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成宗在位期间,朝堂之上分化为“勋旧派”与“士林派”两大派别。其中,勋旧派以“癸酉靖难”后世祖李瑈所册封的“靖难功臣”为主,代表人物包括韩明浍、郑昌孙、韩致亨、尹弼商、李克敦等;
在政治上,他们大多身居高位,官至宰辅,长期掌握相权,并且通过与王室联姻,又兼具“外戚”的身份。在经济上,拥有大面积的农庄与诸多奴婢,属于富裕阶层。作为既得利益者,勋旧派的执政风格普遍偏保守,主张走“功利性”较强的现实主义路线;
韩国影视剧中的韩明浍形象
由于勋旧派垄断国政、大肆兼并土地,以致王权被削弱,社会贫富不均,民心涣散,为了重聚民心且牵制相权,成宗在亲政之后,开始提高台谏的地位与权力,启用士林掌握台谏权,士林派得以迅速发展。至成化二十年(公元1484年),基本形成了一股足以和勋旧派相对抗的势力,朝鲜的政治格局也由王权、相权的博弈转变为王权、相权、台谏权三方互相制衡;
士林派的代表人物为金宗直及其门人郑汝昌、金驲(rì)孙等,他们受程朱理学的影响颇深,推崇儒学,排斥佛教,而世祖李瑈通过“靖难”得位,在正统名分上存在缺陷,且崇尚佛学,这就导致士林派对世祖颇有微词;
同时,因为对勋旧大臣们肆意横行的腐败行为十分不满,所以士林派主张改革和革新,触碰了勋旧派的既得利益,双方之间自然而然地就会针锋相对;
影视剧《大明风华》中的内阁首辅杨士奇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士林派的主阵地又在台谏,主要职责就是谏诤与纠察百官。久而久之,勋旧派与士林派的矛盾便彻底激化,从而导致了第一次士祸的发生。
掀起“文字狱”燕山君李㦕即位以后,按照惯例要编纂《成宗实录》,当时左赞成李克墩与金宗直的门人金驲孙都参与其中。期间,金驲孙把李克墩的一些丑事收录进史草(修实录所依据的原始档案)当中,李克墩要求其删改被拒后,怀恨在心;
据《燕山君日记》记载,在后来审讯金驲孙期间,李㦕命执行抓捕任务的洪士灏(hào)等人如实上报他在途中的一言一行,洪士灏奏曰:
臣等初收驲孙,驲孙曰:“是必《实录》事也。”臣等问:“何以云然?”驲孙曰:“吾史草,记李克墩当世祖朝,诵佛经得官,观察全罗道,遭贞熹王后丧,嬖(bì)长兴官妓等事。闻,克墩欲削此事,而犹不敢。未得速撰《实录》,是必诿我多记属上之事,造飞语上闻,以及于此也。”
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李克墩为了报复金驲孙,唆使柳子光以“污蔑诽谤世祖”的罪名上疏弹劾,由于柳子光此前与金宗直有过节,他想趁机把火烧到金宗直身上,因此二人一拍即合;
韩国电影《南汉山城》剧照
为了保险,他还找到了尹弼商、卢思慎和韩致亨,以“世祖大恩不可忘”为由成功拉三人入伙。当然,尹弼商、卢思慎和韩致亨作为勋旧派的代表,也有借此事打击士林派的想法;
同年七月初一,柳子光入宫弹劾金驲孙,尹弼商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当天李㦕就下令洪士灏等人前往庆尚道将金驲孙抓捕归案;
其实李㦕在还是世子时,就对喜欢提意见的士林派“深衔之”。即位之后,又在很多决策上屡屡遭到台谏的反对,早就有了收拾士林派之心,没想到“刚要打瞌睡,枕头就递了过来”;
十天之后,李㦕下令将金驲孙编录的史草全部呈送宫内,负责编纂《成宗实录》的大臣们以“自古史草人主不自见之”为由拒绝,李㦕不听,大臣们只好请求从中截取一部分相关的内容呈送上去,获得了李㦕的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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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过,李克墩也是参与编纂《成宗实录》的一员,在他的“精挑细选”下,最终从金驲孙的史草中截取了六条,皆是“有损世祖形象”的记载。后来李㦕又下令将有关宗亲事迹的部分也呈送宫中;
根据《燕山君日记》中对审讯过程的记载,所谓的“证据”主要围绕以下几件事:一是世祖李瑈与贵人权氏、昭训尹氏之间的事情。二是宋氏与僧人学祖私通。三是“请复昭陵”并将皇甫仁、金宗瑞称为“死节之臣”。四是将金宗直撰写的《吊义帝文》收录进史草。下面简单解释一下:
第一条:权贵人与尹昭训是李暲(世祖之子、成宗之父)的嫔御,金驲孙从许磐口中听闻:李暲病逝后,世祖尝召权氏入宫,权氏拒不奉诏,又过分赏赐尹氏,出行必令随驾。柳子光认为他将没有经过考证的宫禁之事记录到史草中,是在污蔑世祖“好色且与儿媳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
