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陌刀客闻言惊退 黄衣女问事生嗔

上文书说到泾潮、月儿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刚寻着人家想吃些饭食，后面追赶的众多强寇已到院门外，出声挑战，二人提刀出来，泾潮反手把门带好，走到草地中央。只见对面站着几个江湖人，里面有见过的，双方也不搭话，泾潮提兵刃向前，忽然头晕目眩，伤势发作，月儿赶忙扶他坐下。泾潮两手扶地，冷汗直冒，月儿把剑摘下来，放到泾潮身旁，自己走到前面，双刀左右一分，出声应战，那几个江湖人中有一个说道：“你们先别急，我们几个只是打前哨的。”取出竹号一吹，就看树丛中、山石后人影晃动，陆续走出三十多人，排开阵势。

月儿左右看看，见这几天所斗的强手大多在人丛内，心知不妙，只是事到如今，怕也无用，女侠昂然而立，双刀寒光闪闪，夕阳映射之下，越发显得英姿飒爽，杀气腾腾。群寇稍微有些迟疑，片刻后两名女子各按一口反弧直刀，跳到面前，月儿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前日被自己用刀背打伤的妖气女，另一个是同样的打扮，想来这两名女子是同门，那妖气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道：“师姐，就是她伤了我。”那被召唤女子晃单刀纵出，力战月儿，月儿收回一口刀，也以单刀迎战，两口刀上下翻飞，互不相让。这女子的武艺比师妹高出许多，刀法狠辣，招式上近身搏命，然而她的武艺还是比不上月儿，妖气女见师姊不是对手，趁月儿不备跃到背后，举刀便剁，月儿闪开，抽出另一口刀力敌二人。三人斗了四十余合，有一方眼见就要输了，是哪一方呢？原来两名女子抵挡不住，妖气女正在焦急，又有一个妇人拄着拐杖走近，叫道：“还不退下，丢人透顶。”两名女子听见后，借机收刀后撤，口称师父，这妇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皱纹不多，实际上已经五十岁了，拄着一根拐杖，骂那两女道：“谁叫你们练功不勤，总是偷懒，今天在这里丢人现眼。”又对月儿道：“小娘子刀法不错，但还入不了我的眼，赶快把刀扔了，乖乖让我们绑了，免得受苦。”月儿忿怒，抡双刀来斗，那妇人话说得挺横，但也确实功力深厚，一根拐杖舞得飞快，频频用拐杖击打月儿的双刀，月儿也有内伤，恐怕刀被磕飞，不敢碰拐杖。泾潮见月儿斗得艰难，想要起身相助，却手脚发虚起不来，在那里干着急。斗了五十回合，两个小妖女见师父战不下月儿，使了个眼色，一齐加入战团，月儿和那妇人武功相当，这时以一敌三，立刻落了下风。

院里的中年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领着丫鬟出了木门，因为场内斗得很紧张，没有人注意。月儿渐渐感到难以抵挡，慢慢退向泾潮，那师徒三人见状大喜，加倍出力攻击。几个人转来转去，已经离泾潮不到二丈远，泾潮正单膝跪地，低头喘气，猛地左手一撑，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离地大约一丈高，泾潮腰腿急挺，头下脚上，从天而降，右臂疾探，长剑直点使拐妇人，那妇人措手不及，刚要闪避，剑尖已经到了脑门，拼尽全力向右甩头，泾潮刚才这一下是问剑，见她向右躲闪，手腕一抖，刺中妇人左肩。紧接着泾潮在空中如豹子般转身，又向妖气女挥出一招，妖气女想躲也来不及，正中小臂，划出一道伤口，直刀掉在地上。受伤的二人疼得直咧嘴，急忙退开，余下一人虚晃一招，跑出老远，群寇无不惊骇！没想到泾潮在重伤之下，电光火石间连伤本方两名好手。

群寇乱了一阵，人丛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抽刀而出，月儿要战他，泾潮认出此人是前几天围攻自己的强手，被这老汉击了一拳，受了轻伤，月儿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刚才跃起出剑，泾潮累得冷汗直冒，这时反倒觉得身子好了一些，于是冲月儿摆摆手，把剑放下，挺双刀迎战。这老者的单刀宽刃厚背，舞动如飞，功力深厚，泾潮使的是金风刀，招数变幻莫测，虚虚实实。若论刀法，泾潮远在老者之上，只是身上有伤，功力也比不上，不太敢碰对手兵刃，因此吃亏。斗了三十余合，泾潮又感到乏累，支持不住，连连后退，月儿急忙挥刀上前，老者大刀猛砍猛劈，战退月儿，又奔泾潮杀来。哪知道泾潮后退的时候，暗暗取出一颗石子，借着老者冲来之势，右手一挥，卵石激射而出，石子虽小，却挟风而至，老者士气正盛，没有提防，正打在下巴上，皮破血流。月儿趁此机会，搂头就是一刀，老者一缩上身，头发包巾被砍掉，长发四散，吓个半死，急忙退回阵内。

群寇又是一阵慌乱，交头接耳，不敢轻易下场，过了一阵，两名黑衣人没带兵刃，空手走出，想来二人是以拳掌见长，泾潮也认得他们，不禁暗暗叫苦，前番被群寇围攻，泾潮曾与这二人交手，中了一掌，伤势加重。此二人拳腿造诣很深，并且身法矫健，泾潮身受内伤，一时间难以打退他们，一摸石子只剩下四五枚，心中不免有些慌张。一名黑衣人很傲气的说道：“上次对掌，胜负不分，来来来，今天斗个痛快。”话音刚落，挥掌进招，这黑衣人掌法凌厉刁钻，还揉进了擒拿之技，招数颇为老练。泾潮施展师门武艺，周天掌守势绵密，攻则如江河之水，一浪接着一浪。

