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西方有学者把隋文帝杨坚称为“中华千古一帝”、“中国最被低估的帝王”。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从何而来,也没有把他与中国历史上其他493位皇帝做过对比横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因此不做评论。
不过杨坚有一件事干得很别扭、很糟心、后果很严重,就是继承人选择以及他五个儿子的结局问题。
今天就以《血色开皇》番外篇的形式跟大家来聊一聊。
杨坚一生有五个儿子:长子杨勇为太子、次子杨广为晋王、三子杨俊为秦王、四子杨秀为蜀王、五子杨谅为汉王。
作为皇帝,只有区区五个儿子,纵观历史,可以说是非常拿不出手的成绩单。
古代帝王讲究子嗣昌隆,越多越好。比如魏武帝曹操有25个儿子,明太祖朱元璋有26个儿子,清圣祖康熙有35个儿子,宋徽宗赵佶有38个儿子,特别是与杨坚时代相近的陈宣帝陈顼,居然有惊人的42个儿子,堪称史上最会生儿子的皇帝。
相对其他帝王,杨坚在这方面可以说严重不及格,但他却一度对此极为自豪,人前人后都时常自夸,引以为荣,这是为什么呢?
客观来说,我也觉得杨坚的确值得自豪,因为他所有的儿子都是结发正妻——独孤伽罗所生,血统纯而又纯。好比打麻将,别人是十三幺,他却是清一色,这就很不容易了。
关于杨坚与独孤伽罗,笔者以前写过一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点击阅览,本文就不赘述了,来讲讲令杨坚倍感自豪的五个儿子的故事。
第一幕:主角光环
老大杨勇,是杨坚28岁之前所生,为什么说“之前”呢?因为杨勇出生年份史书没有记载,而他的“好弟弟”杨广是杨坚28岁所生,所以说“之前”。
顺便说一句,我们总说古人结婚早,可是高欢25岁才生高澄,宇文泰27岁才生宇文毓,似乎与今人也无太大差别。
公元580年,杨坚因缘际会,踩到狗屎,人品突然爆发,登上了北周大丞相的位置,掌控了朝政大权。
出于培养继承人的考虑,杨勇被立为随国公世子,官至大将军、小冢宰,并出任洛州(今河南洛阳)总管,替杨坚掌管曾经的北齐庞大的疆域。
此时的杨勇只有十一岁,比当年东魏的“天才儿童”高澄上位时还小了四岁。
公元581年,杨坚篡周建隋,成了大隋的开国皇帝,十二岁的杨勇作为嫡长子,名正言顺被立为太子,帝位当仁不让的法定继承人,主角光环亮瞎人眼。
杨勇,字睍(xiàn)地伐,跟宇文泰的“黑獭”、高欢的“贺六浑”、宇文邕的“祢罗突”一样,透着浓浓的胡人气息,这可能是因为他的老妈独孤伽罗、外公独孤信都是鲜卑人的缘故吧?
史书说他好读书,能辞赋,性格宽仁和厚,比较真性情,不虚伪做作,资质颇佳。
作为太子,杨勇经常参与国家大政方针的讨论,对军国政务上手也比较快。除了死刑的核定权由杨坚掌握,其他司法刑狱案件都由他裁决,表现还很不错。
隋朝建国之初,山东也就是原来的北齐流民很多,对社会稳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杨坚本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准备把这些流民迁徙到北方去充实边塞,以应对突厥对隋朝愈演愈烈地袭扰。
杨勇在朝堂上极力谏劝,侃侃而谈道:“国家要安定百姓,应该在潜移默化上下功夫,不能一昧追求一蹴而就。
依恋乡土是人之天性,背井离乡是情非得已。北齐的时候,皇帝昏庸、朝政混乱,后来周朝虽然灭齐,但对齐国的百姓也很歧视暴虐,所以老百姓苦不堪言,这才沦为流民,这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本心。
再加上去年尉迟迥作乱,虽然陛下将其平定,但兵火之下满目疮痍,老百姓流离失所、处境艰难。其实我们只要广施仁政、辅以教化,假以时日这些流民自然就会回归乡里。而北方突厥虽然作乱,但我朝关塞城防坚固,边军严阵以待,又何必迁徙流民,徒增烦扰呢?”
