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东岱岳名手汇聚 青石场少侠逞威

上文书说到从文对令杰提起本门师父的诫语，周天门的开山祖师乃是清潭孤影桑河易，剑掌天下无对，经常领着众弟子四处游历，后来在彩雾峰创立门派。因为意萍、令杰出手凶狠，不时伤人，因此罚意萍在彩雾峰上修身养性十年，没有门长的允许不得下山，令杰也被罚了三年。桑河易已经故去十多年了，然而令杰尊照师父的命令，期限已满也不轻易离开山门，只在山下的村镇里走动。依照从文的意思，意萍的罚戒已经解除，本来想让意萍前往，只因心中顾虑一件事，改派令杰。从文又嘱咐梁璝小心行事，约束令杰，再点萧荣、飞扬、玉薇和泾潮随行，静薇在彩雾峰待久了，也想下山看看热闹，被意萍拦住。于是派弟子请回成双等人，说了详细计划，令萧荣管束众师弟，成双见令杰一起去，大喜，约定明天一早就走，众人连夜收拾包裹。

次日早饭后，周天门和八卦门一共十人动身起程。看官，从文为什么不多派人手呢？一则山中事务很多，二则省了许多盘费，这彩雾峰上有数十人，靠什么过活？当年桑河易领着徒弟们凑出一些钱财，在山下开了几十顷荒田，雇人耕种，到秋天收租子，后来官府在这里勘地，就把这些新开荒地划为周天门的私田，这才有了生活来源，历来由白意萍师徒三人管账。周天门中的人又会些医术，给本地的山民接骨清疮，开方抓药，并不收钱，山民大多用一些生活物品回赠，虽然如此，也没有多少富余钱财，因此门中很节俭，不喜欢奢华。

成双、梁璝领着大伙出发，一路向东北而行，此时已接近四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各处树芽翠绿欲滴，野花竞相开放。玉薇等久不离山，兴致非常高，只因赴会有期限，难以尽情欣赏。到了四月十九，一行人进入博城县地界，早有各门弟子在路上迎接，引到一村庄内。本处的一个大庄之主与五方门严谦华很熟，找了本村的山神庙和几座闲置老宅，打扫干净，给众人下榻，庄主又安排几个家丁、婆子、庖厨招待，梁璝等是最后到的一拨儿。住下后，老少义士聚在山神庙前的空地上，商量平波阁之会，龙蛇无首不行，众人先公推八卦门掌门闲坐莲台扮星君林夏风为首，梁璝、照志作为副手从旁协助，成双为接应。又推荐萧荣作为众弟子的领头人，萧荣谦虚，极力推辞，于是改为四鱼门大弟子瞑目观书卫子华，成双领着众弟子打理食宿。分派已毕，说起赴会之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罗列平波阁的长短。

少林寺护法金刚，探海金刚照志说道：“这路彤云青年时与从文、夏风等都是天资聪颖，练武十分刻苦的人，成名后与照生、马术广等人一起创立平波阁。这七位阁主暗含俗、僧、道、军、农、商、贫的意思，江湖上如果有争执，可以去阁中讲理，七位阁主各抒己见，谁有理听谁的，自然是声名鹊起，是武林中公认的裁断之所。然而近年来常有人说平波阁断事不公，如果有人事先托付，就给予更多的照应，尤其是路盛成名后，也不问别人是什么来路，就和他们结交，又有些以势压人，如果不是七阁主魏无常刚正公允，平波阁的名声就大大下降了！”成双、席青等游历很多的人都这么认为。席青道：“最近听说平波阁在泰山前一座山峰下，也就是他们平时讲法的青石场布置大会，广请四方宾客，想要和樊琮理论一番，料想不能善罢甘休。”关山雀张潮生道：“既然如此，我们须要小心应对，这几天预先做些准备。”林夏风道：“说得对，诸位路上辛苦，早早歇息吧，明天开始大家各自习练武艺，晚饭后各门的长者来这里说话。”泾潮看看林夏风，一身白衣，上中等身材，面色白里透红，头发黑多白少，长眉细眼，左肩绣着一枚小小八卦，飘然若仙，肋下一柄巨阙宝刃。夏风说完，众人各自散去。

