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去了镇上,回来时带了两个麦客——四十多岁的三儿叔和十七八岁的小刚。三儿叔皮肤黝黑,背有些驼,小刚话不多,总是默默跟在三儿叔身后。他们拎着简单的行李,脸上带着些许拘谨。
我端着水盆给他们洗手,水立刻变得乌黑。我忍不住嘀咕:“这水还能洗吗?”三儿叔爽朗一笑:“庄稼人,不讲究这些,能省就省!”午饭时,母亲做了一大碗油泼面,比平时家里吃的油汪多了。我正纳闷,母亲瞪了我一眼:“人家干力气活,不吃饱哪有力气?”
吃过饭,三儿叔父子就下地了。他们挥舞着镰刀,麦秆一片片倒下。半天功夫就收了快两亩地。我跟着父亲去送水,看着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心里满是敬佩。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干了两天,第三天就下起了雨。雨一连下了三天,地里泥泞不堪。三儿叔父子只能待在家里。我看到三儿叔拿出炒面要泡水吃,父亲急了:“三儿哥,你这是干啥?打我的脸吗?下雨又不是你的错,哪能让你饿肚子?”三儿叔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把炒面收了起来。
雨一停,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干活。五天后,终于把所有麦子都收完了。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拿出一沓钱递给三儿叔:“三儿哥,咱家一共十五亩地,村里一亩五块,这是七十五块。”我心里一惊,明明只有十三亩多地,父亲为什么要多算?
三儿叔也愣住了:“老弟,你这是啥意思?地多少亩咱心里都有数。”父亲说:“就当交个朋友,这几天你们吃住怎么算?”三儿叔摆手:“吃住算啥?干多少活值多少钱,我心里有数!多的我不要。”父亲还想说什么,三儿叔语气坚定地说:“老弟,咱们是庄稼人,你这样,我下回可不来了!”父亲只好作罢,三儿叔收了六十五块,带着小刚回屋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要赶路。母亲熬夜准备了一大包干粮,还偷偷塞了两块腊肉。三儿叔推辞了一番才收下。送他们出门时,我发现昨晚塌了的院墙竟然被垒好了。父亲问三儿叔,他憨厚一笑:“昨晚睡不着,顺手就干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那年之后,每到麦收,三儿叔都会来帮忙,直到联合收割机普及,麦客这个行当逐渐消失。可三儿叔依旧隔三差五地带着土特产来看我们。
几年后,三儿叔突然没来。父亲四处打听才知道他病了,家里穷得连医药费都拿不出。父亲二话不说,带着我坐了两个小时的拖拉机去看他。三儿叔瘦得皮包骨头,看到我们,眼里满是泪水。父亲把钱塞进他枕头底下:“三儿哥,这点交情,别说废话。”
三儿叔的病后来好了,我们两家的来往更密切了。小刚成家后,每年过年也带着妻儿来看我们。父亲常说:“人心是肉长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我家的麦田早已不用人工收割,但那段关于麦客、关于友谊的故事,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提醒我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