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44集杨坚夺权

史实记录彬彬 2023-09-24 04:43:06

“砰!”

后宫椒房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怒冲冲闯入,厉声喝道:“杨丽华!你出来!”

殿中宫女被他声势震慑,急忙匍匐在地,骇得浑身颤抖。

十九岁的天元皇太后杨丽华匆匆而至,秀气柔美的面容微有惊惧,向宇文赟跪倒参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话音未落,宇文赟已抢上前来,一掌击在杨丽华脸上,杨丽华顿时跌坐在地,惊道:“陛下......。”

宇文赟的咆哮响彻大殿:“你父杨坚害我出丑,我今日非要打死你这贱妇!”言罢便是拳脚相加。

杨丽华素来柔弱文静,只哀哀泣道:“陛下,臣父所为,臣妾一无所知......。”

宇文赟用脚猛踢道:“一无所知?若不是娶了你这贱妇,杨坚怎敢在朝堂上当众逼迫于我!”

这时,刘昉、郑译、颜之仪已匆匆赶至,郑译急忙上前跪倒,拉住宇文赟衣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天元娘娘是您发妻,您怎能下此狠手。娘娘久在深宫,外间之事与她无关呀!”

宇文赟这才勉强住手,气咻咻在一旁榻上坐下,盯视发髻散乱的杨丽华道:“今日你父借乐运之手,废除我苦心制订的《刑经圣制》,你说!他有没有罪?”

杨丽华掠了掠散乱的发丝,整理衣衫向宇文赟拜倒,含泪怯生生道:“臣妾不知《刑经圣制》为何物,不过臣妾有时听外臣家眷说起,陛下刑罚过重,百姓苦不堪言,想必臣父也是为了社稷百姓考虑。”

宇文赟又复大怒,霍地跳将起来,握拳吼道:“为了社稷?你当朕是白痴吗?《刑经圣制》颁行已有半年,早先就有建平郡公于义、同州刺史窦毅等人上书劝谏,他们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那才是为了社稷!”

他走至杨丽华面前,恶狠狠道:“你父此前一言不发,今日却借乐运抬棺死谏之时逼迫朕当廷下旨废除,朕颜面尽失,他却坐收朝野之望,真是老谋深算、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杨丽华不知情由,被宇文赟狰狞的神情骇得说不出话。

宇文赟目中凶光闪动,忽然露出残忍笑容,缓缓道:“子升,传旨,天元皇太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着即——赐死!”

仿佛一声突如其来的焦雷,殿中之人无不魂飞天外。

颜之仪虽与杨坚不睦,但他为人正直,品行端方,这样的乱命岂能接受?急忙跪倒道:“陛下,天元皇太后温良恭俭、素有德行,臣万万不敢奉诏!”

刘昉却甚是精明,轻轻拉一拉郑译,悄声道:“正义,陛下似乎只是想恫吓娘娘,你不妨请随公夫人觐见陛下,再请顺阳大长公主出面,或能挽回。”

言罢不待郑译说话就上前跪倒,道:“陛下,可否容太后娘娘与家人诀别,再行赐死?”

宇文赟怒视杨丽华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郑译急命人飞报随国公府,独孤伽罗闻讯大惊。

现年三十六岁的她依旧眉目如画,气质出尘,一袭裁剪合身的绛纱复裙衬得身姿娉婷、高挑婀娜。

听郑译属下将事态说明,独孤伽罗断然喝道:“李圆通!备车,我要入宫!”

府中侍卫统领李圆通急道:“夫人,老爷还没回来,是否让小人先去请老爷回来,商议一番,您再入宫?”

