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跟他的白月光侧妃洞房花烛时,身为正妃的我奉召进宫,饮下皇后赐的一杯鸩酒。
京城传闻他宠妾废妻。
他却悲痛至极,遣散通房。
却不知我金蟾脱壳在塞外重操旧业,做起闲散画师。
一年服丧期满。
红了樱桃,绿了的不仅有芭蕉。
王爷不追究六月诞子的侧妃。
却在看到西域公主手中以他样貌为蓝本的春宫图时神色大变。
远赴漠北,誓要寻到我。
01
赵吉和楚晚云大婚当天,满府喜字,红光霞蔚。
流水席从城东排到了城西,百姓皆可落座,与王府同庆。
彩礼,喜婆,轿夫自是一个不少,用度也挑最高的。
赵吉前几日忙活到后半夜,亲写数千张的请柬里,唯独没有我的一份,哪怕我是他的正妃。
我搅着手中隔夜的稀粥,婢女小雅在旁捶胸顿足,为我愤愤不平,大骂赵吉薄情。
「王爷倒是大方,全府厨娘都使唤去宴席做配菜,各个忙得脚下生烟,连碗馄饨都没功夫下。」
「可怜您只能在这吃凉粥。」
我尝了口,确实凉地都成浆糊了,又放下碗:
「无妨,我本就不是什么矜贵的人。」
这句是真心话。
在遇到赵吉前,我不过是城中一个卖画为生的野丫头,靠着师父传给我的手艺活讨生活。
跟市集里那些个做煎饼,卖胭脂的商贩,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要价在画师里也算是高的。
一张半身像五百文润笔费,全身像则要价一两银钱。
这几年下来也算有了些许积蓄。
但俗话说得好,人品不高画品也差。
这里的人品不是指德行好坏,而是有没有地位。
无论我画工再怎么好,没有一官半职,就逃不出画匠这个称呼。
平日里文人官僚,都瞧不上我的画。
偶尔找来,顶多让我绘制他们府里的山石景色。
只有赵吉。
日日来画摊上逗我,让我给他画像。
眼中如有星河灿烂,颇为赞赏地说:「曹衣出水,吴带当风,能列入你笔下者,皆为世间人杰。」
我被他说得红了脸。
后面才有了几分孽缘。
02
都说皇家天性薄凉,我原以为王爷会比皇上好点。
毕竟他成天言笑晏晏,似乎眼里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我。
他不顾他人非议,不看门第。
将我一介草民,如世家嫡女一般宠着,轻易就许给我正妃之位当做生辰礼物。
我听他,信他,心悦他,仰慕他。
以为他是良人。
他与我成亲时,城里也都说他是痴情浪子。身为王爷不顾家是门第,明媒正娶一个下九流营生的女子。
他则笑着掰着我的脸,让我别管他人蜚语,眼中只需看着他。
但成婚不过半年。
吏部尚书因受科考舞弊案牵连被罚没抄家,全家被判流放之刑,赵吉连夜上奏求娶吏部尚书千金楚晚云。
得到侍卫传来的消息时,他正躺在我身侧。
来不及温存,他从榻上翻身而起。
我身边一空。
心里也是一空。
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人,当下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出府去的迫切模样。
我才知他心里早有一个人。
也终于明白,皇后初见我时为何神色动容,皱着眉,牵着我的手,失言道:
「像,真的像。」
03
楚晚云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幼年时就有恩于他。
也是他年少时就意欲求娶的贵女。
可惜楚家指腹为婚,早早将楚晚云许给了将军府的少爷,二人亦是两情相悦。
赵吉本已死了心。
天天宿于花街柳巷。
直到他遇上了我。
听皇后说,我的上半张脸于楚晚云很像。
赵吉才以正妃之礼迎娶我,而且向我保证再不新添姬妾。
他府里的姬妾都是少时的通房,性子温吞,只求富足,不求赵吉的宠爱,倒是与我相处和睦。
平日里也与我一起打关扑打发时间。
而今楚家一夜破落,将军府退婚。
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成了他赵吉手中千般疼、万般怜的金叵罗。
他本想休了我,但皇上以祖宗礼法相逼,不许他将罪臣之女捧为正妃。
皇后也说:千防万防,枕边风难防。
提点着赵吉,让他切莫将楚晚云留下。
可他一意孤行。
他求而不得,就硬生生在大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见事情毫无转圜,这才被小厮搀扶着踉跄回府。
说不动皇上,他便打起我的主意来。
04
他淡漠地说:「和离吧。」
似乎以前说要效仿张京兆,日日为我画眉染唇的不是他。
似乎在梨树下摇着枝条,说此生要共白头的不是他。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问他:
「说好的结发长相守呢?」
他避之不答:「你若不自己离去,那我就是入了空门也不会再碰你一下。别让我讨厌你。」
我又问他:「你不是最喜欢我的画吗?」
这是我唯一的特长。
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不信有别个女子可以同我这般,跟他讨论历代绘画,从山川湖泊,奇珍走兽,到仕女雅士。
他愣了片刻,又道:「可她只有我了。」
我声音带了几分祈求,说:「我也只是一个孤女。」
我的血亲全都死于早年的一场疫病,可楚晚云的家人,刚被流放,生死未定。
赵吉安慰安慰我说,以后他便是我的家人。
可这个「家人」如今要赶我走,只因为别的女子在他眼中更值得怜惜。
我疑心我只是楚晚云的替代品。
有了真的,便不要假的了。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甚至不需要什么共同的爱好。
根本不需要初识时他说的,从相知到相识,从相识到相濡以沫的这些过程。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理由可笑。
