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2年4月，在先轸运筹帷幄之下，终于成功地激怒了楚将子玉，诱使他撤除了宋国之围，追着晋国军队来寻求决战。见楚军追来，晋国军队却不忙于决战，又主动退避三舍，直到城濮（山东鄄城西南）才停了下来。

见晋国军队如此异常，楚国众将深感情势不妙，便向令尹子玉请求退兵。但是，子玉固执地要求找晋军决战，便一口拒绝众人之请。随后，楚军背靠险要，也驻扎了下来，等待最后的决战时刻。

这一年，是晋文公回国第五年。在公元前635年，晋文公就成功地救助周王室，名扬天下。可那时晋国的对手是狄人，远不如楚国这么强大。五年时间，对于一个人也许不算短；但对于一个国家，却并不算长。晋文公深知自己不是神仙，五年时间就能让晋国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因此，虽然身边大臣一再鼓动他与楚国争霸，但晋文公心里对这场迫在眉睫的决战却仍然没有底气。

这天，军中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原野绿草多又密，舍弃旧叶长新芽！”晋文公一听，以为是众人在讽刺自己忘恩负义，心里不禁又犹豫起来。狐偃站在一旁，说：“打吧！即便不胜，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一定不会有大害。”其实，晋文公更害怕的是失去众人之心，忘恩负义的名声可真不好听：“那楚国恩惠该怎么办？”下军主帅栾枝听了晋文公的担心，毅然说道：“汉水以北的诸姬姓国，楚国事实上已将它们全部吞并。只记得楚国小恩小惠，却忘记大耻，还不如与楚一战！”

楚国将姬姓国差不多都吞并了，怎么还能念及楚成王的私恩！说到这个份上，晋文公才无话可说了。

然而，虽然大臣们都跃跃欲试，但晋文公畏战心结却还是没能彻底解开。

这天夜里，晋文公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他与楚成王来了一场激烈的搏斗；结果高大威猛的楚成王将晋文公压在身下，然后还得意洋洋地趴下身子来吸吮晋文公的脑汁！

这噩梦太可怕了！

第二天一早，惊魂未定的晋文公把这个梦告诉了舅舅狐偃。狐偃听了梦中之事后，也有些错愕，但很快清醒过来，再次给晋文公打气：“这不是恶梦，这可是吉梦啊！我们仰面得天，楚人伏地请罪，即将柔服楚人！”狐偃这种解梦方式，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只能骗骗三岁小孩。被别人打翻在地，还任由别人来伤害自己，无论如何，这都称不上一个吉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单凭晋国，要想战胜常年征战四方的楚国，再怎么说，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正是因为晋文公心中对楚国还心存畏惧，到了夜晚他才会做出这样一个恶梦。偏偏晋文公又笃信鬼神，因此他对这一梦境所预示的决战前景，并不乐观。然而，虽然他心存隐忧，奈何身边大臣一个个都求战心切，他也不好违背众人心意，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坚持开战了。

第二天，晋军举行战前的阅兵仪式，晋文公特地登上有莘国旧城墙，观看晋国军容。七百乘军队整齐地陈列在他面前，无比壮观，让他顿时充满了信心：“长幼都举止有礼，这是一支可用的部队！”

晋文公虽然有些怯战，但是在众大臣们万众一心的支持下，最终还是定下了与楚争霸的决心！

事有凑巧，就在晋文公还在迟疑不决，夜晚噩梦不断之时，楚军主帅子玉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城濮之战前，子玉为自己战马准备了一顶琼玉装饰的马冠和一条坠有玉石的马缨，还没来得及用上。在向晋人发出挑战书后，晚上子玉突然梦到河神来拜访他，说：“把马冠和马缨送给我，我将孟诸的麋鹿送给你！”孟诸，在河南商丘东北，是宋国的薮泽。将孟诸的麋鹿送给子玉，意味着子玉此战不但可以战胜晋国，还可以得到宋国！这可是大大的吉兆——别说马冠和马缨，就是连马一块送给河神都值啊！

然而，关键时刻子玉却犹豫了：只不过是一场虚梦，舍弃这么贵重的宝物是否值得？

子玉儿子成大心与司马子西得知子玉之梦后，好几次劝他赶紧祭祀河神，子玉都不听。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得再度请荣黄前来劝说。荣黄耐心地为子玉剖析利弊：“只要对国家有利，就是死也值得，何况只是琼玉而已呢？琼玉与生命相比，不过粪土罢了。如果能让军队获胜，还有什么舍不得？”

