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2日是癸已蛇年农历正月初三，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刑技中心法医室的法医们在法医室里值班。虽然这是年节，但对于警察来说，越是年节就越是警察忙碌的时候，而对原法医室主任——资深法医阎建军来说，这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今年年底他就要办理退休手续了。不过，严谨了一辈子的阎法医并不因为快要退休而开始“摸鱼”，站好最后一班岗才是一个在刑技中心法医室干了几十年的老法医的本色。

傍晚，阎建军正在和法医室副主任——也是自己的得意弟子肖碧讨论一件未破的旧案，然而此时110指挥中心的出警指令来了：某路某弄某小区某号302室发生人命案，一男一女死在房中。

“阎老师，我带人去吧，您年纪大了。”肖碧对师父说道。

“一起去，去一次少一次了。”阎建军微微叹息了一声，就要退休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

退休前的阎建军法医

当阎建军和肖碧跟着大部队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当地派出所封锁，痕迹、拍照、摄像人员则在室内已经忙活开了。

根据报案人——302室的房东说：自己当时并不在场，房子是死掉的那个男人租的，当天是邻居闻到302室里透出非常浓重的煤气味道，于是就去叫居委主任一起去敲302室的门，敲了好长时间都没人答应。于是居委主任就根据业主通讯录上留下的房东联系方式打电话把房东叫了过来，由房东用钥匙打开了房门。门一开就一股特别难闻的煤气味道扑面而来，众人慌忙冲进去七手八脚地将门窗打开。再看房里，女人一丝不挂地坐在厕所里的抽水马桶上，还有一个男子——也就是男房客也是一丝不挂地趴坐在卧室的床边，两人都一动不动。这个场面，再不懂的人也知道这是煤气中毒了，众人立即退出了房间，打电话报警。

阎建军法医进门前，一名某分局刑侦支队的法医向他小声说：“都没了（意思是两个人都死了），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正在现场和技术人员交谈的阎建军法医

阎建军点点头，然后推开302室的房门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眼睛扫视着。来到厨房时发现煤气灶是关着的，上面也没有锅子，也就是并没有在煮饭或者炖菜什么的。但是他发现整个煤气灶被往右挪了一小段距离，因为在灶台上有挪动的痕迹，原本的灶台上积满了黑色的污垢，唯独在煤气灶四脚处有新鲜干净的台面，问过侦查员得知他们进来的时候煤气灶就是这个样子了。煤气灶上方有一段橘红色的煤气管，它处在脱落的状态。煤气灶边上有一只电热水壶，里面还盛放着150毫升的水。

随后阎建军踱步来到厨房对面的厕所，看到租这处房子的中年女人一丝不挂地坐在抽水马桶上，头部后仰着靠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脖子上戴着一条很细的金项链，看她的样子的确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让阎建军印象较深的，是这个女人的小肚子上有一处“绽放的玫瑰”样的刺青纹身。纹身附近是很明显的妊娠纹，说明她生过孩子；她的牙齿长得极为杂乱，蜡黄蜡黄的，很明显她不是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人。

出了厕所，沿着一段走廊就到了卧室，一名一丝不挂的中老年男子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头部正对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下面的电视柜里有一台DVD放映机，里面放着一张“限制级爱情动作片”的DVD碟片。

除此之外，室内的物品都没有异样。

看了一圈下来，还尚未对尸体进行尸表检查，阎建军对肖碧说了他对本案发生过程的刻画，而已经身为法医副主任的肖碧此时又回到第一次跟着阎老师出现场的时候那副青涩实习生的模样。

肖碧法医

“从外表上看，这男的快60岁了，而女的好像40岁不到一点，年龄相差很大，而他们的关系很暧昧。出事的时候，他们明显正在床上干‘那个’，干完‘那个’后肯定觉得口渴，于是女的就起身到厨房去烧水。她在启动电水壶时稍微往右边挪动了那只金属煤气灶，看到了吧？”

肖碧望了望煤气灶一眼，点点头。

阎建军接着说：“为什么要移动煤气灶呢？因为那女人觉得电水壶的位置放得不舒服，太靠里边了，移动了煤气灶就能让电水壶的位置舒服一点，这一点证明她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也不是租客。”