独孤伽罗柳眉一竖,塞上儿女的英气宛然,斩钉截铁道:“事态紧急,你命人去郧国公府告知老爷,我先入宫!”言罢出府登车,直奔宫城。

此时天色已黑,宵禁将至,路上行人匆匆。

独孤伽罗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宫阙,心潮起伏,不知不觉间,二十三年前父亲临死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北周大冢宰宇文护率军入府,逼父亲自尽。父亲与年方十三岁的自己诀别,那忧伤、寂寥、落寞的眼神自己至今还历历在目。

“阿爹,伽罗对天发誓,今生绝不让宇文氏再伤害到我的家人!”独孤伽罗凤眸中闪烁着刚烈决绝的光芒。

她是皇帝岳母,自然通行无碍,入宫后有郑译迎上,急道:“夫人怎地独自前来?随公呢?”

独孤伽罗却不回答,只道:“陛下在何处?”

郑译道:“陛下在天台寝宫,今日随公惹怒了陛下,他心情不佳,夫人务必小心。”

独孤伽罗点点头,一边道:“多谢郑大人提醒。”一边加快脚步,直奔宇文赟居处天台。

宇文赟听宦官通禀,兀自余怒未消,怒道:“不见!让她走!”

听到宦官转述,独孤伽罗毫不犹豫,跪倒在冰冷的台阶下,悲声道:“陛下,妾身恳求陛下赦免我儿丽华,她十二岁起就侍奉陛下,一向温婉淑贞,对您发自内心的恭敬爱戴。每次归宁她都极口称赞陛下的贤明体贴,先帝当年对陛下过于严苛,常常鞭挞您,我儿丽华每次都痛不欲生,感同身受,痛哭不已。她真的是对您一心一意呀!”

独孤伽罗声音凄厉,刺破暗夜的寂静,一边说一边以头碰地,砰砰有声,额头已渗出鲜血。

如此壮烈,宇文赟从窗缝望去,也不禁动容。

此前,宇文赟的姑姑顺阳大长公主,也即是杨坚同母弟弟杨瓒之妻也向他为杨丽华求情,如今见独孤伽罗叩首不止,鲜血飞溅,宇文赟终于为之心软,只得命人传旨:“念在随国公夫人求情,免去杨丽华死罪。”

独孤伽罗这才谢恩起身退出。

尝谴后,欲赐后死,逼令引诀。后母独孤氏诣合陈谢,叩头流血,然后得免。——《隋书·卷九·列传第一》

才出宫,独孤伽罗正欲包扎额头伤口,却见远处泼风般三骑飞驰而至,正是杨坚、杨雄、杨弘三人。

杨坚满脸悲愤,飞身下马,扑至独孤伽罗身前,道:“夫人,你怎么样?”又见她血流披面,更是气得浑身颤抖。

独孤伽罗握住杨坚的手,低声道:“老爷,丽华已经无事,妾身一点皮肉之伤,不打紧的。”

杨坚眼含泪水,知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忙搀扶独孤伽罗上车,亲自为她包扎。

夫妻二人在车厢中相依相偎,四手相握,心中都有无尽酸楚与悲凉。

却说天台之上,宇文赟见独孤伽罗离去,心中一时怅惘,既有莫名的郁闷,也有难言的忧思。

他虽然冲动任性,但并不糊涂。他想完全掌控这个国家,但朝中盘根错节的门阀世族却常常令他束手束脚,并不能随心所欲。

为了清除皇位的威胁,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杀掉了德才兼备的五叔宇文宪,又把其他五位战功卓著的皇叔赶出长安;

为了摆脱掣肘,他又接连杀掉了父皇当年最信任倚重的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等功臣宿将;

为了树立权威,他亲自修订刑律,严刑峻法,施行重典。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管如何威逼打压,诛杀瓦解,关陇权贵始终散而复聚、春风又生,依旧顽强地凝聚在一起。

“高处不胜寒!”宇文赟仰视夜空,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将他包围。

“陛下,您本就不欲诛杀娘娘,对吗?”身后,颜之仪轻声问道。

“子升,”宇文赟缓缓回身,略带迷茫道:“你说,伪齐为何亡于我大周?”

