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重病住院那天,我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消毒水痕迹斑驳的墙壁发呆。走廊尽头的日光灯管闪了闪,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老张,签字吧。”护士长递给我一沓表格,“ICU每天的费用是…”
我点点头,手里还攥着老伴的金戒指。那是我们结婚时,我攒了半年工资给她买的。三十八年了,她一直戴在手上,连洗衣服都舍不得摘下来。
五楼住院部的走廊上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咸鱼味。对面205病房的大爷在阳台上晾晒咸鱼,被护士发现后骂了一通,但第二天他还是会偷偷挂出来。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银杏树在夕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张师傅,您这是…准备去哪?”一个年轻护士看到我往外走,关切地问道。她胸牌上写着”李芸”,是个刚来不久的实习护士。
“去典当行。”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住院费不够了。”
李芸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戒指拿出来摆弄。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在戒指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芒。

“这个…这个戒指…”李芸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能让我看看吗?”
我把戒指递给她。那是一枚普通的金戒指,内圈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旁边还有一个不太清晰的”1985”字样。
李芸捧着戒指,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这是…这是我奶奶的戒指。”她哽咽着说,“十五年前,奶奶在这家医院住院时弄丢的。”
我一时愣住了。十五年前?
记忆突然回到了那个深秋的下午。我和老伴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她突然发现一枚金戒指躺在落叶堆里。我们在医院贴了告示,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人来认领。

后来老伴说:“要不就留着吧,等哪天遇到失主再还给人家。”
就这样,戒指在我家的抽屉里躺了十五年。老伴总说:“这戒指一定有个故事,说不定哪天就能圆满了。”
李芸擦了擦眼泪,从护士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老人,女人手上戴着那枚金戒指,正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笑着。

“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合影,就是在这家医院拍的。”李芸说,“奶奶一直念叨着这枚戒指,说是爷爷用半年工资给她买的。她…她去年走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事。”
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口袋里原本沉甸甸的住院费单子,此刻仿佛轻了几分。
“你奶奶现在…”我试探着问。

“去年走的。”李芸低头整理了一下护士服,“爷爷前年走的,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要再给奶奶买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205病房大爷的收音机在放着昆曲,断断续续的,和着咸鱼的味道飘过来。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这戒指还给你吧。”

李芸摇摇头:“张师傅,您还是留着吧。这么多年,也许就是冥冥之中…”她的话没说完,走廊另一头传来急促的呼叫铃声。
我看着李芸匆匆跑开的背影,想起了老伴常说的话:“这世界上的缘分啊,都是用时间编织的。”
回到病房,我坐在老伴床边,握着她的手。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在数着时间。

“老太婆,你猜怎么着?”我轻声说,“那枚戒指的主人,找到了。”
第二天一早,李芸来查房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
“张师傅…”她欲言又止,“我昨晚回去翻了奶奶的日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住院费。奶奶走时留给我的一点积蓄,说让我将来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摆摆手:“不用了,丫头。你奶奶的心意我领了。这钱你留着,等以后找到好对象,也去买个戒指。”
李芸愣了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有擦。
老伴在ICU住了整整一个月。期间,李芸经常过来,有时是查房,有时就是坐坐。她会给老伴讲她奶奶的故事,说着说着,眼睛就会变得湿润。
出院那天,我把戒指交给了李芸。
“替我还给你奶奶吧。”我说,“告诉她,这十五年,我们保管得很好。”
李芸把戒指戴在了护士服的口袋里,用别针仔细别好。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在别针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芒。
后来,每次去医院复查,我都能看到李芸胸前别着那枚金戒指。有时是在走廊尽头,有时是在护士站,戒指总会在日光灯下闪出微弱的光。
老伴说得对,这世界上的缘分,都是用时间编织的。有些遗失的东西,不是真的丢了,而是在时光的罅隙里,等待着另一种重逢的方式。
就像那枚戒指,在十五年的时光里,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而我和老伴的戒指,也一直在我们手上,见证着岁月流转,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