次日，各门长者闭门练功，成双、草席罗汉照众领着少一辈弟子察看食宿情况，采买生活物品，并探听大会的消息。泾潮见各门弟子比演武台时要多，五方门有裴天基、曹檄、于广目、包世陇、汤文虎、何炎、苗瑛瑛。四鱼门卫子华、褚寰宇、祁云多、焦闯、刘竹轩、姚书仪。少林沙斗、沙圆、沙空、沙明、沙玉、沙途。八卦门刘基、段骝、骆坚城、诸葛遂、蒋绣凤、冯岳。青城门弟子周嫣然跟随师父青霜剑客柳红珠而来，加上玉薇，女子人数不少，都安排在一处别院住宿。这许多少年聚在一起，如何不热闹，每天早饭后便聚拢在一起，吵吵闹闹，卫子华、萧荣哪里约束得住，只有泾潮等几个老实弟子听话，苗瑛瑛问泾潮道：“月儿怎么没看见？”泾潮答道：“回山交待本师命令去了。”说完不禁怅然若失，玉薇见此情景，面露不悦之色。

眨眼间几天已经过去，老少英雄吃了早饭，带足了干粮和水葫芦，谦华还让庄中准备了一些小竹凳带着，以防站久了疲乏困倦。众人有很多骑马的，就把这些物品驮在马上，一起步行前往，平波阁座落在泰山绝顶前一峰，乃是“一览众山小”中的一座山，十里山路，众人日出而行，走走停停，隅中才到。成双指挥众弟子，侍候点心、水给各门长者，如果感到乏累，就各自寻找空地歇一阵，有内急的方便以后再走。走了一程，看见山脚下一处像校场的空地，上铺青石，方圆十余丈，两边各有二排圆凳，两张桌子，上面摆着茶壶、茶碗。七门的人，你推我让，梁璝、令杰、照志、樊琮等坐了南边第一排，林夏风、柳红珠、严谦华等不想让人知道，坐在了第二排，众弟子围在身后，另两边则站满了看客。

此次大会虽然没有刻意去秘密筹备，然而两边众人都没有声张，怎么有这许多看客？其实并不奇怪，自古以来便流行各种传言、流言，几千年来莫不如此，四月二十五青石场大会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如果不是山路难行，肯定会有演武台的盛况！众人一面休息，一面打量对面的人物，只见北边头排凳子上坐了八个人，穿衣打扮，各有不同，想必是七位阁主，另有一个人不认识。第二排约有四、五人，被前排遮挡，看不太清，背后也是弟子环列，对面看这边也是如此。此时已经快到正午，六阁主秦淮巨贾殷万钱站起身来，走到青石场中央，穿着棕色绸衣，手拿玉扇，头戴金丝厚帽，胖头圆脸，仿佛庙里的财神，朗声说道：“诸位辛苦，远涉山水，参加这青石场之会，前者平波阁路盛在绿林山演武台上和人对掌，怎奈技不如人，被击倒吐血，这事本来也很平常，然而路盛又被别人的言语和脸色所激，怒气攻心，以致身亡。我兄长路彤云想要评理，又怕别人门户强大，事情太多，无暇和我们见面，故此广邀有品德的高人，设立这青石场之约。一者以武会友，二者把话当面讲清楚，以免生出歧义，招待不周的地方，诸位休怪。”