应该说杨勇这番话有理有据、思虑周详、分析中肯,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很难得的。杨坚也觉得杨勇说得在理,就打消了大规模移民的念头。
此后,杨勇在一系列时政问题上都提出了不错的建议,杨坚大部分都欣然采纳。
当然,这里面可能有杨勇的老丈人、名相高熲的功劳,但这段时间杨坚和杨勇父慈子孝、曲尽和敬,处于蜜月期也是毋庸置疑的。
故此,杨坚曾在朝堂上得意洋洋地说:“以前的帝王,很多都宠信妃嫔和小人,导致动不动就改立国储、废长立幼。而我老杨没有别的妃嫔,五个儿子都是达令所生,堪称真兄弟!如果像以前那些朝代,因为后妃争宠导致诸子夺嫡,那就是亡国之道了。”
“前世皇王,溺于嬖幸,废立由生。朕傍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前代多内宠,孽子忿诤,亡国之道。”——《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第二幕:嫌隙渐生
不过自古以来,皇帝和储君之间都很难相处,日子久了或多或少总会有些矛盾。
杨勇作为年轻人,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好日子过久了,多少会生出一点安逸享乐的念头,这其实是人之常情,换了我们也是难免。
有一次,杨勇命人在铠甲上添了一些装饰,不料被杨坚看到,麻烦就来了。
中国历代君王在艰苦朴素方面,杨坚如果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对物质的节俭和他老婆对感情的忠贞一样,都到了几近偏执的程度,以至于后世有人说:“文帝之俭,吝矣!”。
看到太子有追求奢侈的苗头,杨坚惟恐他越陷越深,就严正警告杨勇:“我听说天道无亲,只会垂青那些有德行的人。历代君王,从来没有奢侈享乐却能长久的。你身为储君,如果不能俭以修身,怎么承担社稷重任?今天我把我的一件旧衣服赐给你,你要经常看一看,自警自省,防微杜渐,务必要记住我的话!”
这是杨坚第一次对杨勇不满,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使杨坚对杨勇的不满进一步被放大。
有一年冬至临近,古人常说“冬至大似年”,是重要节日,朝中百官纷纷去太子东宫朝贺。
杨勇也没在意,年轻人嘛,好热闹可以理解,就命宫女奏乐,自己高坐堂上,接受百官参礼。
所以说,史书写杨勇的性格是“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还是很有讲究的,这句话说得好听就是性格真诚直率,行为不加掩饰;说难听其实就是头脑比较简单,行为比较随意,政治敏锐性不强。
这事传到杨坚耳中,老杨心里就有点别扭,皱着眉问身边臣子:“我听说冬至快到了,朝中百官成群结队去东宫朝见太子,这是什么礼制?”
自宇文泰、苏绰制定《六诏》国策以来,《周礼》成为西魏、北周的最高行为规范和道德标准,任何事情都不能越《周礼》半步,所以杨坚才会有此一问。
当时侍奉杨坚身旁的太常少卿辛亶回答:“百官到东宫不能称为‘朝’,只能称为‘贺’。”
杨坚立即把大腿一拍,道:“对呀!过节嘛,去贺一贺有三、五、十人就够了,怎么跟上朝一样全体出动?还冠冕堂皇、载歌载舞?太子这样做,严重违背礼制!”
辛亶曰:“于东宫是贺,不得言朝。”高祖曰:“称贺可三数十人,逐情各去。何因一时普集,法服设乐以待?东宫如此,殊乖礼制!”——《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周礼之繁琐,今人是无法想象的,上台阶先迈哪只脚,作揖时哪只手在上,弯腰弯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可以演奏歌舞,什么场合演奏什么歌舞,什么身份的人看多少人跳舞,都有严格的规定,杨坚要挑杨勇的刺,绝对一挑一个准。
于是朝廷下旨:“礼制尊卑是朝廷根本,君臣名分不容混淆。如今政治风气逐渐混乱,有些陋习甚至大行其道!皇太子虽是储君,但大义之下仍是臣子身份,而朝廷大员齐赴东宫朝贺,严重违反制度规定,必须立即禁止!”
