姜惠英身边紧紧依偎,眯着眼睛,看上去十分虚弱。
他头上缠着绷带,嘴角眼角都有淤痕。
看见苏淮安走进来,齐闵生吓的站了起来:“大哥……”
下一刻,他就扶着额头,嘤的一声昏倒在姜惠英的怀中。
姜惠英心疼坏了,紧紧抱着齐闵生,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蛋。
苏淮安冷眼看着,“人工呼吸吧。”
屋里安静下来,姜惠英拖着齐闵生的后背,一声断喝。
“你阴阳怪气什么?”
在场的警察们惊呆了,带苏淮安过来的年轻警察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他没说错啊,你是伤者的姐姐,人工呼吸确实你最合适,赶紧的,不行就送医院。”
苏淮安站在一旁看戏。
只见姜惠英眉头紧锁:“我不是她亲生姐姐。”
警察们面面相觑起来。
紧接着,苏淮安不嫌事大,来了一句,“情姐姐也行,反正你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
姜惠英气得要炸了,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个时候,齐闵生醒得恰如其分,他显得很委屈,“大哥,你不能因为嫉妒我,就诋毁惠英姐啊!他是真的爱你!”
苏淮安懒得理他,转向警察,询问案情。
当得知齐闵生指证自己雇人伤他的时候,苏淮安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走到了姜惠英跟前。
“他一句话,你就信了,是么?”
姜惠英还没给反应,齐闵生火上浇油。
“大哥,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打我那个人,已经说是你雇他来的了,还能有假?难不成我还自己找人把自己打一顿?”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委屈巴巴哭了起来。
“惠英姐,我知道你难,你不告了,我不能耽误你和大哥的婚事。”
苏淮安嘴角绷得笔直,他承认,自己看遍了人性的丑恶,但唯独小看了这个齐闵生。
齐闵生的谎言,想戳穿并不难,但此时的苏淮安心口胀痛,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只想确定一件事情。
“姜惠英,你信么?”
姜惠英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苏淮安的问题。
就在这时,警察拿出拘留书。
“刚才已经给齐闵生做了伤情鉴定,他属于轻微伤。现在他指认你雇凶伤人,所以,苏淮安,你现在要被拘留了。”
听见拘留,苏淮安没慌。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等待姜惠英的回答。
他们青梅竹马二十多年,感情虽然没了,但他还有一丝幻想,姜惠英还有理智么?还相信他的人品么?
半晌,姜惠英牵住了齐闵生的手,
“苏淮安,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是从小被苏伯伯宠坏了,现在让公安局管教你一下也好!省的将来给苏伯伯惹下大祸!”
姜惠英扶着齐闵生,径直离开派出所。
临走前,齐闵生转身看了一眼苏淮安,眼角压了压,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第七章
苏淮安缓缓坐在凳子上,“警察同志,我能打个电话么?”
这一夜,苏淮安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如今,他只有一个念想,他想赶紧离开花城!他要去京北,他要回家!
过了三天,姜惠英再次来到派出所。
在家里的最后一晚,她有些坐不住了,她脑中总是想起苏淮安的影子,苏淮安哭着问自己,眼中含着血。
“你相信么?”
他信,这是齐闵生指证的。
闵生那么单纯,还拼了命救过自己,他怎么能说谎话?
但苏淮安……她捂着耳朵,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苏淮安还年轻,他只是被嫉妒心烧昏了头,这些天被关在派出所,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应该够了。
她要把苏淮安接出来,只要他认个错,自己还是会和他结婚。
毕竟,他们是有婚约的,他不想让两家老人难做。
就在第四天的太阳升起后,姜惠英下了决心,她要去把苏淮安接出来。
然而派出所却告知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姜惠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苏淮安第二天就被接走了?谁接的,他去哪了?”
警察摇头,“是局长亲自过来接走他的。还有,齐闵生的案子正在重新调查中。”
姜惠英攥着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既然局长都出面了,可见苏淮安已经找到了他的父亲,用强权压了局长做出错误判断。
这个苏淮安,果然死性不改,他不仅不认错,竟然还枉顾国家法律!
姜惠英眼中擦过一丝决绝。
她没忍住,拿出在军营时教训新兵时的模样,喝问警察,“你们怎么能这样?受伤的齐闵生怎么办!他凭什么被人这么凌辱?!”
就在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推开门。
“同志!”
“齐闵生的证词我们找人核实过,现在有了结果。案发当天,你的邻居们并没有听见异响,你想知道真实情况么?”
此时,姜惠英已经怒火上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们蛇鼠一窝,说什么就是什么!”
甩下这句话,姜惠英冲出了派出所。
她已然下定了决心,和苏淮安的婚约,还是算了吧。
她姜惠英就是死,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
回到部队,姜惠英径直走进刘政委的办公室,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震得刘政委一惊。
“姜同志,你这是做什么?”
姜惠英单刀直入:“刘政委,我和苏淮安的结婚申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刘政委看了一下日历,还以为他是来催的,疑惑思考道:“对啊,已经交上去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批复呢?”
“你等等啊。”
他放下手中的活,开始在信封堆里翻找,边找边说:“就在前几天,小苏还找我要呢,说是籍贯填错了……”
“什么时候?”
姜惠英眉角一颤。
“上周一。”刘政委回答。
姜惠英瞬间意识到一件事。
从那时起,苏淮安就铁了心要和自己分手,只是自己没看出来罢了……
“能帮我撤回么?我想重新审视一下和他的婚姻。”
姜惠英说得斩钉截铁,刘政委并没感到意外,只是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小姜,上次我和你谈过的事情,你没有好好考虑么?”
早在苏淮安找刘政委拿回结婚申请前,刘政委就听说过姜惠英的风言风语,他还特意找姜惠英谈过话。
只是他没想到,两人还是闹到今天的地步。
“需要考虑那些话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苏淮安。”
姜惠英斩钉截铁的怼回了刘政委的好意。
“我和他青梅竹马,按理说应该是最好的夫妻,可他呢,仗着父亲是首长,就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最近更过分了,还……”
姜惠英咬着牙,把最后几个字咽进去。
要说别人仗势,刘政委都信,可是要说苏淮安仗势欺人,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他看着苏淮安长大,太了解这个小伙子了。
他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姜,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政委的态度软了下来,姜惠英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没有,我只是决心要取消和他的婚约,这么多天都没批下来,应当是天意吧。”
“麻烦你帮我把结婚申请撤回来,现在,马上。”
刘政委叹了一口气:“小苏啊, 你从没想过是自己的问题吗?”
姜惠英父母也都是干部,她从小也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刘政委提出的这个问题,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鉴于对方是领导,姜惠英还是咬牙忍了。
“麻烦你,帮我撤回。”
刘政委见实在拗不过,只好拨通了上级机关的电话。
姜惠英站在他身边,静静等待着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