这殷万钱只说路盛受伤一事，并且话里话外暗指四鱼门等门派仗势欺人，七门之人都不愿意听，成双走下场，高声反驳道：“此言差矣，那演武台大会，是少年侠士成名定绰号，显露武艺的地方，台上有很多定好的规矩。平波阁弟子尤顺，在别人比试的时候悄悄登台，发飞石帮助他的师兄，已经触犯台规，后被焦闯打伤，焦闯大会后也领受了面壁的责罚。路盛忿怒之下登台，又违反了台规，当地的长老罚他下台，被平波阁众弟子殴打受伤。樊琮劝路盛下台，言语上起了冲突，大战一场，樊琮在占上风的时候并没有步步紧逼，然而路盛强撑着不退下，终于受了内伤。我们确实没有说话刺激他，没想到路盛很暴躁，最终故去，我们都很替他惋惜。如果能听我的愚见，今天的大会可以免去，大家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各自诉说是非曲直。”

成双说的话，有理有据，怎奈对面根本听不进去，双方辩论了小半个时辰，争执不下。烈日当空，两旁的看客等得身体乏累，心里焦躁，一片吵嚷之声，更增添了纷扰。忽然一个人冲上场大喊：“日中开始辩论，日昳也没有定论，说多了没用，我虽然不才，愿意和众位少侠切磋切磋。”众人一看，原来是张升，张升在演武台大会上被齐飞扬挤下台，面上无光，苦练了几个月，想要再战飞扬。四下里众看客发出一片喝彩声，这些人远道而来，只图看个热闹，哪里管它什么是非曲直。这边飞扬便要下场，裴天基拦住飞扬，自己去会斗张升。二人斗了八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天基知道张升的内力不如自己，想要耗尽他的力气，然而张升最近苦练，内力见涨，斗到一百回合之外，没有显露出败象。天基正要掌势加紧，皮积粟见张升有力怯的迹象，走上前叫了回去，席青见天基斗得久了，怕他受内伤，也把天基召唤回来，二人战平。

飞扬接着下场，要斗余下的平波阁弟子，严万春、岑先魁等自知不是对手，没敢出来。平波阁大弟子封坛游侠杜千斗自以为武艺高于飞扬，也在队中观望，过了一阵，一个人从后面走出来，大步流星，到飞扬对面站住。飞扬打量来人，见他身高八尺，面色黝黑，一身粗布短衣，两条手臂青筋虬结，肌肉暴凸，显然是力量惊人。问他的姓名，叫做俞槐木，乃是河东一霸吞云兽费庄的徒弟。那费庄坐在前排，结交很广，有泰山本地的豪强和别人发生争执，费庄帮他们向大阁主照生说好话，又送钱财给二阁主马术广，总是得到有利于自己一边的判定。照生并不贪钱，只是好大喜功，爱听颂扬夸奖的话，马术广贪财，喜爱奇珍异宝。其余的阁主如陈策等，都和他有交情。

费庄的武艺并不是很高，拳掌上也不精通，然而他自创猛虎断魂刀二十四路，威力惊人。俞槐木自幼跟着费庄苦练断魂刀，天赋还在费庄之上，能使出刀法中的各种奥妙，费庄待他像儿子一般，常常嘱咐他要扬断魂刀之威于天下。槐木怀有这个志向很久了，刚才看了天基和张升的比试，觉得自己不在二人之下，因此入场。二人报通名姓后，槐木取出一口厚背宽刃的单刀，飞扬见对手壮健非常，单刀沉重，没敢轻敌，仗手中长剑迎战。槐木突然向前一步，单刀力劈华山，飞扬向右一闪，槐木跟着一招仙童献果，刀向左横扫，飞扬见刀来得凶猛，向后一退，槐木向前一步，分心便刺，飞扬向左一转，宝剑直取中宫，槐木用刀封挡，两人刀剑相交，一场恶斗。