颜之仪沉吟道:“陛下,臣弟颜之推曾对臣讲,伪齐多年来昏君辈出,内部倾轧不断,才终致灭国。”

宇文赟摇头道:“这是表象,不是根源。”

见颜之仪目视自己,宇文赟负手踱了几步,又道:“伪齐胡汉分立,势均力敌。君主在胡汉之间反复摇摆,不断平衡,利用一方打压一方,才使得内乱不休。至于昏君,不过是我朝出于宣传需要,恶意抹黑而已。”

这话宇文赟敢讲,颜之仪却不敢附和,只得静听。

宇文赟抚了抚案上一柄如意,沉声道:“君弱臣强,不分化打压又能怎样?如今,我朝也有类似趋势!伪齐有晋阳霸府与皇权作对,我朝同样有关陇门阀对皇权掣肘,只不过晋阳霸府有娄昭君统御,关陇门阀却以我宇文氏为首,故此没有演变到伪齐那般水火不容。”

颜之仪听宇文赟对自己如此坦诚,也深为感动,道:“陛下是否想未雨绸缪,一劳永逸解决关陇门阀?”

宇文赟略一沉默,慨然道:“不错,我已有了‘三步走’的想法,今日是我第一次说出来,请子升为我参详。”

他拿起如意,用力握紧,缓缓道:“第一步,继续强力打压关陇门阀,遏制其生长,对为首之人绝不留情!第二步,迁都洛阳,使关陇门阀脱离其根基,削弱其对朝局的影响!第三步,通过一套制度,使门阀之外的人才能够脱颖而出,逐渐成为官员主体!”

颜之仪细细品味,越想越觉得有理,不禁深深注视一眼这个在自己眼中任意妄为、肆无忌惮的皇帝。

宇文赟却自失地笑,道:“可是用什么制度来使寒门中人脱颖而出,我至今仍无头绪。不过我相信,若上苍再给我二十年光阴,我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到时候,我朝政出一门,政令统一,北击突厥,南灭陈朝,必能创造一个大大的盛世!”

颜之仪抚掌叹道:“陛下英明,庙谟高远,微臣愿效犬马之劳,助陛下达成心愿!”

宇文赟脸上却涌起一片乌云,道:“但这条路其实荆棘密布,绝非坦途,稍有不慎,恐怕......。”

他缓缓将如意放下,目中闪着幽幽的光芒,道:“杨坚......,杨坚......,此人我终究不能放心。”

忽然提高嗓音,道:“来人,传宇文仲来见!”

次日清晨,杨坚正欲出府前往官衙理事,忽然接到宫中传谕,命他赴天台见驾。

杨坚心中微凛,想起昨日妻子、女儿的遭遇,隐隐有不祥之感。

但皇命不可违,杨坚命杨雄驾车,往宫城而来。一路上正想心事,忽然车窗外“嗖”地一声,扔进一块包有布帛的石块。

杨坚一惊,拾起布帛展开,上面赫然写着——“齐王事泄,速离长安!”八字,顿时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杨坚一把掀开车帘,向外眺望,却见路上人来人往,不见异样。

杨雄驱马靠近,惊道:“阿叔,何事?”

杨坚面色阴沉,摇了摇头,将车帘放下,又将布帛反复审看,一时心乱如麻。

“这是何人所写?有何动机?又有何目的?”重重疑问萦绕杨坚心头,蓦然,昨晚韦孝宽之侄韦滉的一番话涌上心头。

“随公,家叔身在淮南,心在长安,始终通过密谍留意这里的一举一动。他听说陛下下旨大修洛阳城,立即让我星夜回返长安,将一物转交随公,并转告随公一句话。”

看着韦滉双手呈上的一只锦盒,杨坚迟疑着接过,轻轻打开,里面却是一只拇指粗细、通体晶莹的小小玉瓶。

韦滉低声道:“家叔说——‘图穷匕见、事急从权;军权在握、临事勿疑’!”

