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浩荡结束后,大地如沐春晖,人们朝气蓬勃,就连一向埋在书堆里的钱钟书也走出家门,信步来到邻居黄永玉家串门。
聊起旧事,黄永玉对钱钟书说:
“有个你最好的学生,后来竟然变成了你的叛徒,霸占你的书房,把你的书拿跑了,欺负你,骂你,是不是有这事儿?……我说你早告诉我,我可以揍他一顿嘛!”
钱钟书立马说:“这不太好啊!你别、别这样。”
黄永玉:“他现在在哪儿?”
钱钟书:“在……在……在……”
黄永玉:“你告诉我。”
钱钟书擦擦汗,说:“以后再说。……”
当然,再也没有“以后”了。
一代文豪钱钟书,一生所求唯 “清净”二字;而黄永玉呢?中国当代鬼才,全才,集国画大师、木刻家、作家和诗人于一身,似乎离“清净”也很近,但实际上,他是从武侠世界走出来的另一个“老顽童”周伯通,从小“顽”到大,到老也“顽”不够。
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活一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自己过开心。
黄永玉
01小时候,几乎每个小孩都要当着大人的面高喊“我的理想是……”,只是大多数人只喊不做,理想成了空想,有一些人却只做不喊,最终成了天才。黄永玉就是这类人。
要是有人问小永玉“你的理想是什么”,他准会骂你,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小到大,他脑子里只想着“逃”和“顽”这两件事了。
黄永玉人生中的第一件“逃”,发生在他几个月大时。
1925年,黄永玉被母亲抱在怀里,从出生地常德赶回老家凤凰定居。回程中有一段路需要坐船,土匪经常出来抢孩子。行至江中,一阵风吹来,父母预感不妙,急忙将船靠岸,把小永玉塞进一个大树洞,母亲用锅黑抹抹脸,假扮成船妇。
不一会儿,土匪追来,上下打量一番,问他们是否看到一对带孩子的夫妇。母亲害怕,不敢作声,只是用手指指下游。
土匪推搡着往下游追去,边跑边叫:“快走!那个孩子能值300大洋!”
父母吓得直揪心,既怕孩子叫出声来,又怕他被虫咬。等土匪走远后,父母赶紧跑到树洞前,只见小永玉没事一般,自顾自地一边笑一边咬手指头。
右一右二为杨光蕙和小黄永玉
这是黄永玉人生中最初的传奇。因为这次险里“逃”命,似乎预示了他从此不再平静的人生。
安全到家后,祖父第一眼见到小永玉,便说:
“这孩子肿眼泡,扁鼻子,扇风耳,大嘴巴,近乎丑。”
直白点就一个字,丑。但黄永玉的爸爸没有附和父亲的说法,而是慈爱地看着儿子,说:
“这孩子胖,所谓一胖遮百丑。”
幸运如黄永玉,父母不仅接受他的丑,还给他创造了更大更多彩的人生舞台。
02人们常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黄永玉的顽童天性,根植于他的父母。
他的母亲杨光蕙毕业于师范学校,学的是音乐和美术,在那个灰暗封闭的世界里,她勇敢地开创了多个女性“第一”:在当地第一个穿短袖衬衫和短裙,第一个剪短发,第一个织毛线,第一个敢跟县长叫板……
黄永玉的父亲黄玉书也不简单。
他毕业于常德美术科,之后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谋取职位,但都未能如愿,返乡途中邂逅表弟沈从文,于是两个年轻人结伴出走,阴差阳错结识了贺龙的把兄弟向英生,就此投奔贺龙,两人都谋得一份职位,黄玉书月薪13元,沈从文9元。
黄永玉和父亲黄玉书
要是世界一直这么平行下去,或许就没有黄永玉什么事了。凑巧的是,黄玉书最终没去贺龙军部,反倒在回程中遇到了杨光蕙。
第一眼,黄玉书觉得她特立独行,有个性;第二眼,黄玉书觉得这个女子刚中有柔,柔里带韧;第三眼,黄玉书发誓非她不娶。
黄玉书会弹风琴,并由此成功引起了杨光蕙的注意。一年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未婚前,两人各自传奇;结婚后,两人共谱传奇:他们是湘西凤凰第一对自由恋爱的夫妻,又是当地第一对共同从事教育的夫妻,而且教的都是美术和音乐;再后来,黄玉书受学校排挤而赋闲在家,是凤凰第一个“吃软饭”而脸不红心不跳的男人。
因为父母优良的美术基因,以及开明有爱的教养环境,黄永玉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4岁时,他便在家中木板墙上画脸谱,有模有样,还题上一个很有气势的句子:“我们在家里,大家有事做。”要是想画画了,指一指比他小的弟弟,命令道:“拿笔来!”
