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魔法,诺兰电影世界的“信条”

解毒时光 2020-09-22 18:08:49

谁将会是21世纪最成功的导演?

在2019年的一项统计中,全球最卖座的导演前五名分别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彼得·杰克逊、迈克尔·贝、詹姆斯·卡梅隆、大卫·叶茨(哈利波特系列、神奇动物系列),他们的全球票房均达到了50亿美元以上,特别是斯皮尔伯格以百亿美元一骑绝尘,领先第二名近35亿美元,如果说截至目前最成功的导演,非斯皮尔伯格莫属。

不过这前五名导演中,最年轻的迈克尔·贝今年也已经55岁,斯皮尔伯格更是年逾七十,近年来作品都逐渐减少。如果把眼光放在未来十到二十年,从创作能量的角度来说,也许克里斯托弗·诺兰将会不断地向斯皮尔伯格发起冲击,毕竟在2019年,诺兰的全球总票房也将近50亿美元,紧跟在前五名的导演之后。

在最近,被寄予疫情后复兴影院厚望的诺兰新作《信条》上映后,即便是票房口碑并不太理想,诺兰也将会凭借这部吸引了全球目光的作品,跻身影史票房前五。可以预见的是,作为一个70后,刚刚到达导演黄金创作年纪的诺兰,未来能够带给这个世界更多的惊喜。

同时,诺兰的高票房并不是靠作品的数量换来的,他并不是一个以数量取胜的创作者,虽然成名多年,但诺兰真正意义上的电影作品也不过十部左右,从最早的《追随》,到让诺兰一举成名的《记忆碎片》,随后的一部改编欧洲电影的《白夜追凶》,紧接着就是让诺兰获得全球票房大成功的《蝙蝠侠三部曲》,而后一系列极具诺兰风格的电影《致命魔术》、《盗梦空间》、《星际穿越》、《敦刻尔克》,最后到目前刚刚上映的《信条》,算起来不过11部作品。

如果说,每个导演都会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并会由此而被贴上标签的话,那么人们熟悉的导演就会是这样的——温情的斯皮尔伯格,技术狂卡梅隆,奇幻的杰克逊,热衷大场面的爆炸贝。到诺兰,他的标签就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打破常规的叙事结构以及出其不意的故事走向,简单的说是一个总能让人意外的诺兰。

正是诺兰的这些特点,让很多人对他的每一部新作品都充满了期待,观众们也许会说:“我准备好了,看你这次又有什么新东西”。不过,即便是诺兰,也依然不能跳脱出他自己的一系列“套路”,那么我们就借着他这部被称作烧脑到极限的《信条》上映之际,总结一下诺兰电影世界的“信条”,看看他想尽办法不断推陈出新背后的那些固定的逻辑。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总会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我们可以把这些称作“世界观”或者是这个人的“信条”。一般来说,这些法则应该包含一个目标方向,也就是要做什么,紧接着包含一些大的观念,也就是社会、道德领域的一些认识,最后还包含一些做法,也就是为了达成目标的手段。

那么一个导演的电影“世界观”,或者说诺兰自己电影世界的“信条”,也就应该包含这三个方面,就是目标、观念和手段。

目标的信条

如果有机会跟诺兰对话,关于目标的问题,直接问他本人也许是最清楚的。但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单独的思考过,就像每一个人隐约中似乎都有一项人生目标,但却又很难得出答案。所以我们只能从诺兰的一些对话中去揣测,另外在作品中,导演往往会把自己想说的话重点的呈现出来,所以他的目标也就是在他的作品中。

诺兰曾在谈起他的电影哲学时,提到他的老乡英国导演艾伦·帕克曾说过,“所有电影都在于操纵,在于操弄人心。”或许操纵也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在通过电影操纵观众内心的时候,诺兰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呢?

