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在这里居住只是才不久前的事,但至今已五年了。小庵也逐渐成为故乡,屋轩上厚厚地积着枯叶,土台上长起了苔藓。
偶尔道听途说,自笼居这山间以后,身份高贵的人逝去的颇多,更多身份低下的人辞世的就不可知了。接二连三烧失的宅居多得谁说得清楚呢。惟这小庵高枕无忧。虽狭小,但夜有床卧息,昼有座安坐,一人居足矣。蜗牛好寄身小贝,这是它知道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鱼鹰居水边岩上,因为它恐惧人近前。我也如此,知己知世,无所求,无所奔,只希望静,以无愁为乐。
总的来说,通常世人造家居,未必为的是一己之身,或为妻子眷属,或为亲近朋友,或为主君、师匠以及牛马而造。我如今是为一身结庐非为他人。究其原委,今世的习俗,己身的状况,既无可一起生活的人,又无可依赖的仆从,即使造栋广居,让谁住、安置谁呢?
通常作为人友的条件,是首先尊重他的财富、给予亲昵实惠,未必喜爱情趣和淳朴,大概没有以丝竹(1)、花月为友的吧?
仆从择友,以恩赏多少、恩顾薄厚为先,并不希望获得什么真切的关照和怜悯,以及无造作而静谧的生活。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自身作为奴婢为好。说起来奴婢长奴婢短,假如有必须做的事,我身体力行。尽管身子受累,但比起使唤他人、照顾他人来要轻松些。假如要外出,就徒足而行。虽说辛苦,但不必操心马呀鞍呀牛呀车呀什么的。
眼下一身为二,手为心奴婢,足为心乘物,我心我动(2),身知心苦,苦时即休,精神时使唤。即使使唤,也不过度。即使身沉,也不心烦。进一步说,常走常动,为的是养性,哪里是在徒劳地休息?让他人苦劳烦恼是罪业,为何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呢?
衣食类也相同,藤衣、麻衾,想得就得,遮蔽肌体,田野里的取菜(3),山峰上的果实,多少就可维系生命。因为不同人交际,也就不为自己寒碜的服装而耻而恼。因为缺少粮食,野菜山果也吃得津津有味。
大概这样的乐趣,对于富裕的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它只是我自身的今昔之比。
说到底,三界(4)就是一个心(5)字。心不安静,象、马(6)和七宝也不珍贵,宫殿、楼阁也不期望。如今这寂寥的住居——一间小庵,我自珍爱。偶尔去京城,虽然为自己形同乞丐而羞耻,但归来居庵时,又为他人奔驰于俗尘而哀怜。假如有人怀疑我这说法,那就看看鱼和鸟的潇洒吧。鱼不厌水,鱼外之物哪知鱼之心。鸟顾林间,鸟外之物哪知鸟之心。闲居的趣味也同样,你不住这小庵,哪知其中奥妙。
注:
(1) 指乐器。
(2) 典出《白氏文集》卷六《归田三首》:“化吾足为马,吾因以行陆。化吾手为弹,吾因以求肉。形骸为异物,委顺心犹足。”
(3) 菊科的多年生草,7~10月开紫色的舌形的花,嫩叶可食用。
(4) 欲界——淫、食二欲的世界,色界——离开淫、食二欲的世界,无色界——离开物质而澄澈的惟识的世界。
(5) 把《法华经》的偈综合起来,有以下说法:“三界惟有一心,心外无别法。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
(6) 在佛典中,象、马为贵重的财产。
节选自《方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