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们可以想象当年的这一幕有多么滑稽：一个太监走向军营，并受军营长官的邀请，和长官一起阅兵。太监会敬礼吗，太监能有军人的礼仪和气势吗？也许在受阅官兵人口号声里，会被吓着。
然而，这却是历史上真实的一幕，阅兵的长官是马鸿逵，被他邀请来一起阅兵的太监是小德张，中国清末最后一位太监总管，阅的是国民党的兵。
太监阅兵已是忍俊不禁，让人们更想不到的是，阅兵之后，深受感动的小德张送了马鸿逵一件翡翠西瓜，马鸿逵后来把这件稀世珍宝送给了美国人，“换”得了自己离开中国台湾，客死他国凄凉惨淡的经历。
01.小德张其人
小德张一般指张兰德，1876年生，天津静海县南吕官屯人，名祥斋，字云亭。据他自己说，他幼年丧父，家中只有老母、胞兄和他三人相依为命。他从小受苦，每天背着个破背篓在马路上拾粪，以供家中生火做饭的原料。12岁时，因为拾粪时受到赶车的辱骂，他一气之下净身，15岁时入宫当太监。
虽然生理上有了缺失，但小德张却因此走运了。入宫第二年，即1892年被派入宫内南府升平署戏班学京剧武小生，技艺精湛，深受慈禧太后赏识。在内宫太监里排兰字辈，慈禧太后为其赐名“恒泰”，宫号小德张。六年后，被提升为后宫太监回事。1900年，庚子国变，随慈禧太后逃往西安，回京后升任御膳房掌案，成了三品官。
据说，小德张入宫时曾经暗自发愿，要做个像李莲英一样的大太监。为此，他一直对自己苛刻要求，并以李莲英为榜样，称李莲英为“师父”，向李莲英学习伺候人的招数。又因为他喜琢磨，做事总比其他太监多个心眼儿，所以很快就成了慈禧、光绪、李莲英面前的红人，深得三人的欢心。
小德张
1909年，按照隆裕太后的懿旨，小德张升为长春宫四司八处大总管。各王公贵族，朝廷大臣晋见隆裕太后，必须得到小德张的首肯，权倾一时。虽然这种好日子没过几天，清朝便亡了，但他却趁机搜刮和贪污了一大笔钱，让自己发了大财。
今天有传言说，小德张在隆裕晋升太后后，为其制作了一顶新轿子，费用竟然高达７０万两白银，九成被他装进了个人的腰包。慈禧死后，他贪污了慈禧一双价值70万两白银的珠履，后来以32万银元卖给了英国商人。
除此之外，小德张还插手宫中的工程建设，延熙宫、西式铁楼两项工程开工，他报销的数额超过200万两白银，绝大部分都被他贪污了。对此，有人告他的状，但裕隆却说，朝中比小德张贪污严重的人多得是，一个穷太监弄几个钱算得了什么，只要不干涉朝政就可以了。其后，他更是大贪特贪，最终在很短的时间内，贪得盆满钵满。
1913年，小德张出宫寓居天津，先在法租界丰领事路（今赤峰道与河北路转角处）修建一所住宅，1928年又在英租界都柏林道（今和平区郑州道） 与怡丰路（今湖北路）之间，建造一座花园住宅。
这座花园住宅被称为小德张天津旧居。主建筑呈正方形，上面装有辨别风向的小飞机。院子的东南筑有石山，山上建亭。南面是荷花池，石下挖一条小河直通墙子河，涨潮时可以引水入荷花池。住宅临近郑州路和湖北路开门。正门设在郑州道。1976年唐山地震后，人们将其拆除重建，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完全消失了。
小德张是1957年4月离开人世的，从上述资料可以看到，即使清亡以后，会来事的他仍然可以说是一个“牛人”。
马鸿逵
02.马家与小德张的交情
小德张虽不如李莲英名气大，也没有李莲英那么厉害，但他的性格比较活泛，尤其是喜欢结交朋友，所以，他离开清宫后，也相对混得不错。他曾对外人说过，自己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第一个是袁世凯；第二个是张勋；第三个是马福祥。