“真的到了这一步吗?”杨坚收回思绪,轻声喃喃道。

“齐王之事......,莫非是陛下有意试我?”杨坚唇边渐渐浮现一丝略带颤抖的微笑,他忽然明白,这必是宇文赟之计。

“若非郧国公外孙皇甫绩偶然发现宇文孝伯的遗信,自己今日突然看到这八个字,必会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但宇文赟呀宇文赟,你怎知我已洞若观火,了然于胸。”

杨坚取出火折将布帛点燃,看着它燃尽成灰,缓缓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目光逐渐变得冷酷而坚定。

来到天台,拾级而上,两侧羽林甲士持戟按刀而立,四下寂静无声,气象凝重肃杀。

杨坚却面色如常,步履从容,大步入殿,拜伏在地,向巍然高坐的宇文赟行叩拜之礼。

宇文赟凝目仔细端详杨坚脸色,见他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忐忑局促之色,心中暗自疑惑,心道:“莫非宇文孝伯猜测有误?”

当即道:“随公,你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杨坚面带感激道:“陛下,昨日小女触怒陛下,陛下欲将她赐死,微臣身为父亲,管教无方,原本无颜为她求情。拙荆不识大体,闯宫见驾且君前失仪,幸亏陛下仁德如山、宽宏似海,原宥了她们。今日召见,必是要告诫微臣对她们严加管束,以正门风。”

宇文赟见杨坚满面崇敬之情,满口感愧之词,一时竟不知如何发作,只得缓缓道:“随公所说不错,皇亲国戚更要时常拂拭,须臾不可放纵。”

又道:“不过朕召你来,是向你征询淮南战事。如今我大周已奄有淮南、江北,你是大司马,对下一步形势有何意见?”

杨坚笑容愈发可掬,朗声道:“如今我大周圣天子在朝,政治清明、国力强盛、三军用命、气势如虹,正是一鼓作气、收复江南的最好时机。臣愿向陛下请命,赴淮南任行军总管,为陛下效力疆场,攻伐陈朝!”

宇文赟更为意外,不自禁道:“你愿意出京?”

杨坚再次叩首,慷慨道:“臣本将门出身,忝列宰辅本就难以胜任,能做一州总管,于愿足矣!”言罢坦然微笑。

宇文赟细细凝视杨坚,心中又复迷惑起来。

昨日他已下定决心,命宇文仲精选羽林甲士待命,又命颜之仪写下字条,在杨坚入宫时进行试探,只要杨坚在殿上有一丝一毫破绽,立即当廷格杀。

但杨坚表现实在大出宇文赟意料,完全是心底坦荡的模样,而且自愿离开中枢,出任地方,这让宇文赟如何翻脸?

半晌,宇文赟瞥了一眼殿旁帷幕后潜藏的宇文仲,露出满意笑容,道:“随公精白赤忱,实是国之忠良。你先退下,不日就有恩旨给你。”

杨坚目露热切感激之色,伏地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起身恭敬退出。

宇文赟看着杨坚从容不迫的背影,喃喃道:“莫非我看错他了?”

高祖位望益隆,帝颇以为忌。因召高祖,命左右曰“若色动,即杀之。”高祖既至,容色自若,乃止。——《隋书·卷一·帝纪第一》

杨坚步入永巷,正行间,郑译慌慌张张迎上,一把拉住杨坚,语无伦次道:“随公,我听说今日宇文仲......。”

杨坚游目四顾,反手拉住郑译之手,用力一握,郑译顿时会意,收住不语。

杨坚神态轻松,高声笑道:“正义,我这些年一直想到地方任职,做一个先父那样的厮杀汉,这你是早就知道的。今日我已向陛下请命,赴淮南前线效力,你可要帮我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呀!”