从这时起,杨坚、杨勇这对父子君臣开始出现裂痕。
自此恩宠始衰,渐生疑阻。——《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既然有了裂痕,杨坚就不会闲着,他首先做的就是重新调整东宫侍卫人选,将身强力壮的武勇之人调入宫中,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杨勇的岳父,开国名臣高熲觉得这样对太子不公平,就进谏杨坚,说:“陛下把强壮精锐都调走了,东宫宿卫的素质水平下降太多,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我觉得高熲这话有点不符合他此前一贯深沉睿智的风格,皇帝这么做摆明了是对太子不放心,这时说这种话岂非火上浇油?着实有点欠考虑。
果然,杨坚勃然作色,怒道:“朕常常出外巡视,侍卫当然要选武艺高强、头好壮壮的才行!太子安居东宫,保安要那么强健干嘛?你这话非常荒谬,我不爱听!”就此连带着对高熲也渐渐猜忌疏远起来。
第三幕:独孤嫌憎
即使父子猜忌到了这个份上,但形势依然不算太坏。毕竟嫡长子的身份就是杨勇最大的资本,有袁绍、刘表这些反面典型,杨勇的太子地位轻易是撼动不了的。
悲催的是,杨勇自己又狠狠作了一把,把帝国另一位实际主宰,他的亲生母亲——独孤皇后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杨勇除了正牌的太子妃元氏以外,还有不少妾室,比如高熲的女儿高氏、大将军云定兴的女儿云氏,还有什么王氏、成氏,莺莺燕燕一大堆。
杨勇最宠爱的是云氏,整天跟她“被翻红浪、帐摆流苏”,给她的礼仪不在太子妃之下。对太子妃元氏则形同陌路、十分冷落。
看过我的《独孤伽罗》那一集的朋友都知道,独孤皇后对男子三妻四妾极端痛恨,由此本就对大儿子杨勇非常不满。结果一件事的发生,使独孤皇后的不满彻底爆发。
太子妃元氏因为饱受冷遇,本就深受独孤皇后的同情,结果说巧不巧,元氏突然心脏病发作,短短两天就因病医治无效,挂了。
独孤皇后由此极度怀疑是云氏在杨勇的支持下,下毒害死了元氏。
再加上云氏在元氏死后更加恃宠骄横,在东宫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独孤皇后对此更加深恶痛绝,就秘密派人打探真相,想查清元氏的真正死因。
第四幕:杨广登场
长安发生的这些事,动静其实都不大,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但有心人却在蛛丝马迹之间悟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人,就是远在江都的扬州总管、晋王杨广。
杨广,字阿摐,是杨坚与独孤皇后的次子,本来只是大哥光环笼罩下的“千年老二”,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听闻了父母与大哥之间这些事情后,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杨广的心就很大,所以对舞台的渴望也很大。
史书记载,杨广“美姿容、少聪慧”,就是星爷所谓的“美貌与智慧的化身”。美貌不美貌,咱们现在从画像上也看不出来,但是智慧绝对是有的。
他知道老爸的兴奋点是节俭,老妈的兴奋点是专情,老两口共同的兴奋点是孝顺,那就妥了!
从此往后,杨广节衣缩食、勤俭持家,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钱花,摇身一变成为“艰苦朴素小标兵”。出入的车马侍从都一副寒酸相,可怜巴巴,毫无皇子气派。他在长安的王府中,所有的乐曲和玩物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而且他姬妾极少,一心一意和王妃萧氏腻在一起,举案齐眉、恩爱异常,从来没有任何绯闻;
又礼贤下士,宽以待人,对朝廷大臣极为谦恭,对手下僚属关爱有加,永远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形象。
于是,晋王美名,传遍天下,冠于诸王。
晋王弥自矫饰,姬妾但备员数,唯共萧妃居处。车马侍从,皆为俭素,敬接朝臣,礼极卑屈,声名籍甚,冠于诸王。——《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前戏做足,杨广就从广陵回到长安,看能不能探到什么底细。
杨坚老两口也听说了他的优良作风和优秀事迹,对他着实夸赞了一番,勉励他“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云云。
杨广在京城转悠了数日,除了得到几句口头表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只得准备返回广陵。
临走前,他决心再最后努力一把,就以辞行为由入宫求见独孤皇后。
辞别时,杨广的演技大爆发,哭着道:“儿臣职在江南,与娘娘远隔万里,但儿臣对娘娘的依恋之心,天日可见!今日即将远离,不能侍奉驾前。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一念及此,儿臣真是肝肠寸断呀。”一边哀哀陈情,一边涕泗横流,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宛如影帝附体。
独孤皇后本就喜欢这个一表人才的二儿子,也跟着一起叹息流泪。
杨广见情绪铺垫到位,索性咬咬牙,豁出去道:“儿臣素来老实愚昧,一向谨守臣弟之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得罪了大哥,他对我十分恼恨,据说要加害于我。我每日战战兢兢,不是担心被诬陷,就是恐惧被下毒,如今心理压力之大,已近崩溃,恐怕今朝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娘娘了!”
