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他,五十多年的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眼中的温柔。“当然会啊,傻瓜。”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1968年的冬天,我们一行十几个知识青年,怀揣着改造农村的梦想,来到了偏远的承德县南山大队。一下车,一群好奇的孩子围了上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们穿着崭新的衣服,脚上锃亮的皮鞋沾满了泥点,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那一刻,兴奋和惶恐交织在一起,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却又对未知的农村生活感到一丝不安。
到了晚上,现实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男知青住东屋,女知青住西屋,屋顶四处透风,呼呼的北风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炕上铺的是薄薄的稻草,半夜里,我被冻醒了,脸颊冰凉,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第二天早上起来,炕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你们知青啊,既然来了咱们南山,就得学会吃苦,咱们这里可没有城里的好日子。”孟队长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对我们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嗓门洪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孩子,在他面前都显得有些拘谨。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跟着老陈去挑土修水渠。老陈是我们组长,说实话,刚开始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上学那会儿,他总是上课跟老师抬杠,下课就带着一群男生疯跑,我们女生私下里都说他“不成器”。可孟队长偏偏就看中了他那股“胆子大,能吃苦”的劲头,非让他当组长。
挑土的活儿又累又苦,我们手上磨出了血泡,肩膀上也压出了一道道青紫。有一天,老陈扛着一筐石头,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膝盖磕破了,鲜血直流。我当时又气又急,冲他喊道:“你是组长,你就不能小心点?摔坏了谁负责?”他咧着嘴笑了笑,“没事,皮糙肉厚,磕不坏。”第二天,他依然拖着受伤的腿,带着我们上了工地。那一刻,我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腊月二十九那天,村里突然来了通知,说公社供销社要招一个售货员。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我们知青中炸开了锅。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可以离开农村,去城里工作,甚至还有机会转成非农户口。老陈干活那么卖力,大家都觉得这个名额非他莫属。
没想到,孟队长最后却点名让我去。“小张啊,你脑子灵光,干活细致,这机会就给你了。”我当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一转头看到老陈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晚上吃饭的时候,老陈突然对我说:“我觉得这机会应该让给你。”我当时还以为他假惺惺,“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想去?”说完,我就端着碗走了。
第二天早上,孟队长把我叫住,说老陈昨晚找过他,非要把名额让给我。“他这人啊,心眼实,怕你吃苦。”听到这话,我愣住了,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到了供销社,我对业务一窍不通,成天对着那些账本和货物发愁。有一次盘点,我竟然多算了2块钱的货物,急得一晚上没睡着,生怕被扣工资。第二天,老陈来买东西,听说了我的事,笑着说:“不就是2块钱嘛,别慌,我帮你兜着。”说着,他从兜里掏出2块钱,塞进了我的账本里。那一刻,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1970年的春天,供销社又要选一个人去省城商业学校学习。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心里既激动又忐忑。老陈对我说:“你去吧,我已经跟领导推荐过你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去省城的前一天,老陈出事了。他在搬货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胳膊骨折了。我赶到医院,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强忍着疼痛对我笑:“别担心,这点小伤算啥,你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学习。”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两年后,我从省城学成归来,回到了供销社。老陈的胳膊已经痊愈了,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成熟稳重。1975年的冬天,我们结婚了。孟队长和村里的乡亲们都来参加了我们的婚礼,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感激。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却始终相濡以沫。老陈的付出和包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许,正是那些年的艰辛和磨难,才让我们更加珍惜彼此,也更加坚定了携手走下去的决心。我看着老陈,笑了笑,“傻瓜,就算你没去供销社,咱俩也一定会有今天。”
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的岔路口,有很多的选择。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会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但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改变,它会像一颗种子,在岁月的长河中生根发芽,最终开出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