6岁时,他便能独自看《时代漫画》和《上海漫画》了,对书里光鲜多彩的图画非常着迷,边盯着书,边依样画葫芦。
孩子的身上,总有父母的影子。黄永玉爱画画,是因为受父母的熏陶;他能游戏人生,也是因为父母给足了爱和空间。
黄永玉的画
03如果说黄永玉几个月大时经历的“逃”是为了保命,出于人的本能,那么他接下来的“逃学”是出于活得开心,与本能无关。
1929年,黄永玉5岁,入读傅公祠小学。从开学的第一天起,黄永玉就开始琢磨起逃学的事。
按理来说,黄永玉家族是凤凰当地的书香世家,还出了沈从文这样的大文豪,怎么黄永玉就成了爱逃课的学渣呢?
多年以后,黄永玉做客杨澜访谈节目,说出了真相:
“(我的小学是个)非常可怕的学校,像地狱一样的,那个教员打屁股。数学题目错一个字,一个字有多少笔,比方说12笔,那就打12下……太可怕了……他生起气来就打屁股,还要把裤子脱下来打,还有女生,太可怕了。”
为了躲避挨打,黄永玉就频繁逃学。他的借口永远只有一个:对家里人说学校有事放假,对学校说家里有事请假。把两头大人都蒙骗过去后,他就一个人到处闲逛。时间一长,父亲黄玉书就觉察到了。
青年黄永玉
有一次,父亲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
黄永玉照例回答:“学校放假。”
父亲说:“那好,我去学校看一看。”
这一看,当然漏了泄。
前面说了,黄永玉的天性,来自于父母。因此,父亲闷头说了句“回家吧”,就领着儿子往回走。黄永玉一想完了,学校躲了揍,家里又挨揍,两头不讨好。哪知父亲到家后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大笑道:
“你这个人说谎,不要老重复说同样的谎嘛,你老重复说学校有事放假,你看看多好笑,你这个人!”
还有一次,黄永玉逃了半个月的学,既不去学校,又不回家,而是把书包藏在土地堂,人住在苗老汉家。家里人吓坏了,四处找人,去池塘捞,去井里挖,去河边看……总之,家里人急得团团转,黄永玉竟然玩得不亦乐乎。
半个月后,黄永玉听到风声,战战兢兢地回来了。父亲看着儿子,给他端饭又送水,最后对他说:
“那个学校很坏,不去了。”
那一刻,黄永玉失声大哭。
有父如此,一生所幸。这让我想起那个比黄永玉小了40岁的诗人海子。
当代诗人海子
同样是面对父亲,当海子说出“我不想当大学老师,想下海经商”时,他的父亲破口大骂,吓得海子再也不敢提起这个话题。几个月后,他便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父爱如山,无可否认,每一个父亲都是爱孩子的,但爱若不懂得尊重与放手,那就是一座真正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黄永玉和海子,两个天才,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顺便提一句,在那个爱打黄永玉屁股的教员身上,着实印证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1950年,26岁的黄永玉从香港回来,约了几个小学同学,每人做了一个竹板子,准备去教训这个教员,但哪知早在2年前,他就被人用斧头劈死了。
当然,黄永玉并没有上演一场“浪子回头金不换”式的感人剧情,而是继续逃学,并把它发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黄永玉的画
04有人说,看一个人的高度,就看他闲暇时间做什么。黄永玉能成为当代国宝级的绘画巨匠,跟他小时候利用空闲时间有很大关系。他从学校逃出来后,最爱干的就是画画。
