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历史上大多数王朝在建立之初都会面临一个困局，那就是如何处理和盟友关系的课题，尤其是刘裕这种出身基层的人。传统的做法都是如刘邦一样将那些实力强悍的山头武力削掉以维护皇权的独立性，刘裕建宋走的也是这条路。通过对内部山头的兼并，刘裕正式完成了从军事家到政治家的转变。

义熙元年（405）春，随着刘毅等人平定荆州，桓玄势力彻底被刘裕的北府集团灭掉，扬州集团实现了对荆州集团的武力兼并，刘裕等人也成为了东晋朝政的主宰。

在安帝司马德宗于建康复位之后，东晋朝廷按照惯例就对有功人员进行了政治分红：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青二州刺史，出镇京口；刘毅为左将军；何无忌为右将军都豫州扬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刘道规为辅国将军都淮北诸军事并州刺史...

四月，刘裕出镇京口，改授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加领兖州刺史。

本质来说，此时的刘裕是同时继承了谢安的政权和刘牢之的军权：谢安经营京口除了应对北方胡人的威胁之外最大的考虑就是对抗上游的荆州势力，刘裕代表京口势力兼并了桓玄的荆州势力得到了世家大族等各方人员的一致支持，拿到了谢安当年的执政权；刘裕整合了北府军，成为北府军的新任统帅，继承了前北府军统帅刘牢之的军权。

而且，这些都是刘裕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的。只能说，刘裕的人生精准地踩中了南朝历史的转折点，迎合趋势，迅速成功。

只是，刘裕虽然在短时间内拿到了一个大的结果，但基础却并不稳固，因为不管是司马皇室还是门阀世族，甚至刘毅等盟友都不会允许刘裕此时公然以执政的身份指挥朝廷机器。所以，为了稳妥期间，刘裕只能将作为世族成员的王谧推出来站在前台，以王谧为侍中、司徒兼任扬州刺史，自己在京口以北府武力遥控建康朝政，这是刘裕当时最稳妥的做法。

义熙二年（406）十月，朝廷进一步对有功人员进行封赏：以刘裕为豫章公、刘毅为南平郡公、何无忌为安成郡公。

十二月，何无忌都督荆江豫三州军事江州刺史。

此时，刘裕虽然是名义上的执政，但刘毅和何无忌在地位层面是与刘裕不相上下的，所以，北府内部势必会围绕执政权力展开角逐。

对于此，刘穆之就看得非常明白，他对刘裕说：“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以取富贵。事有先后，故一时相推，非为委体相服，宿定臣主之分也。”

大家当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只是为了举事才一时推举刘裕为盟主，并不是说，刘毅等人就愿意将起事时的排名固定化，长期以刘裕为先，何况，这是事关将来颠覆东晋朝廷之后锁定君臣名分的大事。

很快，刘毅等人就向刘裕发难。义熙三年（407）十二月，王谧去世，建康的执政之位暂时空了出来，所以刘毅就准备利用此次机会夺取执政的权力，控制建康朝廷，将刘裕边缘化。

义熙四年（408）正月，琅琊王司马德文领司徒，刘毅等人为了实现将刘裕的权力锁定在京口的目的于是就议定了这样的方案：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或者让刘裕于丹徒领扬州刺史而让孟昶实际掌事。

刘毅虽然自己不敢公然走上前台，但其已经与建康的世族成员结成了同盟关系，以共同对抗刘裕。

刘毅团结世族以对付刘裕 图源/剧照

不管是哪种方案，对刘裕都不利，所以刘穆之就在朝廷使者来京口咨询时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建议刘裕：“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今若复以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将来之危，难可熟念。”

如果刘裕这次让了，那么他终将只是一个藩镇的身份，将来甚至可能还会有生命之危，但如果他前往建康，没有人敢绕过刘裕执掌朝廷大权。

于是，刘裕果断前往建康，朝廷也就只能将执政的权力给了刘裕，以其为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继续领徐兖二州刺史。

经过此次博弈，刘裕正式拿到了建康朝廷的政权，成为左右历史的关键人物，这是刘裕在军功和威望层面的绝对制胜。

但刘毅等人也并不会放弃博弈，尤其是在面对战争时，其更是表现出了急切的立功心理。

刘裕北伐南燕时，卢循和徐道覆紧抓刘裕不在的时间窗口用兵长江，想要一举颠覆建康朝廷，彻底解决生存困境。在江州刺史何无忌战死、寻阳陷落的情况下，刘裕特意写信给豫州刺史刘毅，劝其不要妄自行动，等舰船修造完毕自己与其一起对付卢循。

这是在当时强弱之势异常明显的情况下最成熟的做法，而且，刘裕还许诺刘毅：“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

甚至不惜以荆州许诺刘毅以换取其暂时的听命。随后，刘裕还派刘藩前去告诉刘毅，一定要等到建康兵到了之后再出击叛军。

但这反而刺激了刘毅长久以来的不平衡心理：“往以一时之功相推耳，汝便谓我真不及刘裕邪？”

人呀，都有证明自己的执念，这样反而更不了解自己，此时的刘毅就是。刘毅主动出击叛军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想拿到大破卢循军的军功以和刘裕争夺执政的权力，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刘毅率领舟师二万从姑孰出发，独自迎击卢循大军。