郑译见他虽满面笑容,目光却森寒若有深意,于是也满面堆笑,高声道:“随公德望,天下无人不知,如今想沙场建功,这份忠心真是我辈学习的榜样。随公所托,小弟绝不敢忘,一定向陛下进言。”

高祖在永巷于译曰:“久愿出籓,公所悉也。敢布心腹,少留意焉。”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欲求多福,岂敢忘也,谨即言之。”——《隋书·卷三十八·列传第三》

两人目光交汇片刻,杨坚昂首而去,仅用低不可闻地声音道:“今夜来我府中一叙。”

北周大象二年、南陈太建十二年,即公元580年,五月,己丑日。

北周朝廷下旨,命杨坚由大后承进位大前疑,出任扬州总管,与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一道,统筹伐陈事宜。

旨意刚下,杨坚却突然上表,称自己近来足疾发作,无法行走,请求宽限几日再就道赴任。

宇文赟并不在意,当即允许。

大象二年五月,以高祖为扬州总管,将发,暴有足疾,不果行。——《隋书·卷一·帝纪第一》

甲午日,宇文赟乘法驾赴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视察军备,不料忽然病倒,且病来如山倒,病情急速恶化,不但不能起身,居然连话也无法说出!

随行的颜之仪、刘昉、郑译、宇文仲等人急忙护送宇文赟返回长安。

天台上,宇文赟的寝宫内,宦官、宫女惶恐奔走,御医围拢在宇文赟身边,满面惊恐地看着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天元皇帝。

宇文赟面色乌黑,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全身冰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颜之仪双眼布满血丝,在殿中惶急徘徊,语音沙哑喃喃自语道:“几个月前,陛下还纵马日行三百里,冲雪驰赴洛阳,身体何等强健,怎么会......怎么会......?”

刘昉、郑译眼神闪烁,才一对视立即分开,刘昉面带悲容道:“先帝也是突然患病就溘然离世,陛下莫非遗传到先帝什么恶疾?”

躺在榻上的宇文赟闻听此言,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手臂竟极为吃力地缓缓抬起。

颜之仪见状,急忙扑至榻边,哭道:“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您倒是说句话呀!”刘昉、郑译心如擂鼓,也一齐跪在榻边痛哭。

宇文赟以手指口,只发出“荷荷荷”地声音,却说不出话。

他眼中愤怒、绝望、恐惧、焦躁之情纠缠一处,半晌泪水滚滚而落,手却颓然落下,已然晕厥。

及帝不悆,召昉及之仪俱入卧内,属以后事,帝喑不复能言。——《隋书·卷三十八·列传第三》

太医院医正急忙以银针连刺宇文赟人中、百会、神庭诸穴,半晌,宇文赟喉头咯咯有声,似有浓痰卡住,却无法吐出,双手痉挛地在榻上乱抓,面色已由黑转灰。

医正呆立半晌,回首垂泪道:“陛下......,陛下恐怕大渐将至,回天乏术了。”

颜之仪双目圆睁,连退数步,一跤跌坐在地。

刘昉却急问:“还能支撑多久?”医正与众太医窃窃私语一番,道:“恐怕过不了今夜子时。”

刘昉拉了拉郑译衣袖,两人从木雕泥塑般地颜之仪身边走过,来到殿外。

刘昉沉声道:“正义,陛下垂危,须立即请随公入宫侍疾,以备不测!”

郑译却不如刘昉果决,茫然道:“侍疾?随公不通医术,如何侍疾?”

刘昉双眉一竖,恶狠狠道:“侍疾就是守在陛下身边,陛下无法言语,今后一切还不都是他和我们说了算!”

郑译这才顿悟,急道:“不错,届时口含天宪,无往不从,我这就去随国公府。”

刘昉扫了一眼痴痴呆呆的颜之仪,忽道:“我和你同去!”

郑译一愣,看向刘昉,心中颇不自在,但事态紧急,也不多言,当即召唤自己心腹御正下大夫皇甫绩、内史大夫柳裘、韦謩(mó),五人飞奔出宫,纵马疾驰,已至随国公府。

正堂之上,杨坚峨冠博带,正襟闭目而坐。

他面色平和,但按在膝上的双手却指尖泛白,显见内心极为紧张,身旁坐着夫人独孤伽罗。

在他下手,依次坐着长孙览,侄子长孙炽、长孙晟,已故郐国公长孙俭之子长孙平,宇文神庆、宇文静礼父子,高熲,杨坚姐夫窦荣定,已故唐国公李虎第五子、窦荣定之婿李绘,已故魏国公李弼之孙、杨坚之婿李长雅,已故燕国公于谨第五子、柱国、大司空于智,已故楚国公豆卢宁之侄豆卢勣,郧国公韦孝宽之侄韦世康、韦滉,元魏宗室、大将军元谐等人。

刘昉、郑译等人大步走入,刘昉大声疾呼:“陛下病重,请随公入宫侍奉汤药!”

