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这些年,家乡的变化我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的衰败。记忆中,小时候村口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总是熙熙攘攘,挑水的,放学的,赶集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现在,那口老井早已干涸,路也修成了水泥路,却再难见到儿时热闹的景象。
去年清明回乡,我特意去看了阿珍婶。她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在田里忙活。我走近和她打招呼:“阿珍婶,怎么就您一个人啊?” 她直起腰,抹了把汗,“儿子媳妇都在广东打工,孙子在城里上学。种这点田,够自己吃就行喽。” 我环顾四周,大片的田地都荒芜着,心里一阵酸楚,“现在村里还有多少人种田呢?” 阿珍婶叹了口气,“没几个了,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去年张大爷家的田就全荒了,他腿脚不方便,实在种不动了。” 我默默地听着,眼前浮现出儿时田间地头热闹的景象,如今却只剩下零星的老人和荒芜的田地,对比之下,更显凄凉。
这种衰败的景象不仅仅存在于我的家乡。在县城汽车站,我偶遇了儿时玩伴小明。他正拖着行李箱,准备返回广东。“你说,我们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往外跑?”他问我。我反问他:“不跑能行吗?守着村里两亩薄田,能养活一家老小吗?” 小明沉默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每次回村,看到那些破败的房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小时候过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响彻山谷,现在呢?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好多房子都塌了……”
政府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努力,修路、装路灯,可这些硬件设施的改善并不能留住年轻人。对他们来说,留在农村就意味着没有出路,甚至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跑回来。” 去年夏天,村里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几口水井都干涸了,老人们不得不去河里挑水。这在以前人丁兴旺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家家户户至少五六口人,用水量比现在大得多,可井水却从未断过。
傍晚,我和父亲坐在村口新修的停车场边,看着远处的梯田,父亲突然问我:“你说,等我们这辈人都不在了,村子会变成什么样?”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未来的农村,或许真会变成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我更担心的是,随着老一辈的离去,我们也会失去最后的乡愁寄托。
几天后,父亲再次打来电话,语气变得平静了许多,“儿子,你说的对,房子不能拆。这是我和你妈一辈子的心血,总得给你们留个念想。”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在院子里忙碌的声音,还有鸡鸣犬吠,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声音,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小学课本里有一首诗:“江南多富庶,碧水舞琵琶。吾乡无此景,却有近田家。” 当时年幼,不懂“近田家”的含义,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归属感,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乡土情怀。村里的老人们常说:“人啊,浪迹天涯,总得有个热炕头。” 无论我们走多远,飞多高,总要记得来时的路。那条走过千百遍的乡间小路,那口祖祖辈辈饮水的老井,那片洒下汗水的田地,都是我们魂牵梦萦的根。
“爸,我下个月回来,帮您收稻子。” 我对着电话说道。“不用不用,你工作忙。” 父亲连忙推辞。“我已经请好假了,”我语气坚定,“而且,我想回来看看。”
挂断电话,我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思绪却飘回了那个小山村。那里没有繁华的街市,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淳朴的乡情,和一个永远不变的称呼——家。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始终无法割舍的原因,因为那里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更是我们情感的寄托,记忆的源头。无论这片土地如何衰败,它永远都是我们魂牵梦萦的故乡。
乡村的衰败令人心痛,但我们不能因此忘记自己的根。每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都肩负着一份责任和期盼。或许我们无力改变农村凋敝的现状,但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份乡愁,传承这份情怀。因为,一个民族若想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必须守护好自己的根,而这根,深深地扎在广袤的乡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