辛亥革命爆发后，清朝气数已尽，袁世凯重金贿赂小德张，以借小德张之口向隆裕太后威逼利诱，最终使裕隆宣布了清帝溥仪的退位诏书。这时小德张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本来他想依傍袁世凯，袁世凯虽然拒绝了他，但也没有做出卸磨杀驴的事，让他回天津养老了。1916年，袁世凯去世，两人的“友谊”也便断了。
张勋与小德张来往很多，两人据说还是结拜，情深胜似手足，曾合伙开过很多公司，甚至还有电影公司和外贸公司。1917年，张勋复辟，从徐州北上路过天津时，专门邀请小德张一同赴京，重做“太监总管”，却被小德张婉言谢绝。1923年，张勋去世，小德张与其家人再无往来。
马福祥
相对来说，小德张与马福祥之间的关系维持得长久一些。两人是1900年慈禧逃往西安途中结拜为兄弟的。当时，马福祥护驾，小德张是慈禧身边的红人，见马福祥行事机敏，两人就结拜为兄弟了。慈禧到达西安后，马福祥的人家前来探望马福祥，马福祥的原配妻子对小德张也是格外地照应，小德张说，她“每天必到我的住处侍候。下晚（黄昏），总把茶水安置好以后才回家”。从此，小德张与马福祥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
慈禧回京，马福祥因为“在京有战功”，“沿途宿卫，亦著劳谨”，不久被任命为甘肃靖远协副将，奉命回靖远驻防。袁世凯任大总统后，马福祥成为宁夏镇守使，不久，因生擒蒙古叛王旺德尼玛，进京向袁世凯述职。袁世凯对马福祥大加赞赏，认为马福祥有勇有谋，堪当大任。马福祥就此提出，将自己的儿子马鸿逵留在总统府，为袁世凯服务。袁世凯很高兴，任马鸿逵为少将侍从武官，也让马鸿逵成了自己控制马福祥的一张牌。
慈禧
在见袁世凯前，马福祥先见了自己结拜兄弟小德张，小德张笑着说：“云亭老弟，就凭你虎口拔牙（指擒获王德尼玛）这事儿来说，袁大总统的大门就向你敞开了。这么好的事，让你给遇到了！”还给了马福祥一些意见。见过袁世凯后，马福祥兼任宁夏满营将军，政治地位急速上升，成为当时甘肃首屈一指的领袖人物。宁夏因此而成了他发迹的基地。
1919年，马福祥在天津买下了一块地，开始修建自己的私宅。这块地在今天津的河北路与洛阳道交口，当年是英租界的填土垫地。马福祥在这里建了一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取名“宁静里”，但当地人都叫它“马家楼”。当时，小德张也在天津，跑前跑后帮助马福祥设计“马家楼”，使两人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地加深。
“马家楼”建成不久，因为小德张的住处被庆亲王载振看中，不得不将房子转卖给载振。没了住处，小德张被邀请住进了“马家楼”主楼马福祥的居室，“借住”于马福祥家，为自己寻找新的住宅地，其后不久便有了前文中所说的“花园住宅”。
从马福祥能将自己的居室借给小德张居住，可以看到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当时，马鸿逵也住在“宁静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马鸿逵与小德张熟识了。
虽然有过借住他人之家的经历，但小德张在天津的生活却是奢靡的，在他后来建成的“花园住宅”里，有门卫、账房、厨师、花匠、丫环、老妈等数十人，身为太监，他娶过好几个“老婆”，还时不时请京津沪三地的角儿到家中献艺。而且，他还将胞兄的儿子张彬如为自己过继来，后来这个儿子又他生下了两子一女，让他身后有了开枝散叶的香火，并没有像其他太监一样断子绝孙。
小往德张“花园住宅”