独孤皇后顿时大怒道:“睍地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为他迎娶元魏皇族之女为妻,那是何等尊贵的名门闺秀,他竟然视之如猪狗、弃之如敝履,反而专宠那姓云的贱婢!元氏好端端地却突然暴毙,我很疑心是云氏下毒所致,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时治不了他!如今居然变本加厉想要害你?我如今还在,他尚且如此,我死之后,他必然将你视为鱼肉!想到我和陛下百年之后,你们兄弟要向那个姓云的贱婢磕头跪拜,这是多大的痛苦呀!”
“我在尚尔,我死当鱼肉汝乎?至尊千秋后,遣汝等向阿云兒拜,几许大苦痛邪!”——《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于是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旁侍立的宫人无不落泪。
但这席话也使杨广探明了母亲心中对大哥的衔怨已经极深,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于是快马加鞭返回广陵。
第五幕:杨素出手
杨广回到广陵,立即找来自己的心腹宇文述,向他问计。
宇文述是北周柱国大将军、著名的“告密者”宇文盛之子(详见《》),天生自带赌徒基因,立即向杨广建议——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要迅速开展夺嫡计划!
杨广却犹豫起来,毕竟夺嫡风险太大,万一没有成功,将来大哥登基,自己必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自己亲自出手,老爹一眼就看得出是自己想当皇帝,再好的说辞也要大打折扣。
宇文述明白杨广心意,笑道:“大王虽然望重海内、深孚众望,不过离间父子、废长立幼这样的事难度系数太高,光靠我们是不行的。能揣摩并改变陛下心意的,唯有清河公杨素!请让我进京为大王谋划此事。”
杨广大喜,让宇文述身怀巨款潜入长安。
宇文述很懂策略,并不贸然去见杨素,而是找到杨素的弟弟杨约,又是请他喝酒,又是跟他赌博,故意将无数金银输给杨约。
杨约赢钱赢到手抽筋,也觉过意不去,就问宇文述是不是有事相求。宇文述这才把杨广之意说明,请杨约代为游说杨素。
杨素刚刚在平定尉迟迥之乱中立下大功,正是杨坚身边的红人,加之眼光独到、心机深沉,也意识到了皇帝对太子的不满。
如今杨广找他当盟友,这正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大买卖,再三思考下,杨素决定——与杨广合作,“共襄盛举”!
不过杨素是个精明谨慎的老狐狸,对宇文述说的独孤皇后有废立太子的念头并不完全相信,所以他亲自求见独孤皇后,确认此事。
杨素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故意一边说起晋王杨广为人孝悌恭俭,与万岁很像,是难得的贤王,一边偷眼观察独孤皇后的反应。
独孤皇后想起杨广临走时的话语,立时悲从中来,垂泣道:“清河公说的极是!阿摐为人孝顺,每次陛下和我派使者去扬州,他一定到州界相迎,使者说到我们,他都思念流泪。他的老婆小萧也很不错,我每次派婢女去扬州办事,她都跟婢女同吃同睡,亲热得很。”
独孤皇后转而怒道:“哪里像睍地伐和姓云的贱婢,不把我放在眼里,整天就知道喝酒享乐,亲近小人,还想迫害自己的手足骨肉!所以我更加可怜阿摐,好担心他会遭到睍地伐的毒手!”