第二条:宋氏是永膺大君李琰(世祖同母弟)的夫人,金驲孙听说“永膺大君夫人宋氏上窘长寺听法,侍婢熟睡后,与学祖私焉事”。柳子光认为他在史草中记录此事有“恶意诋毁王室宗亲”之嫌;
韩国电影《奸臣》剧照
第三条:昭陵是显德王后权氏之墓,显德王后是端宗李弘暐的生母。“癸酉靖难”后,世祖受李弘暐禅让即位,然而没过几年便派人将其杀害,还下令扒开昭陵;
相传,是由于世祖在某晚睡觉时,梦见显德王后怒气冲冲地说也要杀掉自己的儿子,结果当天就传来了世子李暲病亡的消息,因此才有了“挖坟掘墓”的行为,据《燃藜室记述》载:
世祖一夜酣睡,梦见显德王后怫然怒曰:“汝杀无罪吾儿,吾亦杀尔儿,尔宜知之!”世祖惊起,忽报东宫暴卒,因有昭陵之变。
皇甫仁与金宗瑞就更不用说了,“癸酉靖难”时首先铲除的就是此二人。而金驲孙不仅曾上书请求将昭陵恢复原状,还在史草中将皇甫仁与金宗瑞称为“死节之臣”,明显是在讽刺世祖得位不正;
韩国影视作品中的金宗瑞形象
第四条:义帝指的是楚义帝熊心,又称“楚后怀王”,是我国战国末期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秦朝末年,项梁在江东起兵并拥立熊心为王,秦亡后,项羽表面上尊其为义帝,暗中却令英布等人将他弑杀;
柳子光认为金宗直是以“义帝”暗喻“端宗”,以项羽弑帝之事来影射世祖篡位,据《燕山君日记》记载:
柳子光句解金宗直《吊义帝文》以启曰:“此人敢为如此不道之语,请依法治罪。此《文集》及其板本,请悉焚之,其刊行人,亦并治罪。”
戊午士祸(무오사화)李㦕见“证据确凿”,大为愤怒,下诏责问金驲孙曰:实录云者何谓也?若曰实录则当以实书之。汝之史草皆污,何以曰实录?书坦禅护郑苯尸柩事,其意安在?既请复昭陵,而乱臣等以死节书之,汝必畜反心也。世祖中兴,其功德逾迈乾坤,子孙相继至今。汝既畜反心,何以仕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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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通过抄家(搜出了李穆、权五福等人与金驲孙往来的书信)、刑讯逼供等方式,又先后牵连出三四十人,其中绝大多数属于士林派。这些人当中或是此前知情却未报,或是曾以“有妨史法”为由拒绝呈交《实录》,因此,李㦕还给他们扣上了一顶“勾结朋党”的帽子,《燕山君实录》记载:
七月十三日,传曰:“弘文馆、艺文馆谓,不宜见《实录》,若平时则此言可矣。今欲考大事,而强为不可,是必有情,其下义禁府鞫之。”
七月十四日,命问李世英等曰:“《实录》当直笔。今驲孙多记祖宗所无之事,恐他人亦复如是。欲考阅曝白,而强谓不可见者,恐露其朋党之状也。”
明朝末年的东林党
弘治十一年七月底,在一众勋旧派大臣的推波助澜下,李㦕下诏以“诋毁先王、阴结党类”的罪名将金宗直剖棺戮尸;
金驲孙、权五福、权景裕三人“朋奸党恶,同声相济,称美其文,以为忠愤所激,书诸史草,欲垂不朽,其罪与宗直同科”,被凌迟处死;
李穆、许磐和姜谦“诬饰先王所无之事,传相告语,笔之于史”,李穆、许磐被处斩,姜谦杖一百、籍没家产、发配至江界为奴;
表沿沫、洪瀚、郑汝昌、茂丰正总等“罪犯乱言”。姜景叙、李守恭、郑希良、郑承祖等“知乱言而不告”。全部杖责一百后,表沿沫流放庆源、洪瀚流放庆兴、郑汝昌流放钟城,茂丰正总流放稳城、姜景叙流放会宁、李守恭流放昌城、郑希良流放义州;
李宗准、崔溥、李黿(yuán)、李冑、金宏弼、朴汉柱、任熙载、康伯珍、李继孟、姜浑等“以宗直门徒,结为朋党,互相称誉,或讥议国政,谤讪时事”。其中,任熙载杖一百、流放镜城,李冑杖一百、付处珍岛,李宗准等其他人全部杖责八十、分别付处远方;
史官们由于“见史草而不即启”,根据罪责轻重,给予不同的处罚,其中鱼世谦、李克墩、柳洵、尹孝孙被罢免官职。洪贵达、赵益贞、许琛、安琛等被降职;
至此,士林派遭受严重打击,台谏权也随之大幅削弱,史称“戊午士祸”。
韩国电影《奸臣》中的燕山君李㦕
七月二十七日,李㦕告祭宗庙、社稷,同时颁诏中外曰:
恭惟,我世祖惠庄大王以神武之资,当国家危疑,群奸盘踞之际,沈机睿断,勘定祸乱,天命、人心自有归属,圣德神功卓冠百王。增光祖宗艰大之业,贻厥子孙燕翼之谋,继继承承,式至今休。
不意奸臣金宗直包藏祸心,阴结党类,欲售凶谋,为日久矣。假托项籍弑义帝之事,形诸文字,诋毁先王,滔天之恶,罪在不赦,论以大逆,剖棺斩尸。
…………
谨将事由,告于宗庙、社稷。顾予寡昧,剪除奸党,战惧之念既深,而喜幸之心亦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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