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戴笠被称为“黑暗时代最黑暗的人”,赫伯特·雅德利在《中国黑室》一书中这样描述戴笠:“他穿了件高领的蓝黑色党服,四十岁左右,双目锐利,中等身材,蓬乱的头发剪成西式分向一边。言谈举止,显示出他既大权在握,又能巧妙而毫不留情地使用这种权力。我完全可以相信,他便是中国最令人惧怕的人。”
电视剧《风语》演的基本都是真的,雅德利帮助军统创建“黑室”也是真的,那个部门对外的称呼是“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办公地点就在重庆黄葛坪,有工作人员三百多人,主任名叫温毓庆,也就是胡军扮演的陆丛俊的历史原型。
创办中国黑室,自然少不了到香港购买器材,但是戴笠宁肯让中苏情报所的总务科长吴景中捞油水,也不肯再踏进香港一步——在香港那次吃瘪,被戴笠视为奇耻大辱,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去那个伤心之地。
吴景中大家可能不熟悉,但说吴敬中却很少有人不知道:吴景中就是吴敬中的历史原型,在担任保密局天津站站长之前,还在军统临澧特训班当过情报电讯教官,也在军统西北区、东北区当过区长——胡宗南兵败西北,吴景中调任东北区;陈诚杜聿明在东北一败涂地,吴景中又跑到天津当了站长,这一切都是他那个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同班同学小蒋在运作,所以不管军统变为保密局,多少高级特务丢了饭碗,老吴总是能异地做官,在天津被围前老吴弃职出逃,毛人凤也拿他无可奈何。
吴景中去香港采购设备赚得盆满钵满,连中苏情报所的中方所长郑介民也捞了不少好处,戴笠明知道当时香港不但是各国间谍云集之处,而且各种奢侈品也琳琅满目,却只能看着吴景中逍遥快活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戴笠为什么不敢去或者不愿意去香港,他的小徒弟、大管家、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沈醉比谁都清楚,所以“戴老板”不敢去的香港,沈醉也是在特赦二十年后,也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放心前往,并且在香港想说啥就说啥、想做啥就做啥,可比当年的戴笠风光多了。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香港,即使是世界闻名的特务头子戴笠,身后没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去了香港也要低眉顺眼,不但被缴了枪,还被关进又脏又臭的下黑屋呆了两天,沈醉在《我所知道的戴笠》中回忆:“他自从那次在香港丢了面子以后,一直不愿再去香港,并且特别痛恨英国人而称赞美国人,甚至甘心认美国人当干老子,而不愿意同英国人做朋友。”
戴笠跟美国人关系密切,那是连老蒋都知道的事情:抗战胜利后,戴笠得到美国海军上将柯克的支持,差点当了中国海军司令,结果飞机莫名其妙失事,烧焦的戴笠又在大雨中淋了三天。
在坠机前,戴笠甚至连海军司令部的人选都安排好了:唐生明担任海军中将参谋长,沈醉担任少将或中将副官长,戴笠的职务军衔中将,也能变成“中将加上将衔”——戴笠此前的职务是“军统局少将副局长”,挂两颗星是“职务军衔”,连“加衔”都算不上,不但副局长,第二颗星就没了。
很多网文说戴笠那次去香港,是要组织刺杀王亚樵,这显然是张冠李戴混乱了时空:军统局搞暗杀,戴笠从不亲自组织,他手下有八大金刚、四杀手、三剑客,有时候需要局级干部督战,那也是郑介民出马,戴笠从不以身涉险。
我们细看相关史料就会发现,军统局很多刺杀汉奸的重大行动,都是郑介民亲自指挥的,“军统第一杀手”陈恭澍在《英雄无名》中对郑介民的指挥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还说郑介民指挥若定有大将风范,后来陈恭澍被捕叛变,戴笠原本是准备将陈恭澍、王天木都判处死刑的,戴笠坠机、郑介民担任军统局局长(正局长,因为郑是铨叙中将)后,陈恭澍不但免于一死,还被放出来重新使用并挂了上校军衔,并于1960年晋升少将。