杨素顿时心如明镜,于是也极力述说太子的过失,并趁机提议改立太子,独孤皇后深以为然,命人赐给杨素黄金,实际上就是默认了杨素的建议。
第六幕:四面受敌
其实,对日渐诡异的政治气氛,杨勇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也渐渐忧惧起来,又是找人算命,又是作法禳灾,希望通过超自然的手段避祸,唯独没想到去勇敢面对问题,主动化解矛盾。
而杨坚却听说了杨勇一系列诡异举动,心中疑云大起,就派杨素去东宫观察观察。杨素来到东宫附近,只派人通传,自己却躲起来不出现。
杨勇峨冠博带,站在府门口的日头底下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来,渐渐不耐,就口吐芬芳,说了不少埋怨的牢骚话。
杨素偷听到了杨勇的怨言,心中窃喜,立即返回仁寿宫对杨坚添油加醋,说太子心怀怨恨、态度极为不恭,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语。又故作忧虑地提醒杨坚要多加戒备、以防不测等等。
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故久不进,以激怒勇。勇衔之,形于言色。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杨坚大怒,对杨勇越来越厌憎,只是顾虑废长立幼有悖人伦,一直下不了决心。
独孤皇后这时已经铁了心要废掉这个儿子,派出不少心腹刺探东宫情况,事无巨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在杨坚面前各种编排中伤。
杨坚向来对独孤伽罗言听计从,于是对杨勇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不过厌恶是一回事,废黜太子是另一回事。如果仅仅因为厌恶就行废立之事,不要说朝中大臣定会誓死反对,就是杨坚自己也说不过去。这时的局面就有点“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尴尬。
这段时间,长安与扬州的驿道上,晋王的心腹信使首尾相衔,不绝于路,京师所有消息三天之内一定传至扬州。
杨广知道父亲废黜大哥只在一念之间,立即派心腹段达疾赴长安,去完成这临门一脚。
段达找到杨勇最信任的僚属姬威,危言恫吓说:“你老板的罪行已经彰显无遗,大老板已下密诏要废掉他,你如果识相,就早日投靠晋王,将来少不了通天的富贵。你如果执迷不悟,必然给他陪葬!”又硬塞给姬威无数金银。
姬威当然知道杨勇形势窘迫、去日无多,反复考虑之下,只得答应反水。
段达马上将姬威愿意投效的事情告知杨素,杨素大喜,终于决心发起最后的总攻。
第七幕:终遭废黜
一日,杨坚从仁寿宫(在今陕西宝鸡麟游县境内,系杨坚行宫)回到长安,在大兴殿召见群臣,故意道:“我刚回到京城,理应开怀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
吏部尚书,也是杨坚的老朋友牛弘道:“这都是因为我们这些臣子不称职,让陛下为之忧虑。”
其实杨坚这样问,是希望群臣中有政治敏锐性强的,能跳出来指责太子失职。
而牛弘这样说,显然是替太子分担过失,这可不是杨坚希望听到的,顿时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高熲虽被杨广和杨素利用“王世积案”扳倒,削职为民,但他辅政多年,影响力依然巨大,朝中百官看在高熲的份上,都不愿对太子落井下石。
关键时刻,杨素站了出来,当着群臣的面大声道:“去年臣奉陛下旨意,彻查刘居士案(刘居士曾是杨勇侍卫,后来被突厥收买,意欲谋反,已被诛杀),请皇太子搜捕刘居士余党,太子居然说:‘刘居士党羽早已全部落网,叫我当哪里去抓人?你是尚书右仆射,权力那么大,何必来找我?’又说:‘我如今连弟弟们都不如,活着有什么意思?父皇早晚要杀我,我还管这些事干什么?’”
这话一出,群臣顿时大哗。
杨坚这才道:“太子心性浮华,根本不配承继大统,皇后早就劝朕要废黜他,朕因他是长子,还盼他改过,一直隐忍于他。不料后来越来越非礼无法,曾经指着皇后的婢女说:‘这些女子迟早是我的玩物!’太子妃突然病逝,我就很怀疑是他主使马嗣明(隋朝名医)下毒,曾当面质问过他,他事后扬言:‘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元孝矩(太子妃元氏之父)!’这明明就是迁怒于自己的岳父!朕怎么能把江山托付给这样的狂暴昏聩之人,必须将他废黜!”
众大臣顿时又是一片惊诧,但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却是个不怕死的,跳出来谏阻说:“太子是国之根本,陛下刚才说的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似有若无之事,根本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因此就轻易废立?”
这一军将得杨坚说不出话来,杨素立即把姬威叫来,让姬威作为人证。
姬威说:“太子有诸多狂悖言论都是小人亲耳听到的,比如太子想把樊川到散关一带全部划成禁苑,还说:‘当年汉武帝想营建上林苑,东方朔谏阻,汉武帝还赏赐他黄金百斤,真是太可笑了。我哪有黄金赐给这种人,我只会一刀砍下他的狗头!如果还有人谏阻,我就一直杀下去,杀他百来人,自然就没人敢叽叽歪歪了!’有时东宫开销太大,尚书省不肯为东宫增拨经费,太子就怒气冲冲对我说:‘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一批尚书省的人,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太子还说:‘父皇总说我只有庶子,没有嫡子,他也不想想,北齐的高纬、南陈的陈叔宝不都是嫡子吗?他们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太子还命人卜算陛下的吉凶,对小人说:‘老家伙的忌日在开皇十八年,如今也快到日子了!’”
威对曰:“皇太子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曰:‘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众人都彻底傻了眼,谁都无话可说。
杨坚也是泫然欲泣,道:“谁不是父母所生,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我每次在书上看到北齐那些昏君的暴行就叹息不已,难道我朝也要重蹈那样的覆辙吗!”