起先,他只照着漫画书画;后来,他就发挥“顽童”精神,对书里的画改头换面,画好后挂在家中的木板墙上,学校班级的壁报上,母亲任教的女子小学门口……有一次,他还找了一个“画友”,在大街上成立了一所“美术学院”,自任院长。
由于没有小孩“上钩”,他就自己掏钱买些豆腐,放上辣椒和猪肉炒炒,谁来就给谁一小碗。结果,一下子来了好多小孩。但上了三四天课后,这些孩子全走光了,黄永玉又成了“光杆子司令”。
看到黄永玉爱画画,父亲就省吃俭用,凑钱给他买各种名家画集,比如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张乐平……12岁的黄永玉,在神奇多变的绘画世界里尽情畅游。
真是一人爱画画,一家子爱画画。但在那个年代里,画不值钱,因此黄家经常青黄不接;每当这时,母亲就打发大儿子黄永玉去外婆家告穷。
为了显摆,黄永玉就把自己画的《水浒》人物像拿给舅舅看。却不料,舅舅当场大发雷霆,骂道:
“真是个黄玉书第二,音乐画画了一辈子,老婆孩子都养不活。”
黄永玉嘴上没说,肚子里全是不服气。
自此以后,逃学依旧,画画依旧,顽童本性更暴露无遗了。
1937年,黄永玉只身来到厦门集美中学,开学第一天就把新书全卖了,换钱买了袜子和肥皂;中学三年,他留级5次,最终只念到二年级就离校出走了;他不崇拜老师,却把高中生“混混”李尚大当做偶像。
当然,他一如既往地不爱上课,就爱画画和混图书馆看书,后来还爱上了木刻和吹小号。顺便提一句,黄永玉吹小号本来是不务正业,但没想到几年后竟帮他解决了一件人生大事。
这种顽童人生,不成功便成仁。
14岁时,黄永玉的木刻才能最先闪光,他成为当时中国东南木刻协会的会员,并开始发表作品,名气渐成。
黄永玉的版画《阿诗玛》,让他登顶中国画坛
这里面还有两则趣事。
当时入会需交一块二角钱的会费,黄永玉心想,好处还没到手,就要交钱,入会才怪。最后还是和他一起入会的好友林振成帮忙交的会费;做木刻协会的会员,总要有一把木刻刀,黄永玉没钱,又是林振成出钱买了两盒木刻刀,送给黄永玉一盒。
为了感恩,当年林振成准备考军校时,黄永玉混进去当枪手,帮他考国文。不要奇怪,黄永玉什么都差,唯独国文很好。这跟他平时混图书馆大有关系。
10年后,这对老友见面,林振成假装抱怨说:“你看,你害我进了中央军校!”
黄永玉也笑着嗔怪:“你看,你让我成了一辈子刻木头的人。”
接着,黄永玉再问道:“你还刻木刻吗?”
林振成则回答:“一辈子都没摸过!”
《增广贤文》里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人生正如此,你把时间花在哪,成就就在哪,尤其是你的空余时间。因为舍得把空闲时间用在这件事上,证明它一定是你的真爱。
05前文说过,中学时代,黄永玉的偶像就是当时的高中生李尚大。后来,李尚大为一个老师打抱不平而被学校开除,黄永玉有样学样,打架斗殴伤人严重,“留级”上又加了一个“留校察看”。
但人家李尚大是富二代,父母是保护伞,几十年后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侨商;黄永玉没靠山,但他有的是狂,所以他主动离校出走了,与家庭失去联系,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漂泊生活。
那一年,黄永玉15岁,再也不用“逃”了,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顽”了。
一开始,他流浪到德化,靠木刻手艺混口饭吃,还收了两个徒弟。悲剧的是,没多久,一个徒弟被抓去当壮丁,另一个徒弟的老婆被恶人强奸。
黄永玉哪里吞得下这口气!