戴笠去香港是在南京沦陷、老蒋迁都重庆之后,那也就是1937年10月之后,而王亚樵早在1936年就已经被军统杀手暗杀于广西梧州了。
结合戴笠给老蒋的电报,以及《唐纵日记》和沈醉的《我所知道的戴笠》等史料分析,戴笠在香港被扣的确切时间,是1941年6月9日,那时候王亚樵墓木已拱,香港当局扣押戴笠,实际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当时日军还没有偷袭珍珠港,英美还在向日本大量出售战争物资,英方扣押戴笠,实际是在暗中帮助日本。
《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披露,1941年6月10日,毛人凤跑到唐纵家里通报了这个坏消息:“谓戴先生在香港为港警所扣留,现请求委座电英大使交涉。英人诚可恶,此可表示英人对我无友好诚意。不久,人凤电话,谓已释放,但仍不许离港,必须提出保证。此事经委座指示,可向港方声明其身份地位,并质问何以如此无理。但如英方询问有无报告委座时,可答未有。”
在毛人凤向唐纵(当时唐纵除了“军统局书记长”,还兼任老蒋侍从室第六组组长)报信的当天,老蒋也收到了戴笠手下以戴笠名义发来的求救电报:“佳(9日,过去电文都以一个汉字代表日期)晚由韶飞,拟即转机来渝,不料抵港时即被港警察司扣留……港警司昨夜扣留生时,情势严重,完全以罪犯对待,但生随身毫无可疑证据,港府此意,意存威胁与钳制,生决不肯承认也。伏乞钧座派员向英大使交涉,稗生得即行回渝为祷。”
很多网文说当年英国人扣押戴笠是要阻止他暗杀王亚樵,这显然是在替港英当局开脱,事实是军统在上海英租界铲除汉奸,引发了日本对英国的抗议,英国抓扣戴笠,是向日本示好——英国已经在1940年封闭了滇缅公路,切断中国抗战物资输送通道,这次抓捕戴笠,就是英国被德国打得焦头烂额,不敢再得罪日本,远征军赴缅作战,也是1941年12月之后的事情那时候日军已经轰炸了珍珠港,英美对日本不在抱幻想了。
戴笠1941年去香港,绝不可能是要指挥暗杀已经死了五年的王亚樵,而是要“请”回以治病为名滞留香港不归的黑室主任温毓庆,对温毓庆这样研究日本密码的专家,英美也都很感兴趣。
弱国无外交,当时英美跟中国并不算真正的“盟友”,他们抓捕戴笠,原本是想下重手判重刑的——当时海关检查并不严格,但是对戴笠却格外“照顾”,只要搜出他身藏的手枪,判多少年就是他们说的算了。
据沈醉回忆,戴笠这个老特工也十分机警,见势不妙马上随机应变:“他手里正提着一个箱子,里面有他常用的手枪和一些文件,他一看苗头不对,赶紧把这只箱子和他的副官调换了一下。英国警探人员把他带到警务处,关在看守所单人房间内。以后对他审讯时,满以为可以从他那只手提箱中找到一些证据,结果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一看,原来里面是装着一套洗鼻子的器具。”
戴笠有严重的鼻炎,《风筝》里的戴笠说自己的钱“都买手帕”了,那也是有历史依据的。
英国警探只搜戴笠而不搜其他人,那位副官提着装枪的箱子安然无恙,戴笠只带着一套美国产洗鼻子器具却被关了起来:“当时虽然没有发现违禁物品,香港警务处仍将他囚禁了两天,他对此怀恨异常,经常大骂英国人,说英国人的看守所如何不讲卫生、不讲人道。”
戴笠身为军统局实际当家人,在香港尚且受到如此屈辱,而特赦后于1985年去美国探亲访友的文强(曾任军统北方区区长、东北办事处主任),腰杆子就硬气多了——他一下飞机就给机场人员上了一课:“我刚一下飞机,海关的一个美籍华人迎上来,用英文招呼我:‘文将军’,我用华语跟他讲:‘你是个中国人啊,为什么拿外国话跟我讲话啊?’他有些不好意思,改用华语答复我:‘将军不要生气,我现在是美籍华人,在海关服务,按照美国海关的规定,只能讲英语。现在你让我用华语,我就用华语了。你是个特殊人物,你的行李免检。’”
祖国强大了,美国海关就会为你“改规定”,戴笠处在积贫积弱的时代,即使他身居高位,也难免在香港身陷囹圄,读者诸君看了戴笠和文强不同的遭遇,是不是也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