于是终于下令将杨勇及所有东宫僚属全部下狱审讯,此后杨素大兴酷狱、刑讯迫害,无中生有、罗织罪名,将杨勇种种大逆不道的罪行全部坐实,上奏杨坚。
公元600年,杨坚下旨,废黜杨勇,册立杨广为太子,一出夺嫡大计完美收官。
第八幕:难逃一死
杨勇被废后,囚禁在内史省,由太子杨广看管,但此后为杨勇求情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说明很多人意识到杨勇被废这件事里面,猫腻很多,无法服众。
而杨勇更因为不甘心蒙冤被废,长期坚持上诉,并要求面见杨坚。但杨广哪里会同意,把他的书信全部截留下来。
杨勇求告无门,就爬上内史省的大树,向着内宫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叫。杨坚在内宫也隐约有所耳闻,毕竟舐犊情深,也有些意动。
这时杨素急忙进言说:“杨勇神志不清,已经被癫鬼附身了,陛下千万不能再见他。”杨坚就听信了杨素的鬼话,父子没有相见。
勇以非罪,频请见上,皇太子遏之。勇升树大叫,声闻于上,素曰:“勇情志昏乱,癫鬼所著,不可复收。”上然之,卒不得见。——《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公元604年,杨坚病危,命杨广入宫照料,杨广却趁机秽乱后宫,非礼老爸的宠妃。当然,这是史书记载,肯定有朋友会质疑其真实性,我也觉得杨广不至于这么不分轻重、精虫上脑,这不像杨广的风格。不过没办法,如果没有新的考古发现,我只能沿用这一传统说法。
事情传到奄奄一息的杨坚耳中,杨坚垂死之际以头抵床,大叫:“冤枉我儿了!”又连连悲叹:“独孤误我!”并命人急召杨勇来见,结果使者还没出发,杨坚便暴毙于宫中。
杨广在杨素的协助下,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假传杨坚圣旨,将庶人杨勇赐死。
此后杨广登基,将杨勇的十个儿子全部处死,杨勇一系被彻底斩草除根,人间的印记抹除得干干净净。
第九幕:终章
杨勇的悲剧,我觉得首先在个人性格上。他太过任性随意,不懂得克制自身的欲望和情绪,这种性格作为普通人问题不大,但作为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储君,就很糟糕了。
储君并不要求有多么强悍的能力,多么出色的才华,要的是隐忍和克制,要的是谨慎和危机感,要的是与父皇时刻保持一致,扮演好孝子的角色。
这一点上,杨广做到了。当然,也许因为压抑太久,隐忍得太过辛苦,登基后的杨广开始报复性反弹,奢侈无度前无古人、骄狂任性后无来者,也就可以理解了。
其次在于杨坚和独孤伽罗这对明君圣母对子女近乎偏执的要求。
杨勇有错吗?有肯定是有的,比如不够节俭,比如宠爱妾室。
但这种程度的错误对一个帝王来说并不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以杨坚开皇盛世积累下来的海量财富,杨勇如果仅仅是个人享受,可以说打着滚挥霍十世都挥霍不完。
甚至可以断言,隋朝也绝不会仅仅十八年后就土崩瓦解、二世而亡。
正是杨坚和独孤伽罗为了追求完美无缺的继承人,才抛弃了杨勇,选择了杨广。
关于杨广是什么样的皇帝,受篇幅限制,我在这里就不评说了。
我想说的是作为父母,对子女还是要多一点宽容和理解,多一分尊重和耐心,不要太过执着于让孩子按照自己想象的样子成长。
最后,杨勇的悲剧也同样是杨广的悲剧,因为是正常上位的长兄杨勇,以他的性格,杨广大概率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完一生,享尽世间荣华富贵,绝不至于十八年后惨死在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之手,死时年仅四十九岁。
这真是命运无常、世事如梦。
最后说一句,除了杨勇被杨广杀害,杨广死于宇文化及之手,杨坚另外三个儿子下场也十分悲惨:
秦王杨俊被自己的王妃崔氏毒死,死时二十九岁;
蜀王杨秀与杨广一齐被宇文化及杀害,死时四十六岁;
汉王杨谅在杨广登基时就起兵叛乱,被杨素击败,幽禁致死,死时三十岁。
如果说别的王朝,皇族多死于外人之手的话,杨坚的这五个儿子却无一例外都是被自己的亲人或亲近之人杀死,也算是中华历史上的一朵奇葩了。
这就是杨坚引以为傲的“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的最终结局。
可见话不可说太满,否则打脸的时候也是啪啪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