在《致命魔术》这部并不是诺兰作品里最为出众的电影中,似乎可以听到借着演员的嘴说出他内心的电影追求。全片讲述的是“蝙蝠侠”贝尔和“金刚狼”杰克曼所饰演的两个魔术师之间的恩怨,最后当他们的恩怨以最大化的互相伤害结束并把电影推向高潮时,杰克曼所饰演的魔术师在身受重伤濒死之时对着贝尔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你不懂我们为什么要变魔术,观众知道真相,现实既残酷又悲惨,没有奇迹,没有魔法,如果你能骗倒他们,即使只有一秒钟,就能让他们惊叹,然后你就能看到非常特别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就是观众脸上的表情。”

电影也不过是一场以小时为单位的魔术表演,也许诺兰追求的,就是在灯光暗下来之后,把那些疲惫于现实的观众,稍微带出他们的生活,带到一个有奇迹,有魔法的世界里,哪怕只有那么一秒钟,当灯光再次亮起,观众脸上那惊奇又留恋不舍的表情,就是诺兰所能收获的最大的赞许吧。

沿着这个思路,诺兰做出了那部令人惊奇的《盗梦空间》,不仅仅是要玩一个小魔术,他更希望是能够为观众植入一点思想。电影是魔术,再高级一点,就是能够为观众在脑海中埋下一个创意,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就像那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

顺便提一句,《盗梦空间》对于诺兰来说,一定有着独特的意义,因为小李那个角色的名字,也就是他第一部正式长片《追随》中的一位男主的名字——Cobb。

观念的信条

虽然电影是一种大众的艺术,但它不能逃脱掉人类思维的框架,所以再有创造力,再新奇的故事,其背后都有着一些古老的哲学思维作为支撑。如果探究诺兰的电影,似乎总能找到一个困扰了人类数千年的哲学追问——“我是谁?”

《追随》讲了一个作家,喜欢跟踪别人,窥探别人的故事,结果陷入到一场阴谋当中,这是一个不知道“我是谁”的人,希望从他人的生活中找到自己却又迷失的故事。

《记忆碎片》则是非常明显的探讨了一个问题——我们如何确定我是谁?一个没有短时记忆的人,等于永远活在他丧失记忆的那一刻,时间对他没有作用,男主永远的被失去妻子的痛苦折磨着,仿佛一切就发生在前一刻。而记忆,仿佛就是我们自己,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一切。人也在靠塑造自己的记忆来去确定人生的意义。

蝙蝠侠三部曲,更是一个发现自我,寻找自我,回归自我的故事。蝙蝠侠有多种身份,是一个懦弱的孩子,是一个失去父母的青年,是一个亿万富翁,是一个暗夜里的守护者,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游走在法律和社会规则边缘的鬼魂。蝙蝠侠对我是谁并不困惑,他可以是很多,他最困惑的是“我应该是谁”,不像《记忆碎片》中对过去自己的执着,蝙蝠侠追寻的是未来,是一个人该怎么样成为一个自己希望的人的历程。

《致命魔术》中的主角们,用一生在魔术中确认自己,确认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盗梦空间》里,诺兰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在自我与他人的交界处,讲述着什么是我记忆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星际穿越》中,男主最终发现他自己穿越了多重维度,一直陪伴在女儿身边;《信条》的背后,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主角,通过改变过去而成为现在的自己的过程。

在“我是谁”这个大的追问之下,诺兰最常用的是记忆和时间。时间可以看作记忆的一种外化,而记忆则是时间在人内心的反应。只有将时间和记忆统一起来,人才能获得一种完整的自我感受,也就是可以确认自己还存在着。在康德哲学中,时间是最为重要的内感官,正是时间的延续性,让人不仅可以认识世界,还能够将一切认识统一到内心当中,包括对自我的认识。

所以如果非要在诺兰的电影中,找到一些什么观念的话,那一定就是时间、记忆和人。

手段的信条

光凭着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是不足以收获一部好的电影作品的。把观念变成现实的过程,一定要有严格的技术作为保障,在常规的拍摄手段之外,诺兰有着他独具一格的“手段信条”,这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他反复尝试的“非线性叙事”,但这是更为外在的东西,我们先看一下更为本质的,也就是诺兰对于千百年来人类所热衷的“神话”故事的解构与复原。