子玉是楚国名相子文的亲弟弟；子文在楚国是德高望重。当年，是子文力捧子玉坐上楚国令尹之位。子玉本人，在楚国以前多次战役中，也表现优异：不但安定了楚国盟友顿国，还一举消灭了对楚国有异心的附庸夔国。

然而，战功赫赫的子玉，却偏偏有个坏毛病：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话语。这次楚国与晋国对抗，过程中楚成王感觉不妙，已先行退回了楚国，并命令子玉马上撤军。但是，子玉却固执己见，坚持要与晋人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决战，这才有了这次城濮之战。子玉连楚成王之命都敢违抗，其余众人的话他又如何听得进去？

因此，子玉始终都没有把马冠和马缨奉献给河神。

4月4日，城濮之战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晋国一方，在有莘城北边摆开战阵，由下军充当左翼，上军充当右翼，中军则坐镇中央。

楚国一方，司马子西统帅左翼，陈、蔡两国军队附属在内；子上统帅右翼，郑、许两国军队跟随；令尹子玉率领若敖氏六卒精锐及其余部队，构成了楚军中央。

战争即将打响之际，子玉信心百倍地鼓舞楚军：“今日定叫晋军有来无回！”

然而，战事的发展，却出乎子玉预料之外。

晋国下军佐胥臣，居然偷学鲁国人战法，将己方战马都蒙上了虎皮，然后径直冲向了楚军右翼。楚军右翼，大部分是陈国和蔡国军队，原本战斗力就不强。猛然见到前方居然出现一群猛虎直冲而来，顿时人心惶惶，瞬间崩溃。

楚国右翼崩溃，左翼战况也不理想。

晋国上军主帅狐毛故意安排两面大旗，伪装成晋军主力后撤；晋国下军主帅栾枝，则配合上军，下令战车纷纷拖着树枝扬起灰尘，假装败逃。楚国左翼主帅子西见晋军左右两翼同时撤退，误以为右翼楚军已大获全胜，便大胆地下达了全面追击的命令。可是，没过一会，子西就发觉上当了：晋军主帅先轸亲率中军公族部队从一侧横击楚军左翼，狐毛则率领上军主力配合，形成夹击之势，让楚军左翼也支撑不住，溃败而逃！

左右两翼先后溃败，子玉见情势不妙，及时收拢了部队，终于把给挽救了回来。

城濮之战，是楚国历史上少有的一场惨败：不但连累了诸多盟国，还让楚国损失了申、息二县的主力军队！这场战争失利之后，楚成王就拱手把晋文公送上了霸主之位。无论是国家实力还是政治影响，城濮之败都是楚国不堪承受之重！

所以，恼羞成怒的楚成王一听说子玉战败，立刻就将他给赐死了！

回顾城濮之战的整个过程，刚好与两军主帅的梦境完全相反：晋文公梦到自己战败，晋军却赢得了最终胜利；子玉梦到自己有获胜的良机，楚军却惨败而归。

难道河神真那么灵验，因为子玉不肯供奉马冠与马缨，就能大发神通，让楚国军队落入了晋人的圈套，以致大败？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古人信神，不过是文明不发达时期寻求自我安慰的一种手段。城濮之战的胜负，当然不是虚幻的梦能决定。

然而，两军主帅对各自梦的反应，却预示了战争的结果。

子玉做梦后，因为吝啬两块美玉而不愿供奉河神，甚至不惜违拗楚国众将士之心。所以，在劝说子玉无效之后，荣黄无比失望地告知成大心与子西两人：“不是神仙要让令尹失败，实在是令尹不愿为百姓出力，他是在自找失败！”供不供奉河神，其实无关战事胜负；但是子玉这种将个人私欲驾凌于众将士及楚国利益之上的心态，却必将导致子玉的失败！

晋文公做梦后，虽然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但是他的大度，却远非子玉能比。早在晋文公回国之时，狐偃一度心灰意冷想退隐，献上璧玉就想离开。为安抚众人之心，晋文公毫不吝惜地将璧玉丢在了黄河之中，当众发誓：“假如不能与舅舅同心同德，有河神明鉴！”

同样是美玉，晋文公为了大众利益不惜将它投入黄河，子玉却宁愿背弃众人敝帚自珍所以，在城濮之战时，晋军上下齐心，人人皆奋勇争先；楚军上下异心，不但楚成王不支持子玉，连子玉手下将士也多有怨言。

如此情形之下，楚国焉能不败？成大事者，岂能贪图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