杨坚豁然开目,沉声道:“陛下病情如何?”

刘昉与杨坚目光相交,隐隐有火光迸射,一字一顿道:“估计就在今夜!”

杨坚仰首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已然起身,道:“走吧!”

独孤伽罗却道:“且慢!”

她目光凌厉,目视刘昉道:“若今夜陛下宴驾,朝中之事应如何措置?”

刘昉想也不想,大声道:“随公辅政,任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总百揆、处万机!”

独孤伽罗又扫视众人,众人知道她的心意,当即齐声道:“愿以随公马首是瞻!”

杨坚略一犹豫,沉吟道:“诸位隆情高义,杨某足感大德。不过我德望浅薄,实在难以胜任......。”

刘昉目光闪动,沉声道:“随公若肯出任大冢宰,就请当机立断,若不肯,我刘昉便自己出任!”

他这话一出,厅上众人无不骇然,郑译更是畏惧地看着刘昉背影,说不出话。

昉与郑译谋,引高祖辅政。高祖固让,昉曰:“公若为,当速为之;如不为,昉自为也。”——《隋书·卷三十八·列传第三》

一旁柳裘急道:“随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事已至此,应早下决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时再犹豫,恐怕将来后悔莫及呀!”

杨坚见众人目光殷切,焦急万分,这才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众人顿时长出一口气。

高祖固让,裘进曰:“时不可再,机不可失,今事已然,宜早定大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更迁延,恐贻后悔。”高祖从之。——《隋书·卷三十八·列传第三》

独孤伽罗又道:“老爷,让汝南公、姐夫、昭玄(高熲字)、威惠(杨雄字)、武陵(元胄字)随你入宫。”

杨坚点头,向长孙览一揖,道:“宫外之事,请长孙兄一力照应!”

言罢与刘昉、郑译等人大步出府,翻身上马,风驰电掣驰入皇宫。

一行人纵马直至天台,疾步上殿,颜之仪大惊,向刘昉厉声道:“陛下并未见召,随国公为何带人闯宫?”

刘昉怒道:“随国公当朝国丈、陛下至亲,入宫侍疾天经地义,何用见召!”颜之仪一时语塞。

杨坚却看也不看颜之仪一眼,直闯入殿,大声悲呼:“陛下!”趋至榻前伏地大哭,眼角却偷窥宇文赟容色。

此时的宇文赟已然是弥留之际,忽闻杨坚声音,悚然张目,拼命侧首,指向杨坚,张口“荷荷”有声,目光无比怨毒。

杨坚却不避不闪,急速膝行上前,一把握住宇文赟的手,涕泗横流道:“陛下,老臣来了,陛下可有旨意给老臣吗?”双目却死死盯视宇文赟,眼神中只有无尽的冷酷。

宇文赟双目圆睁,望着杨坚,胸口急速起伏,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哪里说得出一个字。

蓦地,宇文赟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吐出,顿时全身不动。

杨坚急忙将宇文赟抱住,大声道:“陛下!陛下!”

身旁太医一拥而上,把脉的把脉,试鼻息的试鼻息,片刻后渐渐退开,太医院医正长声哭道:“陛下——驾崩了!”

刘昉眼珠急转,振臂大呼道:“刚才陛下明明指向随国公,显然是委托随国公辅政,我们当立即起草诏书,由随公为大冢宰,总百揆!韦謩、柳裘,速速拟旨!”

颜之仪大怒,厉声道:“陛下驾崩,幼主在位,太阿之权,应由宗室亲王掌握!如今赵王年长,理应由赵王辅政!你们都深受陛下厚恩,当尽忠报国,岂可将社稷托付于异姓之人?我颜之仪纵死,绝不曲解先帝之志!”