一、经典的神话叙事结构

在此先分析一下诺兰电影中叙事较为饱满的《盗梦空间》的结构——

1、开场引子,在一个老人的梦境中,男主醒来(这部分是为了前后呼应)

2、Mission 1:这是一个预热,让主要人物出场,讲述世界观、任务失败

3、Mission 2:真正的任务公布,有相当的难度

4、启程/招募:主角最终决定接受任务,招募同伴

5、训练:团队练习,训练,同时更进一步的解释世界观

6、执行任务:三层梦境的环环相扣

7、呼应片头:任务遇到问题,回到片头的悬念

8、结局:最终解决问题,梦醒,回家

《盗梦空间》是一个讲述梦境的故事,但其本身的结构,却是对人类神话中那些共同的东西的复刻。美国的比较神话学大师,约瑟夫 坎贝尔有一句论断——“神话是公开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道出了神话跟我们每个人的关系。

坎贝尔一直致力于研究人类文化中宗教信仰的共同点和神话的共性作用,通过研究世界各地文学和民间传说中的神话原型。将神话的内涵扩展到人类学、考古学、生物学、文学、哲学、文献学、超个人心理学、比较宗教学、艺术史及流行文化等领域,并对当代的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乔治卢卡斯说,创作《星球大战》剧本的时候,坎贝尔带给我很深的影响,《星球大战》就是基于坎贝尔的理念创作的现代神话。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提到,坎贝尔是精神导师,在他的思想影响下长大。

坎贝尔曾经提出过一个神话的基本结构,也就是英雄历程应该包含什么——

启蒙——>启程——>归来。

1、英雄首先要跨过一个阴沟

2、其次要漂过清澈的河流

3、关键时刻出现资源的帮助者

4、最后成功的站上高地

如果将《盗梦空间》与这个神话基本结构对比,就会发现,诺兰的故事,不过是在这个已经反复被验证数千年的,能够成功吸引读者的神话故事结构之上,加入了他自己的创意,所以一个成熟的故事框架,是确保故事成功的先决要素,也是诺兰屡试不爽的法宝。

二、非线性叙事手法

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到太阳升起,人们理所当然的会意识到温度会升高,这种因果关系下的推论,再加上越来越聪明、看过无数故事的观众,就会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线性叙事的故事变得毫无新意,一个场景出现,观众就会看到结果。

而诺兰希望能够“骗”到观众,希望给生活在贫瘠的现实中的人带来一场魔术表演,这也就注定了他需要在叙事结构上迈出更大的步伐,让叙事变得非线性,打破观众以往顺序的时空经验,在交错的故事中,给观众一种做填字游戏解决纵横谜题的快感。

除去蝙蝠侠三部曲这样大IP的再创作以及《白夜追凶》这部改编作品,诺兰的其他作品,全都在叙事结构上有新的探索——

《追随》:【单线交叉叙事】

这部影片是完全从一个男主的视角组织故事结构的,但诺兰将顺序时间中发生的事情剪断,然后拼接在一起,极大的增加了观影时的乐趣,当观众看完在脑海中重构这个故事时,很多刻意设计的细节会带来解谜的快乐。

《记忆碎片》:【单线逆向叙事】

在《追随》的成功尝试后,诺兰大胆的在《记忆碎片》中尝试了整片的逆向叙事,将男主设定为一个短时记忆丧失者,将时间线上的故事,剪切为不同长度的小段,然后完全逆向剪辑,打破了观众在现实时空里的那种固化的因果思维。不过这种叙事结构会导致观影难点,观众习惯于在因果关系下记忆剧情,这样也很容易,逆向叙事颠倒了因果关系,会给观众带来记忆的负载,不过这也是一种非常贴合剧情的尝试,因为主角本身就有记忆问题,所以观众在观看时,也受到了来自记忆的挑战,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多重观影体验。

《致命魔术》:【双线交叉叙事】

这部片子的叙事有点像《追随》的加强版,追随只是一个人视角的交叉剪辑,《致命魔术》则通过两个魔术师互相读彼此的日记,来完成两人视角的交叉剪辑。这也就在叙事规模和难度上上升了一个维度,同样,观众在最终解谜时也获得了指数级别的快感增加。

