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娟去省城上大学了。
九娟是大队支书的小女儿,推荐上大学只有她的份。我家三哥是社员的儿子,轮不到这等好事。
九娟上大学前,把三哥送给她的一双白色运动鞋,退给了我娘,自己坐上大队的东风汽车风风光光的走了。
三哥伤心了好几天,就和建平叔去蕲河上放排。
娘叹息了一声:"你好歹念了高中,怎能去放排呢″?
建平叔说:"让三儿经风雨,见世面,总比窝在家里强"。
那时,家乡的竹木丰富,运输不便。只靠一群放排佬从两河口的地方下河,沿蕲河顺流而下,行驶一百多公里,到入长江的双沟码头才住脚。
建平叔是这群放排佬的队长,排什么时候下河,到什么地方歇脚全凭他一句话。
建平叔四十岁出头,胆大心细喜欢女人,每到刘公河集镇,他总要让排队歇上一夜,他要去会相好的女人。
这日,排到刘公河集镇,正值晌午。菜花儿黄,麦苗青,河里的鲫鱼正产卵,肥着呢。
三哥看到河边有一位年轻的女孑,正在洗菜苔。她腰身细细的,秀发齐肩。三哥细仔一打量,那女子瓜子脸,柳叶眉,眉心生了一颗红痣,模样与九娟极为相像。三哥差一点喊出了“九娟"。
三哥在排头上故意找她搭话儿,喊了声:"哎,妹子呀,买点菜苔给我行吗″?
那姑娘开口答话:"春天的菜苔多着哩,不用买,我送一些给你便是″。
三哥送了她两条大鲫鱼,换来了一大捆白菜苔。那女子洗好菜苔之后,冲三哥回眸一笑。三哥的魂都被她勾走了。

建平叔吃完午饭,一直睡到日头西沉,晚饭都没吃,提上几条鲫鱼和一段花布就下排了。三哥喊了声:"叔,晚饭快煮熟了,吃了饭再走吧″。
建平叔头也没回,说了句:"你们吃,吃完饭到街南头中学操场上看电影"。
黑砣笑了笑,对三哥说:"你娃嘴多,人家养足了力气,去会相好的了″。
五喜插嘴说:"人家光棍一条,你管着吗″?说完,几个放排佬一阵哈哈大笑。
晚上七点钟,中学操场上放《南征北战》,看电影的人黑压压的一片。
三哥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坐下。竟遇上了洗菜苔的那位姑娘,她扛着一条长凳,牵着十多岁的弟弟一起来看电影。两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一对视,口里同时发出一声:"咦,是你″?
三哥说:"能让我在你的凳子上坐会啵″?
那姑娘爽快地答应下,还掏了一大把南瓜子给三哥。南瓜子刚炒的,还带着女人的体香味。三哥又想到了九娟。便问姑娘的名字,姑娘告诉他叫九莲。三哥心里一激动,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又是带九字的"?
电影放映之后,九莲弟弟不停地问她:"姐,电影都开始放了,娘怎么还没来呀″?
旁边一个黑皮小伙子,阴阳怪气地说:"有个放排佬去你家了,你娘舍得来吗″?
九莲有些生气地说:"你瞎说什么呢″?
那黑皮瞪了九莲一眼说:"地主羔子,还犟嘴"。
三哥站了起来,用胸脯抵了一下黑皮说:"凶什么凶?老子就是放排佬,正儿八经的无产阶级"。黑砣几个趁机围上了黑皮,黑皮见势不妙,开溜了。
九莲很感激地拉三哥坐下,又掏了一些南瓜子给三哥和黑砣几个。
电影放到精彩地方,敌军军官大声喊:"张军长,拉兄弟一把吧″。九莲此时,也伸出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三哥的手。

三哥在双沟码头的大商场里,扯了一段花绸布,连同九娟退回来的白色运动鞋,想送给九莲。排宿刘公河集镇时,三哥盼了一下午,还是没遇上九莲。
第二天一大早,建平叔从相好的那里赶回排上时,睡眼朦胧的说了句:"撑排”。
三哥还在冲边河张望,那里见得半点九莲的影子?三哥很失落。黑砣笑着说:"三儿,走吧。你的九莲妹等不来了″。
建平叔听后,笑着骂了句:"娘的,我俩个是不是相思上了一家人了?走吧,下次叔带你去她家″。
七月的天气,正是旺水季节。蕲河上走排特别凶险。建平叔让放排佬顺带一些野生菌子去双沟码头卖,换了的钱匀分给放排佬,让他们买一些花布、头巾等女人用物件给各自的婆姨。
建平叔对三哥说:"你还得称上一斤糖果和酥圆,好去九莲家"。
九莲家离河堤不远,她爹前几年病死了。她娘带着她和弟弟生活。九莲娘不到四十岁,九莲和她娘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十足的大美人。只是家里是地主成份,在集镇上低头做人。
九莲她娘见了三哥,也是满心欢喜,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到。只是自家成份不好,得开口向他挑明:"我九莲是个地主娃"。
三哥连忙说:"我不怕″。
九莲娘又说:"九莲只上个三年学″。
三哥说:"只要会认自已的名字就行″。
九莲娘还是不放心,继续说:"九莲出嫁没嫁妆,只能空手去你家"。
三哥说:"我只图人,不图嫁妆"。说着就要去拉九莲的手。建平叔笑着说:"三儿,怎么比你叔还要猴急"?
三哥和九莲都红着脸,低下头。这年腊月二十四,三哥和九莲成了亲。
后来,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考上了清华,女儿考上了北大,在当地名噪一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