泾潮和师兄萧荣、玉薇目不转睛，看飞扬和对手相斗，三人都知道飞扬内功很深，招式纯熟，吃亏在性情急躁。看了一阵，吃了一惊，费庄、俞槐木师徒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槐木这二十四路猛虎断魂刀却使得简练凶狠，开阖有度，很难得的是能随机应变，如果单讲招式的运用，还在飞扬之上，虽然内力稍差一些，却因为刀沉力猛，也能扯平。三人暗暗担心，眨眼五十回合已过，胜负未分，飞扬毕竟功力和招数更胜一筹，渐渐占据上风，七门弟子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泾潮三人却并不放心，见槐木虽然落了下风，但守得很严密，时不时的反击，刀招十分凌厉，一百回合之上，飞扬也没占到便宜。飞扬久攻不下，心里焦躁，剑招加快，槐木连连后退，飞扬精神一振，越斗越快，脚下有点散乱，槐木看准时机，跃到飞扬的左前方，长刀横扫，把飞扬的束发带削断！飞扬的长剑同时刺出，槐木尽力一退，剑尖刺入左胸皮肤中浅浅的一层，微微渗出血丝，槐木虽然被刺伤，却看不出来，飞扬披头散发，显得更狼狈，殷万钱高声大喊槐木获胜，飞扬不服，却也无话可说。

萧荣上前把飞扬拽回来，本想下场，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还须要压阵，有些犹豫。忽然本方有一人走到场地中央，萧荣急忙看是谁，见是驯虎侠刘基，心中一宽。刘基为什么下场？一是本方一平一负，不容再失；二是借机扬威立万，七门虽然很近，但众弟子争名好胜却从来没断过，刘基和萧荣虽然相交甚厚，遇到扬名的机会也会争抢，萧荣却是谦逊自抑，盼着刘基得胜，扳回本方劣势。此时寻常弟子已经不敢下场，过了一阵，才有平波阁请到的花臂鬼韦忠的徒弟刘仁入场，二人通名后斗掌。刘基已在往届演武台大会成名，是同辈中的翘楚，刘仁哪里敌得住，勉强斗了三十余合，被刘基一掌拍中后肩，当时一条手臂就无法抬起，自己退回阵内。

且说刘基正在得意，对面阵中走出一人，身高八尺四寸，方脸大耳，穿着一领沙黄长衣，背一口长剑，来斗刘基。刘基一问，此人是天岭门大弟子荒原郎君班册，刘基如果是神完气足，自然能和他一战，然而刘基先斗了一场，终究是吃亏，正待交手，萧荣和少林寺大徒弟卧比丘沙斗上前来劝下。沙斗当先上场，会斗班册，泾潮认真观看，见班册的武艺与大师兄相仿，精熟沉稳，一套掌法如蛛网般绵密坚韧，无愧天岭门大弟子。沙斗与沙圆一般，都是金刚身材，身长八尺七寸，膀阔腰圆，使的是达摩掌，手如蒲扇，其势刚猛无俦。二人比掌，恰如猛虎斗雄狮，令观看者心中惶惶，两盏热茶功夫，已过一百回合。泾潮细看之下，觉得班册的掌法略胜一筹，内力二人相当，但是沙斗身高体健，长臂大手，掌法精炼，也支持得住，二人一直斗到一百四十合，两边各自召唤回去。

瞑目观书卫子华请示长者后出阵，平波阁大弟子封坛游侠杜千斗和他相对，游鱼掌对遮天掌，斗得很是激烈。卫子华乃是门长顾元陶的徒弟，又经常得到樊琮的指教，掌法虚实变换，已有名家风范。杜千斗的武艺是跟照生学的，也时常由马术广点拨内家掌力，出手凶猛干练。二人斗了八十余合，周遭一众人等屏息观看，一个将要输掉，谁要输呢？原来千斗的武艺不及子华，到九十回合已经支持不住。尤顺悄悄的掩蔽到左边看客之中，取出一枚小石子，趁着大家都在看场内激斗，没人注意，振手臂急速一甩，想要飞石偷袭子华，暗助千斗取胜，只听“唉呀”、“嗒嗒”数声，一人被石子击中。

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