在马鸿逵的生命里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即：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马鸿逵攻占山东泰安市，升任讨逆军第十五路军总指挥兼徐州警备司令。这之后便有了马鸿逵邀请小德张到军营阅兵的趣事。今天，人们已经不太好靠想象描摹当时的具体细节，却能通过小德张的孙子张继和写的一篇回忆文字，分析和推断出阅兵的“盛况”：
1931年，原冯玉祥将军所部马鸿逵驻军泰安，再三约我的父亲（张彬如）去他军部当参军，祖父（小德张）始终未吐口。后马鸿逵又约请祖父到山东旅游，情不可却。在父亲的陪同下登泰山，去曲阜拜孔庙，并与孔子七十七代孙孔德成合影留念。参拜岱庙时祖父见庙殿顶端行将倒塌，当即许愿修建。回到天津后，他委派永德木厂经理于子远带着工匠去泰安监修寺庙顶端，易瓦顶为铸铜顶，耗资约两万元。竣工后，特请戊戌末一科山东举人周召亭撰写碑文，碑文落款：隐名氏弟子修建。至今遗迹犹存。
小德张（影视）
张继和还说，小德张从山东一游回津后不久，蒋介石委任马鸿逵为宁夏省主席（1932年8月）。“临行前，马鸿逵有意安排我父亲到山东省政府为湖田局局长，又被祖父谢绝，理由是我父亲与韩复榘素无深交，闻韩本人性格乖戾，反复无常，不便前往；况且家里需要顶门立户之人。”这与如今很多资料上说，小德张到天津后“深居简出，不问政事”是一致的。
2007年，宁夏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当地作家张树林、张树彬《马鸿逵传》，其中说马鸿逵邀请小德张阅兵就发生在“山东一游”期间，又说，小德张“这个‘遗太监’在社会上处处受到歧视，马鸿逵对他礼遇有加，使他深受感动，于是把这件稀世珍宝（指翡翠西瓜）送给了马鸿逵。”而翡翠西瓜是小德张当年从宫里偷出来的。
马鸿逵和刘慕侠
03.马鸿逵把翡翠西瓜送给了美国人
对马鸿逵家族来说，是不缺少文物的。1914年，作为袁世凯侍卫武官的马鸿逵，从北京匆匆回到宁夏，告诉父亲马福祥这样一个消息：北京有一批国宝，要被日本人收购了。
原来，当时已经退位，但还住在皇宫里的溥仪，为维持皇室生活，不断将宫里面的珠宝、古董、字画做抵押，向汇丰、花旗等洋行贷款。可贷款到期后，却无法偿还，银行决定公开拍卖被抵押的国宝文物。在北京前门开设“德源兴珠宝店”、有“翡翠大王铁百万”之称的铁宝亭已经鉴定过这些国宝文物，知道它们是从皇宫里流出的，事关重大，而当时日本人非常想收购，意味着国宝的流失海外。
铁宝亭
在马鸿逵的提议下，马福祥与铁宝亭联手收购了这批文物。马鸿逵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曾说，马福祥与铁宝亭一共出资885万元，这个数目不是市场上一般的文玩商能拿起的，“赎回溥仪流出的文物58箱。这些文物中的字画，有隋朝的展子虔《游春图》、也有唐朝杜牧之的《张好好诗》、宋人范仲淹《道服赞》帖、黄庭坚的草书等等。另外还有玉器53件、古董81件、珠宝96件。可谓件件都属价值连城。”
这些文物在后来的历史上大多数没了下文，或者说不知去向，但它们被马福祥与铁宝亭收购，至少能说明马鸿逵家族在当时来说是有很多文物的。
至于翡翠西瓜，据说，当年是清朝番邦进贡的珍品，慈禧对它爱若至宝。今天的资料中说，共一对，属于绝世国宝，是由美国大量进口的西瓜碧玺制作而成，巧夺天工，瓜皮翠生生、绿莹莹，还带着墨绿的条纹。“瓜里的黑瓜籽、红瓜瓤还能影影绰绰的看得见”。慈禧曾让几名亲信太监，三人一班，日夜轮流，严密看守。每到高兴时，她就让太监取出翡翠西瓜，尽情观赏，还常向人夸耀，说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
传说中的翡翠西瓜是这样的？