《盗梦空间》:【堆栈叙事】

堆栈是一个编程术语,也可以想象手枪的那种弹夹,每一颗子弹都会把下一颗压住,后进来的子弹要先被射出。《盗梦空间》就是构筑了这样一种具有层次感的结构。多重的梦境,每一个梦境都是一层叙事,这些梦境靠时间来协调,时间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在不同层的梦境中,时间的流速不一样,由此诺兰构筑了一个多层的堆栈结构,要先像把子弹放入弹夹那样,一个个的构造,最后在高潮部分,再像射出子弹一样把最后构造的最先完结,然后一个个的射出,并最终同时击中观众的内心。

在这个堆栈的叙事结构中,诺兰还运用了一个叙事学中“越界”的概念。越界的意思就是在一个故事中嵌套另一个故事,比如在一千零一夜中这个大故事里,还有很多由人物讲出来的小故事。《盗梦空间》中,梦是一层一层的,一个故事套着另一个故事,大多数故事都有自己严格的界限。但越界就是底层故事跟上一层故事发生了模糊。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曾经流行的穿越,一个大的现代故事内,套着一个古代的故事,本来二者之间并无交集,但通过某一个或几个人的穿越,发生了越界,也就产生了更有趣的矛盾。

《星际穿越》:【环形叙事】

这部片子可能是诺兰作品中叙事结构最简单的,只是做了一个环形结构,在最初埋下了伏笔,也就是男主家里面的奇怪现象,在影片最后接到片头,用男主进入多维时空对过去施加影响加以解释,完成了影片的闭环。

《敦刻尔克》:【齿轮叙事】

在《致命魔术》尝试了双视角叙事之后,诺兰在《敦刻尔克》尝试了三个视角,三条时间线的叙事。从一个士兵、一条船和一架飞机的三个角度,来展开全片的叙事结构。这一次诺兰没有对单独的时间线进行打乱,而是让这三条时间线成为三个大小不同的齿轮,它们按照自己的时间节奏走,互相影响,最终在影片结尾交汇。

《信条》:【钳形叙事】

经过了不断的尝试,诺兰把他之前的经验,都杂糅到最新的这部《信条》当中。借用他在影片中所说的钳形行动,这部片子的叙事结构也可以称作钳形叙事,也就是顺行和逆行的过去与未来,像两条交叉的线,形成了一个钳子的形状。观众要在顺行的过去和未来,以及逆行的过去与未来这四个维度上去确定现在这一刻的故事发展,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尝试。可以说《信条》这部片子的世界观设定并不新奇,时空穿越也是被玩烂的老梗,唯一的亮点或者说对整个电影界的贡献应该就是这个钳形叙事了。

魔术师的宿命

当然,诺兰电影中不止有让人惊叹的故事,他对电影拍摄手法的坚持,以及对音乐的理解,让音乐融入故事血液的努力,都让每一部影片都能在全方位给观众营造出沉浸的观影体验。

但诺兰所追求的,或者他所坚持的作为一个电影魔术师的目标,也最终有他的宿命。一方面,在博观众一个惊奇的路上,诺兰似乎走的太远了,《信条》没有能够让大多数观众感叹诺兰魔术的高超,而只是体会到与导演之间的那条深深的鸿沟,诺兰也许做了一个自己欣赏的魔法,但却没有放进观众的脑海里。对创造力的共识,是建立在共同的理解力背后的,在这一点上诺兰做到了极限,也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另一方面,新鲜的东西,保质期都不会太久。追求用全新的观念来震慑观众,那就需要在每一部影片中,都要拿出足够有震慑力的东西。这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是极大的挑战,或者说是极大的负担。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多数的导演在职业生涯的后期,都会从新技术、新理念里跳脱出来,而从人性、情感的角度重新塑造自己的风格。

给观众一场光影魔术秀,看到观众那惊奇的表情,是诺兰的追求,但也决定了他的宿命,也许他可以不断地带来惊喜,也许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追求,从而站上一个新的台阶,去讲述一些新的诺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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