他只问了徒弟那恶人住哪里,长什么样,就独自一人带着自制的“武器”,摸进胡同里,看到有个人像徒弟描述的那长相,就立马上前给那人一下子,随即逃之夭夭了。
3年后,黄永玉重回故地,发现自己竟然打错了人,打的不是那个恶人,而是保甲长。不过,黄永玉还是笑了,打了保甲长,也不错。
德化是待不下去了,黄永玉就去了泉州某剧团任美工。那一年,他第一本木刻专集《闽江烽火》问世,也标志着他的木刻手艺已炉火纯青。
黄永玉自画像
有一天,黄永玉来到一所大庙前,看见院子里全是玉兰花,便摘了几枝。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黄永玉第三次过来时刚爬上树,一个老和尚立在树下,留着稀疏几根胡子,问他:“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黄永玉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老和尚,因此回答说:“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老和尚没有生气,而是友好地把他领进自己的房间里。黄永玉看到桌上有一个信封,写着“丰子恺”和“夏丏尊”的名字,便问老和尚:
“你认得丰子恺和夏丏尊?老子佩服他们,课文上有他们的文章,丰子恺老子从小就喜欢——咦!你一个当和尚的,怎么认识他们?”
老和尚说:“丰子恺以前是我的学生,夏丏尊是我的熟人……”
原来,这个老和尚就是弘一法师李叔同,著名歌词“长亭外,古道边”的作者。
李叔同:“平常你干什么呢?”
黄永玉:“老子画画!唔!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大豺狼、野猪、野鸡……”
右一为李叔同
少年黄永玉就这样。顽劲雄起,不知天高地厚,哪怕对面站着的是李叔同。50多年后,黄永玉在北京建造万荷堂,主厅就叫做“老子居”。
在他的心里,活出真我才是人生最高的境界。所以,他以“老子”自居,用游戏人间的方式,浪迹闽赣,不断试错,又不断纠错,一步一步走向自我的巅峰。
06当流浪到江西信丰时,黄永玉邂逅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开启了一段百年不变的爱情故事。
那一年,黄永玉刚满20岁,托朋友的洪福,他在信丰民众教育馆谋得了“美术主任”的闲职。因为工作简单,事情少,黄永玉就继续刻自己的木刻,画自己的画,一刻一画就是一整夜。
别人见了,都夸奖他是个执着专一的人。这里的“别人”,就包括一个广东女孩,名叫张梅溪。
那时,黄永玉是穷瘦丑,而张梅溪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父亲是将军,家底很丰厚,她本人容貌一枝花,肚子里又有墨水,所以追求者都排到了大街上。
黄永玉妻子张梅溪
有一个在航空站工作的青年,英俊潇洒,最会投其所好,经常牵一匹马邀请张梅溪去大树林里玩。
黄永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别说马了,他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这个时候,黄永玉的顽劲又上来了。他想起父亲当年靠弹琴吸引了母亲,因此决定如法炮制,拿出自己当年吹小号的本事,以求打败竞争者,俘获芳心。
事实证明,会一样乐器的男人,找对象时绝对加分。
黄永玉的房间正靠街,每天从窗户边就可以看到初升的太阳,哼着歌上学的学生,匆忙上班的人群……远远看见张梅溪过来时,黄永玉就吹起小法国号欢迎。
悠长的小号声,不懂的人听起来像狼嚎,懂的人一听就心醉。张梅溪是个热爱艺术和文学的人,每天被这么一吹,心就被打动了。
黄永玉很穷,谈恋爱后更穷。以前一个人可以邋里邋遢,但有了心爱的女人后不同了。他想去理发,把自己收拾利索,但又想买木板刻木刻。人穷的时候,爱情和事业像一对冤家,总是拧巴着。
张梅溪看出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说:“你去理发吧。”
