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合道”说诗法|冯振江

小楼听雨是诗轩 2024-07-31 01:08:46

“反常合道”说诗法

苏东坡曾对唐代柳宗元《渔翁》诗作过一个评价,他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此诗有奇趣。”(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五引)。苏东坡的这个评价对后世诗坛影响很大,倍受诗人和理论家的重视,纷纷从不同角度做了阐述解读,从而也使这一评价成为了诗歌审美的一个重要命题,后来逐渐被简化为八字真言:反常合道,无理而妙。但是由于苏东坡本人对这个概念并没有做出具体的解释,因此别人也只能各按自己的理解分别做出不同的解读。我个人认为,所谓反常合道,无理而妙,应该就是打破语言规范和事理逻辑的、看似超乎常规却又完全合乎情理的可接受的艺术表现形式。按照张国鹄先生的说法,就是以违背常识的逻辑去表述合情合理的内涵。那么如何运用好这一规律,怎样酿造诗中的奇味奇趣,如何处理好既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不可能的可能,关键是要处理好其中的“又对立又统一”的辩证关系,即准确把握其中的“度”,而如何准确把握这个“度”,主要取决于作者对客观事物情理和物理的认知程度。

且看网络诗人蓝馨儿《情殇》中的一段话:“望着你远去的背影,刹那间,我的目光,骨折成几段。泪水,顿时淹没了,这个,长满忧郁的春天。”——“目光骨折成几段”,可能吗?泪水居然会把长满忧郁的春天淹没,这是多么大的泪水啊!谁又曾见过长满忧郁的春天?这些好像从一个精神病人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是太离谱,太不切合实际了,可它偏偏就是那么真实,那么感人,把失恋的痛苦的心态描写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有着平常语言无法比拟的力量,强烈引起读者的共鸣,让人惊叹,为之动容。

唐人岑参的名句“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一个“燃”字和一个“捣”字,给诗句增添了强烈的视觉形象和感官刺激。本来,灯是不能燃客梦的,杵也是不能捣乡愁的,但诗人用情感将它们组合到一起,不仅感到艺术的真实,也感到诗中的形象有立体感,激发读者的想象,开掘诗的深度。这正如王昌龄在《诗格》中所说:“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

接下来我们看一首发在网上的《与老友夜饮》:

蛙声闹耳夜风轻,院柳庭花别有情。

扯片月光来下酒,笑斟诗句话人生。

这是一首借鉴运用新诗变形手法创作的七言绝句,写的是老友久别重逢夜晚对酌畅饮的情景,亮点主要在收尾两句。

先看“扯片月光来下酒”——诗人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身上都带着超越常人的特异功能,别说是“扯片月光”,就是上天入地,穿越过去未来也不在话下。其实这本是诗人在审美中产生的不符合客观情况的恍惚的、不真实的错觉和幻觉,这种错觉和幻觉强烈渗透着作者主观的幻想、想象,从而构成新颖独特的形象和意境,造成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所以,尽管“扯片月光来下酒”这句话有违生活常识,不合客观逻辑,但从“反常合道”这一艺术规律衡量却是能够讲得通的,也是能够理解和接受的。

再看“笑斟诗句话人生”——诗词为了追求“反常合道,无理而妙”的效果,往往在语言架构上做变形的处理。但变形不能乱变,而是要遵循一定的艺术规律和语法逻辑。比如有人曾在他的诗中写过这样的话:“远古的化石,被猛烈的暴风灼痛,呼喊着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个明显的病句,再大的风也不会把化石灼痛,因为风根本就没有“灼”的功能。还有人在他的诗中写道:“美丽的云朵,绽放着花的清香,让小鸟迷醉”。——如果说云朵能浸染花的清香,还能讲得通,但若说云朵能绽放花的清香,那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压根就是在胡说乱道。又有人在他的诗中这样写:“当我见到蜜蜂的时候,噢,春天就已来临了”。——春天来不来临与蜜蜂有直接的关系吗?春天难道只有蜜蜂才能带来吗?蝴蝶、小鸟、绿草、红花不也同样可以把春天带来吗?这话说得太笼统,不合情理。所以,诗词在作语言变形处理的时候,一定要高度合乎情理和物理,否则就会走向晦涩荒诞的怪圈。比如,说“斟杯月光”可以,说“斟杯月亮”就不可以,但要换成一种说法:“我多想摘下天上的月亮,把它磨得粉碎,然后斟在杯里,下酒。”这样说就较合理,直接斟月亮就不行。除非你为自己设置一个幻觉或错觉的情境,那就能说得过去了。同样,扯下或剪下一片白云就可以,斟下或饮下一片白云就不可以,云可以直接扯、直接剪,但不能直接斟、直接饮;太阳笑红了脸可以,月亮笑红了脸就不可以,月亮只能笑弯了腰;百灵鸟能唤醒春天,毛毛虫却不能唤醒春天;庄稼能生长出梦想和希望,矿泉水却不能生长出梦想和希望……诗意的想象看似天马行空,任意驰骋,其实内里一直有一根隐形的线在牵系着,不是随随便便,想怎样就怎样的。一首诗词是否反常合道,这要根据客观规律以及作品的谋篇布局章法结构而定。

接下来我们回头再说“笑斟诗句话人生”这句话。“斟”是个动词,能与“斟”相连的实物只能是“茶”或“酒”。如果把这句话从艺术创作的角度作下变形处理,那么它所能“斟”的范围就会更加广泛一些。比如“斟杯愁绪”、“斟杯快乐”、“斟杯相思”、“斟杯柔情”等等,这些抽象的概念也都是可以的。但作为能够斟的实物却只有茶和酒,注意,我特别强调的是“实物”。实物是具象而非抽象。也就是说,除了实物的茶和酒之外,别的任何东西都坚决不能去“斟”了,茶和酒已成了“斟”的限制。诗句也是实物,茶和酒都不能斟,难道诗句就能斟吗?这与“斟杯月亮”、“斟杯白云”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笑斟诗句话人生”,这话乖情悖理,是根本讲不通的,所谓反常而不合道是为乱谈。“斟”直接换成“吟”即可,不必为了刻意追求奇异而忽视了情理逻辑。

扯片月光”与“笑斟诗句”的表述方式外表看来相似,其实却有着很大不同。“扯片月光“属于在极度夸张上的艺术表现反常,从接受美学“因情入幻”的角度看,是有一定的合理成分的,是反常合道的。而“笑斟诗句”不但是有悖于客观情理,更主要的是违背了语法逻辑。违背语法逻辑的后果就是造成病句。病句出现在文学中,尤其是在诗词创作中,是绝对不允许的。语法的超常组合与语法逻辑失误之间的区别很微小,辨别不清就会混为一谈,这点要特别注意。

冯振江 别署剑痴楼主,吉林东丰县人。著有长篇小说《侠剑英雄谱》(网上搜索书名可读)、诗话《拾珠编贝录》、诗词集《啸剑集》。诗词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长白山诗词》《诗词报》等纸刊以及网络平台。曾荣获第二届中华情全国文学大赛诗词组一等奖;人人文学网全国诗词大赛三等奖;第六届华夏诗词奖。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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