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精准理解《论语》,一定是先要读《大学》、《中庸》等有系统论述的文献之后,并参考《史记•孔子世家》等记录相关历史事件的书,我们才能得出相对准确的解释。当然有些句子通过《论语》本身的上下文分析,也能找出其最合乎逻辑的译法。总之,最不靠谱的就是读后感分析,而这恰恰是历代学者经常犯的毛病。
今天要讲《泰伯篇》和《子罕篇》中的各一句,先说《泰伯篇》这句: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我们先来看传统翻译:孔子说:“多么崇高啊!舜、禹拥有天下,不是为了自己享受却是为了黎民百姓。”
好吧,能把一个“与”字解释成“为了自己享受”,这不叫读后感什么才算读后感?妥妥的扩写式翻译。问题是“与”能有这种意思吗?“与”在文言文中要么是连词“和”的意思,要么是“给予”的意思。此处明显不是连词而是动词,那么“舜和禹拥有了天下却不给予”,岂不是说这两位“圣君”很自私吗?所以这么翻译一定是错的,于是乎就有了如上这种“扩写式翻译”。
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呢?其实,“与”依旧是“给予”的意思,只不过“而不与焉”是“而非被与焉”的意思!因为孔子在这句后面是赞美“尧”的一段话: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将舜和禹并在一起,尧单独分开,说明舜和禹是有共同点的,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不是世袭制,而是各自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被民众推举,然后由上一任君主禅让而坐上君主之位的,即尧禅让舜,舜禅让禹。所以孔子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舜、禹拥有天下,不是靠世袭给予的(而是被推举的)!
《子罕篇》中的这句是:子见齐衰 (zī cuī)者、冕衣裳者与瞽(gǔ)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同样先看传统翻译:孔子对于穿丧服的人、穿礼服戴礼帽的人和盲人,相见的时候,哪怕他们很年轻,也一定会站起身来;经过这些人身边时,怀有敬意地快步走过。
齐衰是丧服的一种,穿丧服者和后面的穿礼服戴礼帽者都属于孔子说的合乎礼仪标准穿着的人,这两种人为何要与“盲人”并列?难道盲人必然懂礼吗?还是孔子同情残障人士,特别是盲人?如果是后者,为何前面不是有其他缺陷的人呢?为何孔子遇见盲人也要站起来?盲人能看得到吗?经过对方身边时,还要快步走过,对盲人而言或许是为了避免阻挡或相撞到他,但前面穿着隆重丧服或礼服的人,你走很快算是有礼貌吗?到底如何翻译才合理呢?
“瞽”这个字,其本义自然是盲人,但在先秦时期经常由盲人(因为其听觉灵敏)来做乐官,于是“瞽”就借代为“乐师”。此处解读为“乐师”才是最恰当的,因为“礼”和“乐”一直是孔子推崇备至的教学内容,那么在路上见到了符合礼仪标准的穿丧服和穿礼服的,孔子当然也要以礼相待了。乐师更是丧礼和各种重大礼仪场合所需要的人物,孔子又怎能不尊重他们?但凡相遇,当然需要互相行礼,所以“虽少必作,过之必趋。”作什么呢?当然就是作揖或行其他礼来表示尊重。全文翻译如下:
孔子遇见穿丧服、穿礼服戴礼帽的人和乐师,但凡看到,哪怕他们年少,一定会作揖行礼;他们从后面超过自己身边时,也一定会快步赶上行礼。
我们再来看后面《乡党篇》中类似的一句: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
这句话里特意将“齐衰者”和“冕者与瞽者”区分开来,说明“冕者与瞽者”有可能还是同行的。总不见得戴礼帽的人身边必须要配一位“盲人”,更大可能就是这两类人一起去参加什么典礼,即便真是位“盲人乐师”(比如师旷),其乐师的身份也要大于盲人的身份!
所以说不该引申的不要乱引申,而该引申的却不去引申,这《论语》又如何能不重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