此时，徐道覆也紧急联系卢循，请求其来寻阳合兵共同对付刘毅。卢循在收到信后当即就从巴陵东下与徐道覆在寻阳合兵。

本来，一个徐道覆就够刘毅对付了，如今，再加上卢循大军，刘毅之败几乎就是定局。结果，桑洛州一战，刘毅大败，只带着数百人徒步逃往了建康。

自古金陵有事，姑孰为必争之地，如今，姑孰已经失守，晋军和叛军的战场就只能摆在建康，这就更进一步增加了刘裕平叛的难度。

好在卢循志不在建康，面对刘裕构建的防御体系在犹豫一段时间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撤军，使东晋成功渡过了自建立以来的最大危机。

在卢循败退之后，刘毅还想着立功，请求刘裕让其追击叛军，但刘裕长史王诞却私下对刘裕说：“毅既丧败，不宜复使立功。”

此时的卢循算是逃兵，刘毅很容易就能拿到军功，而这只会增加其在政治上向刘裕施加压力的砝码。所以，刘裕就果断拒绝了刘毅的请求，自己率领刘藩、檀韶、刘敬宣等人追击卢循。

义熙七年（411）三月，刘裕因为击败卢循军的军功受命为太尉中书监加黄钺，以刘穆之为太尉府司马、殷景仁为行参军，随后又将琅琊王氏的谢晦吸收进来，以为参军。

四月，刘毅请求兼督江州，刘裕许之。次年（412）四月，在荆州刺史刘道规因为病重回到建康之后，朝廷就以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刘毅被任命为荆州刺史 图源/剧照

对于刘毅的任命，刘裕的心思确实值得玩味，既然其知道刘毅是自己的政敌，为何却还要将对方放到荆州这样的重地，这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嘛。

看看刘毅说过的话：“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

明显是有逐鹿的野心。

即使在遭遇桑洛州之败后，其依然在朝廷中大肆拉拢尚书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这些人以为盟友。为什么刘毅总是显摆自己的文才，就是想以此争取世族、名士的支持以壮大自己的声势，从政治层面压制刘裕。

如今，赴任荆州只能进一步助长其叫板刘裕的实力。

为了增强其实力，刘毅还进一步请求兼督交广二州，奏请以郗僧施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刘裕全都答应。

刘裕的态度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面对刘毅来京口向刘裕辞行的机会，宁远将军胡藩就问刘裕：“公谓刘卫军终能为公下乎？”

胡藩的意思是不如借着刘毅此行的机会直接将其给办了。

但刘裕却说：“吾与毅俱有克复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九月，刘毅到了江州就大面积进行人事变动，并将江州文武及万余兵力带着前往荆州赴任。明显是要和刘裕决裂的架势。

这已经是公然叫板朝廷权威、挑战刘裕个人的行为，刘裕没有理由不出手。

刘裕为了解决刘毅做了一个局 图源/剧照

于是，十二日，刘裕就以诏书的形式公布刘毅的罪状：“与藩及谢混共谋不轨。”随之就杀了刘藩和谢混，然后举兵西征刘毅。

此时，众人才明白了刘裕此前的反常行为，其正是故意让刘毅膨胀自己再公然将对方给灭了，刘裕当时回答胡藩时所说的“其过未彰”就是想拿到公然灭掉刘毅的大义名分，站在政治正确的高度，给舆论一个交代。

所谓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刘裕玩的正是汉文帝当年对付淮南王刘长的做法。而刘裕呢，根本就不怕刘毅居于上游对自己形成军事威胁。

什么叫自信，这就是。

对于灭刘毅之战这里就不再详细赘述，因为根本没啥可说的，王镇恶作为先锋通过偷袭就拿下了江陵城，根本就没给刘裕动手的机会。

最终，刘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于江陵城北二十里的牧佛寺自缢身亡。当年的三巨头，何无忌战死、刘毅被灭，刘裕已经确立了自己在晋朝廷的绝对权威。

刘毅之败，完全是看不清形势，且对自己的能力严重缺乏了解。

战后，刘裕为了不激化其和世族、司马皇室的矛盾于是就以司马休之为都督荆雍梁秦益宁六州诸军事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

这一步棋同样体现了刘裕高超的政治水平。

不过呢，同为京口举事元老的诸葛长民此时却是惴惴不安：“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祸其至矣。”

所以，长民就和其弟弟辅国大将军诸葛黎民谋划在刘裕回到建康之前举事，为此，他还主动联系了冀州刺史刘敬宣。然而，敬宣却直接将长民的信给了刘裕。

接着，刘裕就上演了一出经常大举班师的场景以忽悠长民，完了自己悄悄于义熙九年（413）二月三十日回了建康。回到建康之后，他就在和长民谈话的过程中趁其不备让壮士丁旿将其拉杀。

不管是刘毅还是诸葛长民，他们从来就没脱离刘裕的掌心。

至此，刘裕完全解决了京口举义中的盟友，成为东晋朝廷在政治、军事层面的话事人。

在这场北府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刘裕以其出色的政治水平解决了政敌，完成了军事家到政治家的转化，下一步就是继续积累军功以彻底实现代晋的政治目的。

由此来看，相比军事水平，刘裕的政治能力更值得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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