转而劝我:「希梦,我给了你所有,只是想问你要回这一点点东西。我知道你本也不是在意名份的女子,为何就不能让让晚云。」
「她是贵女,从小被宠着,还救过我。若进府让她低你一等,她心下肯定会不舒服。」
我气极反笑:「那你就不想想我会不会不舒服。」
「若我得不到我自然不会强求。」
「可那是你主动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三句话让他无法辩驳。
他眉头紧皱,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恨意。
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我竟不知你如此小气。」
呵,好一个痴情浪子。
痴情是给楚晚云的,而泼天的浪是给我的。
05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一夜之间变了心。
哪怕只有一点,我想他应该是喜欢我的。
我将我的画挂满了他的书房,企图让他想起执手共绘河山的时光。
他接连几日晚归,我便每日备好一碗热馄饨送到他面前。
他不吃,将馄饨打翻在地,烫红了我的手。
可让我丢盔卸甲的,是他抓了府上与我交好的一个侍妾,动了杖毙的私刑。
从此我们的关扑就三缺一了。
见我哭得凄惨。
赵吉低垂眉目道:
「我早就有吏部尚书牵涉舞弊案的罪证,只是秘而不宣,想保全楚府。」
「岂料那贱妾不知受何人指示,偷走了我的书函,找了门路上呈给皇上。」
赵吉顿了顿,踢了我膝盖窝一脚。
我吃痛跪倒在地,跟他同色系的裙摆染上了泥。
「没想到吧,皇上还是念了我的功绩,暗地里还夸赞我。」
「你之前就常说,若我是百姓是商贾,而非皇族多好。你以为我没猜到你的心思吗?」
他的黑色官靴覆上我的右手,狠狠碾压。
十指连心,尾指的异响,带来钻心疼痛。
我狼狈不堪,死命挣扎,却撼动不了他半分。
只能哭着一遍遍说:「我没有。」
他低头浅笑:
「让你失望了。」
「你利用我,搞垮了楚家,却搞不垮我赵吉。」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你还特地挑少将军回京述职的这个空档。想让晚云去求少将军是吗?可你算错了,军中异动,他提前一旬回去了。」
「说起来我该谢谢你这个毒妇。」
「如今晚云孤苦无依,我定是要将她娶回来的。」
06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小雅去请府里的太医却扑了个空。
小雅捧着些跌打损伤的药哭哭啼啼跑回来。
「王妃,怎么办。」
「他们说太医几天前就被王爷请去牢里照看楚小姐去了。」
「那个楚小姐不过是饿了几天,没病没痛。但王爷仍不许太医们回府来。」
我不死心问:「有告诉王爷吗。」
小雅哭得更凶:「王爷傍晚就出去了,说是要去见楚小姐。」
我强撑坐起。
「有药就行。我自己可以包扎。」
竖日,我的烧退了,府里下人却开始张贴红纸。
传来了他将迎娶楚晚云的消息。
07
张公公带着皇后的懿旨匆匆赶到,我奉召入宫。
路过主屋,只见赵吉着一身喜服,被亲友簇拥,手上牵着红花缎。
另一头是个满身璎珞,体态略显丰腴的端庄小姐。
我看得入神,不禁回想当初我和赵吉成婚。
我顶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时,会不会也是这般热闹模样。
但我马上又否定自己,至少那时他没为我准备贵重的璎珞。
赵吉看到了门外的我。
往我这走了两步,却因为那条红花缎长度限制,停住了。
他舍不得放开楚晚云。
我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厉声责问:「你来做什么?」
「想来闹事?还是想让晚云给你敬茶?」
「你也配?」
众人的视线都转到我身上。
楚晚云两手像要把红花缎搅碎。
赵吉怒上眉梢。
他几时用这般态度对过我。
我才信他曾十三四岁的年纪混入军营,打过一次胜仗。
拥有将士独有的威严。
可我不该是他的敌人。
努力压抑着酸涩的眼睛,张了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
喜婆高喊一声:「吉时到。」
又一次听到这句,本该伤心,但此刻却松了口气。
趁喜婆劝他们抓紧时间拜堂。
我咬紧下唇,快步流星,遁逃出府。
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赵吉将新妇茶吹了又吹,才交到她手里,生怕烫了她的手。
无所谓。
我已经对他没有期待了。
08
皇后见了我,收起盈盈笑意。
朱唇轻启,认真道:
「你可想清楚了,喝下去就再不能回头了。」
我点点头。
真要舍下时,倒是心头一片平静。
皇后招招手:
「来人,赐濮王妃鸩酒一杯。」
我接过酒杯,垂眸摩挲着杯沿。
心念一动,赌气般说了句:
「与我一点也不像。」
皇后转过身,抬起袖子似乎拂了拂脸颊。
「你后悔了?」
「不。」
哀莫大于心死。
抬头饮尽,苦酒入喉,酒落愁肠,心上隐隐作痛。
酒杯从指尖滑落摔了个粉碎。
可惜了这只影青瓷莲花杯。
09
关外客栈,黄云满天。
台上的说书人摇着扇子,眉飞色舞。
「话说那濮王爷也算个痴情种。」
「王妃死后,他不近女色。日日守着王妃的牌位,痛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连那刚入门的侧妃都成了花瓶。」
台下一少年啐了口唾沫:
「算哪门子痴情,我看他那是心里有愧。」
「濮王妃没准就是他伙同皇后设计害死的嘞。」
我嚼着用椒盐爆香的胡豆,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