黄永玉直率地说:“理发,木板可就没了。”
“那我送你一块木板吧。”
张梅溪美丽富有却不轻佻,身上还总散发着一股知性美,这是黄永玉痴迷的类型;黄永玉没钱却有才,身上还有使不完的专劲儿,这是张梅溪欣赏的人。男女之间的事,贵在彼此互赏。因为有了相互欣赏,当生活回归平淡后,依然可以找到爱的激情。
黄永玉和张梅溪
因此,当将军父亲坚决反对张梅溪和黄永玉在一起时,她决定私奔,带着爱和希望,逃出了那个富有的家,投奔当时去了上饶的穷小子黄永玉。
见到张梅溪的那一刻,黄永玉又兴奋又心存担忧,他问张梅溪:“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她故意说:“要看是谁了。”
黄永玉说:“那就是我了。”
她回答:“好吧。”
于是,两人相约从此不分离,携手共度余生。不管是后来黄永玉流浪香江,或者解放后定居北京,还是那令人难过的10年浩劫,张梅溪一直都陪在黄永玉的身边。
黄永玉也没闲着,自从身边有了张梅溪后,他又多了一个身份——诗人。当年在“牛棚”里劳动改造时,他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情诗《老婆呀,不要哭》。
爱情本该这样,相濡以沫,相伴到老,拥有对方后看似一切都未变,但一切又都变美好了。
黄永玉一家四口
07对妻子,黄永玉有情;对朋友,黄永玉有义。
和张梅溪结婚后,黄永玉的木刻和绘画技术进入了巅峰期。1948年,黄永玉精心准备了一批作品,在香港大学举办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画展。两年后,他又举办了第二次画展。至此,青年木刻家的称号传遍香江两岸。
那一年,著名刊物《大公报》邀请黄永玉当美术编辑。凑巧的是,金庸也在《大公报》上班,两个传奇般的人物成了同事,更成了朋友。
彼时,金庸刚翻译完一本书,缺一个封面画。他说明情况后,黄永玉二话没说,就给他画了一幅,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火炬,漂亮又意蕴深刻。
结果快出版时,《大公报》硬是不同意这个封面,觉得身在殖民地香港,这种画太刺激了。金庸只好再去求画,但黄永玉很生气地说:“不画了,要我画得温和一点儿,我才不干呢。”
真是朋友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果真很黄永玉!
金庸
1947年,哈佛大学抛来橄榄枝,欲聘请黄永玉,他一听就拒绝了,因为他有一颗滚烫的中国心。同时,他向中央美院下了战书:
“你放心,我5年以后,踩进你们美术学院。”
他说到做到!
1953年,在沈从文的号召下,黄永玉携家眷来到北京,成了中央美术学院最年轻的讲师。从此,沈从文和黄永玉,这对相差22岁的表叔侄,开启了亦亲亦师亦友的三重关系。
沈从文根据自己的经验,赠给黄永玉三条宝贵的人生经验:
一,充满爱心去对待人民和土地;
二,摔倒了,赶快爬起来往前走,莫欣赏摔倒的地方耽误事,莫停下来哀叹;
三,永远的、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
可以说,黄永玉像个混混,天不怕地不怕,嘴边还经常挂着“老子”,但每次谈到表叔沈从文,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他不仅折服于表叔的才华,更折服于他的为人与品性。
沈从文去世后安葬在老家凤凰。黄永玉回去探亲时,常久久立在表叔的墓碑前沉思。后来,他在沈从文陵园刻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黄永玉和沈从文
说到黄霑,大家都会用“风流潇洒”来形容,可他的人生中有过一段异常艰难的时期,分手、破产、负债累累,四处躲债。
黄霑成了瘟神,朋友们都避之不及,但唯独黄永玉例外。他不仅不躲,还千里迢迢赶去看望黄霑。
一见面,黄永玉就说:“失恋算什么呀,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
黄霑一听,大骂:“放狗屁!失恋得都想上吊了,还有什么诗意?狗屁!”