李莲英及其侄子合作的《爱月轩笔记》中记载，慈禧死后，这对翡翠西瓜就放在她脚边，一起埋进东陵。1928年夏，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的孙殿英，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东陵盗宝事件，把慈禧墓中的陪葬品劫掠一空。案发后，孙殿英当年为了脱罪，拿着盗来的珍宝四处行贿，最终可能流传海外了。
孙殿英最后是在隶属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被解放军俘虏，有人说，曾在他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曾缴获过翡翠西瓜，但也有人说，这不过是传言——翡翠西瓜当时随身携带的物品中绝无翡翠西瓜。人们不知道小德张送给马鸿逵的翡翠西瓜，与被慈禧至爱的翡翠西瓜有什么关系，但却知道，马鸿逵将小德张送给的翡翠西瓜在1950年送给了陈纳德。
陈纳德全名克莱尔·李·陈纳德，1893年，生于美国得克萨斯州康麦斯的一个小农场主家庭。曾被美国陆军航空队录用为空军军官，并被派往德克萨斯州的布鲁克斯机场担任飞行教官。1934年，参加美国陆空联合演习，因战术问题与陆军部总参谋基尔伯恩发生矛盾而被在军官名册上除名。1936年6月，宋美龄任命陈纳德为中国空军顾问，帮助建立中国空军。1941年，中国空军美国航空志愿队成立，陈纳德担任上校队长。1942年，美国航空志愿队转变为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担任准将司令。
陈纳德
马鸿逵跟陈纳德素有交情，在1947、1948两年期间，就将自己的金银财宝派人代运到香港、台湾两地，交陈纳德转运美国存入银行。1949年3月，全国解放的形势逐渐明朗，马鸿逵邀请陈纳德夫妇来宁夏做客。陈纳德的夫人陈香梅是位华人，与马鸿逵的四夫人刘慕侠也有交情。殷勤招待之后，马鸿逵请陈纳德用飞虎大队的飞机，帮助他把在宁夏的财产到美国或香港去。陈纳德答应马鸿逵，所以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陈纳德已帮马鸿逵把在宁夏的财产基本“搬运”光了。
马鸿逵到台湾后，受到“撤职查办”，非常失落，于1950年2月，以刘慕侠重病为由，请假飞到香港，萌生走为上计的想法，遂有去美国的打算。但他们申办的赴美护照，却一直被拖着办不下来。马鸿逵十分着急，再次请陈纳德帮忙，陈纳德向蒋介石求情，蒋介石答应，马鸿逵这才于1950年10月去了美国旧金山。
为此，马鸿逵在陈纳德身上花了不少美元、黄金，还把小德张当年送给他的翡翠西瓜送给了陈纳德。同慈禧的翡翠西瓜一样，这只翡翠西瓜后来也不知所踪——1958年去世后，没有人说清翡翠西瓜最终流落到了哪里。
人去了国外，有时候可以自己回来。但文物一旦到了海外，就没法儿自己回来了。遥想当年，马鸿逵请小德张阅兵，对他来说是多么幸运啊——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小德张因为感动送给他的翡翠西瓜改变了他的命运，“换”得了他离开中国，在美国苟且活命的后半生。
今天述说这些，在看到我国众多文物流落海外的同时，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马鸿逵在临死前也许是良心发现，叮嘱刘慕侠在他去世后，将他在山东时得到的唐宋帝王封禅泰山的玉册，于他去世后的1971年，送到了中国台湾，让文物回了家，两件玉册由台北故宫博物院保存至今。
唐宋玉册 唐宋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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