“然而，就在她移动煤气灶的时候触动了灶头上的煤气管，将那段橘红色的煤气管弄脱落了，也可以说是被她‘拉’下来了，这是她犯下的关键而致命的错误。喏——你看，那段橘红色煤气管连接的地方没有夹固件，所以灶台稍微一挪动就会脱落，而且脱落是早晚的事情。你刚才检查的时候看到有脱落的夹固件了吗？”

“我刚才检查了灶头台面两三遍，都没有发现有掉落的夹固件。”肖碧老老实实地回答。

“肖碧啊，这套房间是出租的，按理说应该追究房东的责任，房东有责任把煤气的管子夹紧。按理说煤气公司也有连带责任：安装、检查、抄表都是煤气公司应该做的。这都是题外话了，这两个人都去见了阎王爷，谁来替他们追究责任？”

肖碧一边点头，一边认真作着记录，他最喜欢的就是师父这样细细对他讲解。

“我们再回来说那段煤气管子，那个女的完全没有察觉到煤气管子已经脱落，她做出移动煤气灶这个动作后就按下了电水壶开关，开始烧水。这时候，请注意了，厨房里开始发出‘嗤嗤’的声音，我猜电热水壶烧水会发出‘嗤嗤’声，煤气泄漏发出的声音也是‘嗤嗤’声，所以这个女人以为这个‘嗤嗤’声是电水壶烧水发出的声音。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嗤嗤’声恰恰是煤气泄漏发出来的。煤气在这个时候开始泄漏，持续不断地泄漏。”

电热水壶

“这个女人忽略了一个常识：用电水壶烧水不会一开始就发出‘嗤嗤’声的，至少要过一分钟才会发出这种声音。但是，这个女人当时刚刚和男的一番云雨下来，精神十分亢奋，但同时也十分疲惫，反应自然要比平时迟钝不少，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致命错误。”

“接着，这个女人走进厕所坐上马桶要方便，但是这时候煤气已经泄漏出来，所以她在方便的过程中就觉得头晕，很快就晕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喊都喊不出来，然后她头一仰倒在水箱上昏死过去，然后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然后煤气从厨房弥漫到了卧室，那男的正光着身子坐在床边看碟片，看得热血沸腾，丝毫没有发觉到煤气已经在卧室越聚越浓，也丝毫没有发觉女的已经倒在厕所里，到煤气浓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突然一头倒在床边，这一倒就再也没爬起来。两个人的眼中和口鼻都没有出血点，身上也没有别的外伤，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两个人是意外煤气中毒死亡，不是被人放煤气加害的。而我断定这女的体内的一氧化碳含量要比男的高，因为煤气泄漏的厨房距离厕所最近，离卧室要有一段距离，煤气先到厕所再到卧室，就是这个过程。”

虽然跟着师父出了无数次的现场，但肖碧此时依然对师父充满了佩服，毕竟师父只是在现场转了一圈就刻画了这次中毒事故的全过程，一没有尸表检查，二没有解剖，三没有化验，完全是凭借经验进行的刻画。

在随后的勘查中，侦查员在煤气灶上发现了指纹，经查验是女子留下的，此外还在电水壶上发现了女子留下的指纹，证实女子确实在生前挪动了煤气灶，使用过电水壶。

将两具遗体拉回到法医室进行解剖，果然像阎建军所说的那样，女子体内血液中的一氧化碳浓度要比男子体内的要高不少。通过阎氏肋软骨测龄法的测定，男子的年龄为57岁至58岁之间，女子的年龄约为39岁至40岁之间。

根据阎建军对事故发生过程的刻画，警方组织了一次现场再现模拟，证明阎建军的刻画是完全成立的。现场也没有发现除了这对男女之外的第三人的痕迹物证，群众查访得知，这男的在半年多前租了302室后，就经常看到这男的带着形形色色的女子进出。

根据阎建军的结论，市局刑侦总队和分局刑侦支队的侦查员可以收队撤离，剩下的交由派出所和殡仪馆来处理。“刑警803”们个个喜形于色——没有命案，这个年可以继续平平安安地过下去了。

很快，这对男女的身份查实了：分别是时年58岁的康某和时年40岁的张某，两人均已婚，但并非是夫妻关系，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康某租住的302室，自然不是正常的“拜年”和“走亲戚”，却没想到在这大年初三乐极生悲而双双丢了性命。

2013年底，上海市劳动模范、全国先进工作者、原上海市公安局刑技中心法医室主任阎建军同志光荣退休，为他三十年的法医职业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话。

退休前的阎建军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