黄霑是聪明人,他懂黄永玉的意思。当黄霑走出阴霾后,无不感慨地说:“全香港都希望我死!只有他来安慰我。”
香港才子黄霑
黄永玉是“三毛”迷,从小就照着张乐平的画画三毛。离校出走后,他一路追着张乐平的足迹,终于在赣州追到了偶像,还成了知己好友。有一年,黄永玉专门给张乐平做了一张泥巴像,张乐平视若珍宝,一直挂在家里的墙壁上……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顽童”黄永玉结交的朋友,有才学,有人格,懂沉淀,在乱世中依旧坚持那份自我清醒。
08也许有人会问,纵观黄永玉的一生,一直在逃学,学渣中的学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就成了鬼才全才了呢?
我想,黄永玉虽然一生都离不开“顽”字,但是个有格局的能人。在他的身上,有3个闪光点,常人都知道,但都没能像他一样坚持到底:
第一,懂得沉淀。
画画和木刻,关键在静心,能熬得住时间在漫漫长夜中精雕细琢;别看黄永玉平时跳得厉害,但一碰到木刻和画画,他能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旁若无人。
当年在香港蜗居时,他经常一个人跑到渔村去写生,一坐就是一整天。回到家后,又坐到桌边,一刻就是一通宵。
也许就是他“一动一静、动静相宜”的性格,让他在一次又一次枯燥的刻画实践中得到了放松,创作的弹力变得更大。
1948年创办第一次画展而声名鹊起时,黄永玉只有24岁,你会说大器早成,但在这之前,黄永玉已经画了20年,即使追溯到他14岁发表第一个木刻作品,他也足足画了10年。
一个人能否有所成就,看他能不能长期积累沉淀。沉淀越深,成就越大。
黄永玉痴爱画荷花
第二,懂得放弃。
先看这个问题:为什么黄永玉一直逃学?
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也许你会说,刚读一年级的孩子,哪懂得这么多,但我认为,孩子或许说不出来,但他内心一定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不喜欢的就躲,喜欢的就争取。
黄永玉不喜欢束缚,所以他逃学,甚至离校出走;他不喜欢循规蹈矩,所以从没安安心心固守一处;他不喜欢沽名钓誉,所以他的画展从来不请名人剪彩……
懂放弃,才能活出自我。其实,很多时候,放弃是另一种方式的坚持。
他喜欢画画,所以三四岁就拿起笔画,一画就是一辈子;30多岁时他发现了国画之美,毅然决定学习国画,一画就是半辈子,对事业,对爱人,他懂得放弃的同时,都做到了坚持。
黄永玉在香港渔村写生
第三,懂得放下名誉,轻装上阵。
有人称他为大师,他轻轻一笑:
“我算什么大师?如今真是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
有人指责他画的画不像国画,不伦不类,他听了,幽默地说:
“谁再说我画的是国画,我就告他。”
当年,柴静声名很正的时候采访过黄永玉,问他:“人生哲学”是什么?
黄永玉说了两个字:“寻常。”
看对方很疑惑,黄永玉接着说:
“天上那么多高干子弟,七仙女为什么要下凡嫁董永?因为她什么都有,只缺寻常。”
黄永玉一直践行“寻常”这一真理,即使他已扬名海内外,一幅画买到30万,他还是喜欢蹲在家里,一日三餐,遛遛狗,陪陪家人,远离世俗的热闹。
不因声名所累,人生才能一直找到方向。
2007年,83岁的黄永玉登上《时尚先生》杂志封面,杂志评论:黄永玉不仅玩物玩到癫狂极致,更是玩出豁达心胸。
黄永玉自己却说:我不玩,不喝酒,不听卡拉OK,不打麻将和任何纸牌。吃东西也不偏爱,不是说一定要吃好东西,有什么就吃什么,无所谓。
老顽童黄永玉,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遍历山河,仍觉人间值得。他这一生,既把自己过开心了,又给别人带去了无限的乐趣。
(我是,人生路上一起读书,读好书,感悟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