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爬上了铁轨。
当火车从隧道飞速开来时,这个男人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绝望。
而他举起双手的样子,从背后看,又仿佛是在向这个世界投降。
迎着渐渐逼近的火车,这个男人喊出了内心最纯粹的想法:
“我要回去!”
这是韩国电影《薄荷糖》开场不久的一幕,也是电影史上的经典画面之一。
这个男人叫金永浩,他说他想回去,是回去哪儿?
跟着火车倒退的镜头,记忆开始回溯。
照相机 卧轨前 1999年 春
金永浩卧轨三天前,用仅有的钱,买了一把枪。
他想死,又不甘心就自己死,他想在毁了他人生的那些人中,拉一个一起死。
可是该杀谁呢?
是那个骗了他血汗钱的证券公司员工?是那些吸血鬼般的高利贷?还是说好一起打拼却把钱圈走的朋友?抑或是那个离了婚的老婆......
毁掉他人生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金永浩很难选出最想杀的一个。
他去找生意合伙人,下不去手;去见前妻,借口看孩子,最后还是悻悻而去。
最终他回到了居住的塑料大棚,没想到一个陌生男人早已等候他多时。
这个男人说他是尹顺任的丈夫。
尹顺任是金永浩的初恋,重症病危,临别之际最想见的人,就是金永浩。
换上初恋丈夫买的新衣服,金永浩又买了一罐薄荷糖,那是他们当年的定情信物。
金永浩告诉初恋,她一直都是自己最爱的人,可是初恋已经听不到了。
金永浩承受不了悲伤情绪,他借着脚伤复发,匆忙离开。
初恋丈夫给了他一个照相机,说是初恋还给他的。
照相机被金永浩卖了3万元,拉开相机里遗留的胶卷,只看一眼,泪水便再次涌出。
曾经的回忆过于美好,如今的他像是阴暗下水道的老鼠,不敢直视这样过于明亮的东西。
身后的列车轰然向前,但带不走他的半点悲痛。
生命是美好的 1994年 夏
时间再次倒退,这一次,回到了1994年的夏天。
五年前,金永浩还是个开着大奔的老板,春风得意,心气高。
一边开车一边听电话的他,上一秒还在哈哈大笑,下一秒脸就变得阴沉起来。
原来金永浩安排人跟踪自己的妻子,发现妻子以学车名义和驾校教练勾搭在一起。
金永浩一路跟随到酒店,抓奸在床,冲着妻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下手非常重;对于那个偷情的男人,却没有过多计较,只是踹了一脚外加几个巴掌。
让愧疚不安的妻子自行回家后,金永浩回头就和自己的女秘书搞在了一起。
事后,他和女秘书一起吃饭,结果遇见了一个“老朋友”,但奇怪的是,对方明显有意躲着他。
可是上厕所的时候,两人又遇见了。金永浩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一句:“生命是美好的,对吧?”
这句话,其实是那个“老朋友”曾经说过的。
告白 1987年 春
火车继续倒退,记忆继续回溯,这一次来到了1987年的春天。
那是一个对韩国人来说相当敏感的年份。
那一年,妻子大着肚子,即将临盆,可是金永浩却丝毫没有任何关怀。
那时候的他,是一名特别残暴的警察,那个后来遇见的“老朋友”,当年还是个学生,也是被金永浩审讯的犯人。
生命是美好的,是这个学生写在日记里的一句话。
扇巴掌、按头撞桌子、把头按进浴缸浸水……
一番严刑逼供后,他从这个学生口中问出了要抓的“头目”的藏身之处。
这个“头目”躲在一个叫群山的地方,碰巧也是初恋尹顺任的老家。
和同事们轮流蹲守“头目”的时候,金永浩在一个小酒馆邂逅了一个陌生女孩,这个女孩说可以把她当作初恋。
金永浩带着愧疚和内心深处对尹顺任的爱,和这个女孩发生了一夜情,并约好第二天再见面。
第二天,金永浩和同事抓到了“头目”,却没有赴约前往。
祈祷 1984年 秋
记忆回到了1984年的秋天,那时候的金永浩,还是一名菜鸟警察。
看到前辈殴打犯人,他看着都会发抖,他发誓以后不会成为他们。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被前辈们逼着去拿刚殴打过的人练手。
金永浩没办法,打人之前还轻声道了歉,可上手之后便控制不住越来越狠,犯人被他打得大小便失禁,他的手上也沾满了污秽之物。
他来到卫生间拼命地搓洗,前辈调侃他,这味道可不好洗掉。
这洗不掉的,究竟是味道,还是那言传身教的阶级权利呢?
警察局旁边有个小餐厅,他后来的妻子是这家店里“作风不检点”的服务员。
初恋尹顺任来到这里找他,希望他放弃警察的工作,去完成自己当初的摄影梦,还给他买了一个照相机。
她说金永浩的手很特别,温柔又值得依赖。
看着刚刚还沾满污秽的手,金永浩知道自己已经堕落成了一只野兽,已经配不上纯洁无瑕的初恋。
于是,他当着初恋的面,像前辈一样伸手去摸女服务员的屁股,还问初恋是不是很温柔?
送别时,他把照相机还给了初恋。
回去后脚伤复发,冲警局的前辈们一顿发疯,骂他们都是垃圾,从此性情大变。
从这以后,金永浩和女服务员在一起了,开始了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
会面 1980年5月
火车依旧不停地倒行,时间来到1980年的5月,又是一个让韩国人感到十分敏感的年份。
金永浩在这一年,成为了部队里的新兵蛋子,做事手忙脚乱。
初恋到军营看望他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光州事件爆发,要执行紧急任务。
慌乱之际,他把初恋送的薄荷糖撒了一地,被其他士兵一一踩了过去。
初恋没有见到金永浩,紧紧地跟在车后面。
金永浩站起来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按了回去,只能坐在车上远远的看着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参与镇压行动的时候,因为胆小懦弱,金永浩居然中了战友的流弹,导致脚伤。
最重要的是,他失手杀死了一个高中女学生。
郊游 1979年 秋
列车最后一次倒退,时间来到了1979年的秋天。
那时候的金永浩,还是一个文艺青年,梦想着成为一名摄影师。
在铁路下的郊游聚会上,他认识了初恋,初恋羞涩地递给他一颗薄荷糖。
那个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的人生也会不断向前吧。
回忆,也定格在了这最美好的时刻。
《薄荷糖》,是李沧东导演拍摄的第二部电影,也是他「绿色三部曲」的第二部。
电影通过倒叙来回顾金永浩的一生,从一个普通青年,一步一步变成麻木、自私、残忍且无情的施暴者。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身不由己,但在社会的巨大漩涡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逃离呢?
人生,真的是美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