之仪厉声谓昉等曰 :“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赵王最长,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尽忠报国,奈何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 。”——《周书·卷四十·列传第三十二》

杨坚冷眼看向颜之仪,却不说话。身后元胄怒哼一声,手按腰刀,跨步逼上。

杨坚喝道:“武陵!”缓缓向元胄摇头,又道:“颜大人,方才陛下确实在我耳边叮嘱我好生辅佐幼主,你又何必抗旨呢?”

颜之仪惨笑道:“陛下忽生怪病,哪里说得出话,你的话,我不信!”

杨坚面带沉痛之色,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杨坚无关。”

转头又向刘昉道:“奏景阳钟、击登闻鼓,命百官上朝!”

颜之仪退后一步,还想阻止,忽然想起一事,却不再坚持,只拱手一揖道:“随公,善自珍重!”言罢疾步离去。

众人见他走了,心中大感轻松,刘昉一面命人鸣钟击鼓,一面命韦謩、柳裘撰写遗诏。

杨坚身旁,高熲凝视颜之仪匆匆离去的背影,目露思索之色,靠近杨坚道:“随公,应请汝南公、窦将军尽快接掌羽林军,这是当务之急!”

杨坚点头,让郑译另写一封诏书,交于宇文神庆、窦荣定,二人应声而去。

此时,景阳钟、登闻鼓一齐响起,声震长安,无数王公大臣在睡梦中惊醒,都预感出了大事,急忙换穿官服,驭马乘车,向宫城赶来。

太极殿上,百官依班次肃立,却见杨坚、刘昉、郑译等人鱼贯自后殿转出,郑译手捧圣旨,当众站立,大声道:“传天元皇帝遗诏......!”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百官一片大哗,北周明帝宇文毓之子,太师、上柱国、雍州牧、毕王宇文贤上前一步,厉声道:“郑译!陛下驾崩了吗?”

一时间,酆(fēng)王宇文贞,杞国公宇文椿等皇族宗室纷纷上前,目中尽是质疑之色。

郑译微有几分畏惧,瑟缩地看向杨坚。

杨坚目视郑译,神态安详,报以鼓励的微笑,郑译心中稍安,鼓起勇气道:“陛下方才已龙驭上宾,留有遗诏,命上柱国、大前疑、随国公杨坚兼任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三师、六官、四辅并受节制,总百揆、处万机。钦此!”

郑译读完圣旨,群臣却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跪拜。

就在此时,宇文神庆、窦荣定各领一队羽林军已至殿外,甲胄耀目、刀枪生寒。

群臣中,长孙览见状,第一个跪拜下去,高呼:“万岁!”

紧接着于智、长孙平、李绘、李长雅、豆卢勣、韦世康、元谐等人纷纷跪拜,高呼万岁。

邓国公窦炽看着侄子窦荣定按刀而立,已然明了,微微摇头叹息,也跪倒道:“万岁!”

燕国公于寔、常山公于翼、蒋国公梁睿、许国公宇文善等人见窦炽都跪了,便也纷纷跪倒。

这几人一跪,一时间满殿文武尽皆跪倒,山呼万岁。

宇文贤、宇文贞、宇文椿三人兀自站立,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

杨坚俯视三人,面沉似水,沉声道:“怎么?毕王你们不肯奉诏吗?”

宇文贤脸上肌肉抽搐,目中隐隐有怒火闪烁,无奈人单势孤,犹豫半晌,只得艰难跪拜道:“万岁!”宇文贞、宇文椿也勉强下拜。

杨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朗声道:“杨坚不才,蒙先帝不弃,忝为顾命,托孤辅政,还望各位大人与我一道,精白一心,扶保幼主,共享太平!”群臣一齐称喏。

高熲听闻“扶保幼主”四字,心中一道电光闪过,暗道:“不好!”

急向杨雄、元胄、皇甫绩、柳裘、韦謩等人道:“颜之仪必是去了东宫!须立即阻止他,否则大事有变!”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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