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延熙十三年成都。雨打窗棂的声音惊醒了守夜的侍童,当他发现案头烛火早已熄灭时,天青色晨光正漫过府邸的黛瓦。光禄勋裴俊逝世,他的银须与素麻衣袍上沾着几片海棠残瓣,仿佛只是伏案小憩。侍从颤抖的手指触到他掌心的青玉环佩——那枚伴随他五十九年的河东旧物,此刻竟泛着温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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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绪吾儿:"当裴越拆开父亲留给他的漆盒,竹简上的墨迹还带着蜀中特有的竹浆清香。在"务以清明持身"的嘱托下方,压着半幅泛黄的蜀绣,上面歪斜地绣着河东闻喜县的地形图。三十八岁的督军裴越突然想起,儿时父亲教他辨识星图时,总爱把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北方,那是他们老家的方向,当年父亲裴俊护送姐夫来到蜀中任职,因后路被堵,只能留在蜀地,无法返回。
景耀六年的秋风卷过剑阁时,裴越正在清点最后一批运往绵竹的弩机。斥候带来的战报让满帐将领鸦雀无声——邓艾偷渡阴平的消息像块投入深潭的巨石。
"父亲说过,蜀锦可裹铁甲。"裴越摩挲着腰间新佩的鱼肠剑,那是去年在雒城旧宅梁柱间发现的。当年裴俊亲手将诸葛亮所赠的《便宜十六策》与这柄短剑封存在桐木匣中,夹层里还藏着片写有"和光同尘"的竹膜。
蜀汉成都陷落那日,裴越在武担山南麓焚毁了所有家族文书。火舌舔舐竹简的噼啪声里,他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当年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官署,可裴氏家训不还是传到蜀中了么?"灰烬中现出块烧变形的青铜钥匙,正是开启北方河东闻喜老宅地窖的那把。
洛阳永宁里的初雪落得很早。魏国新任议郎裴越站在铜驼大街的槐树下,望着北邙山方向飘来的纸钱。几个曹魏旧臣正议论着:"听闻那刘禅昨日在宴上乐不思蜀......"
"蜀道之难,难在归途。"裴越对着虚空举了举酒盏,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恍惚是少时在锦江畔与父亲对酌的梅子酒。袖中青玉环佩突然坠地,裂成两半的玉珮里,竟露出卷用丹砂写着族谱的羊皮纸。
黄昏时分,裴越在邙山南麓埋下玉珮。新立的碑旁,他插了支从河东快马运来的梨树枝和蜀中的海棠残瓣。"昔时海棠委尘泥,今岁梨枝或绽期。莫叹芳华容易逝,东风一度焕生机。"残阳如血,映着羊皮纸上新添的一行小楷:"蜀郡裴氏,起于河东,光于季汉,存乎春秋。"
(此篇文章接的上篇裴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