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渐渐显出不敌之势，跃出夹攻，泾潮指东打西，力斗二人，不落下风。那二人见赢不得泾潮，互相使个眼色，各从肋下拔出两把匕首，里刺外划，要伤泾潮性命。月儿见二人卑鄙，分双刀就要杀入圈内，猛然看见泾潮眉毛一竖，招法大变，身形转动，脚踩方位，拳掌指抓，随机而变，或击敌要害，或扣抓关节，或径点穴道，以攻代守。斗到分际，泾潮见先下场的黑衣人右手挺着匕首疾刺，不避反进，迎着匕首跨了半步，待刀尖即将接触到自己身体，忽然张开左上臂，黑衣人来不及收住手臂，匕首穿泾潮腋下而过，泾潮左臂一紧，夹住对手手腕。泾潮身子略微后退，同时左前臂急速往上一甩，左拳如铁锤般砸中对手肘弯下部，“咔”的一声，臂骨已断！黑衣人惨叫一声，泾潮更不停留，双手又捉住黑衣人左臂，向下一拽，登时脱臼，身形一晃，直取后下场黑衣人。那人大吃一惊，两把匕首舞得穿梭相似，泾潮围着那汉子滴溜溜的转，看准破绽，轻舒猿臂，五指扣住对手右腕，向左一拉，令其站立不稳，左手一拧一推，又是“咔”的一声，对手手腕亦断，泾潮乘其疼痛分心，一记转身摆腿，将其踢飞几步远！黑衣人趴在地上，勉强撑起上半身，一口血喷出老远，群寇中跑出二人把他扶了回去。先下场的那个黑衣人早被月儿一脚踹回本阵，人事不醒。

泾潮慢慢转身拾起双刀，静候来敌，额头脸颊汗出如珠，落地有声。月儿立于泾潮侧后，虽然身处险地，仍不免默默看着泾潮，二人同行已经有些日子，月儿认为泾潮禀性良善，却略微显得怯懦，不喜欢与人争斗，然而方才一战，泾潮眼神凌厉，攻势凶狠刁钻，危急关头，显示出其勇悍一面，月儿微感诧异。

群寇中又有两个灰衣人拔剑出阵，月儿提刀挡在泾潮身前，正待交手，只听对方阵内几声咳嗽很响亮，一位白衣老者昂首阔步走出，其他的人纷纷让路。老者走到泾潮、月儿近前，身后两个随从捧着一口陌刀，和军队中的陌刀相比稍短了一些，刀头尖尖的，形状好像令牌，两面开刃，老者开口说道：“你二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武功，必然师出名门，如果能交出书信，说出师父是谁，或许可以从轻发落。”月儿道：“我二人没有什么书信，说了好几次你们也不听，我们师父的名讳，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两个灰衣人对老者说道：“老剑客好言相劝，但是这两个娃娃不知死活，等我二人抓住他们，不怕他不说。”老者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二灰衣人退下，那二人不敢违拗，退了下去，老者从随从手中接过陌刀，说道：“小郎，再不束手就擒，当心陌刀无情。”泾潮已经筋疲力尽，恨不得立即坐在地上，但强敌在前，只得打起精神，放下双刀，挺剑下场。那老者横着陌刀，仰着脑袋，斜着眼睛看着，嘴角微微一撇，泾潮见他极为自负，摇晃着走近，突然向右前方一扑，疾伸猿臂，长剑直点对手眉心。老者有些轻敌，睁眼看时，剑尖已经到了面门，急忙抬起陌刀格挡，泾潮手腕一翻，向左、右两肋各刺一剑，对手向后一闪，陌刀斜劈，借势后跃，攻守浑然一体。泾潮向左上步，挥剑扫其下盘，老者往前跃出一丈多远，手中长刀反手横斩，泾潮如影随形，等他刀势已老，长剑自下而上一撩，招数凶狠。老者再退，陌刀连连挥舞，化解泾潮攻势，数招一过，竟然手忙脚乱。那老者大怒，使出浑身解数，陌刀翻飞，光华四射，泾潮勉力斗了十几个回合，触动内伤，不断后退。月儿娇咤一声，跳到陌刀客背后，抡刀便剁，老者回头迎敌，泾潮上前就刺，对手刚转回身，月儿的双刀又到了。月潮连日迎敌，已经有了默契，始终前后夹击，令老者首尾不能相顾，但老者武艺高出二人不止一筹，斗了一阵，二小险象环生。老者因为刚才看见泾潮石子厉害，频频对他急攻，泾潮眼前金星闪烁，腑脏搅痛，一口血上涌，忙运气忍住，步法已经显得迟滞了，陌刀客一刀紧似一刀，要刀毙泾潮。

月潮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场外低声叹道：“想不到堂堂百刀将，竟然欺负两个娃娃。”声音很低，耳灵的人却听得真真儿的，场内三人同时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院门已开，一位女子站在门前，黄衣玄帽，黑袖黑带，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身姿挺拔，仪容俏丽，只是杏眼含霜，清冷孤傲！身背后，站着那中年妇人和丫鬟，陌刀客小心问道：“仙姑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绰号？”黄衣女冷冷的道：“你不认得我？”百刀将恍然大悟：“仙姑莫非是黄……”黄衣女一摆手道：“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又何必说。”百刀将道：“仙姑和这两个娃娃认识？”黄衣女道：“不认识，突然被他二人搅扰，正在生气，你们闯到门前，吵吵嚷嚷，教我如何清静？”原本杏眼微闭，突然圆睁，目中寒光射出，一闪即逝，群寇大惊，陌刀客道：“仙姑有命，谁敢不听。”拱一拱手，转身便走，群寇都跟着，人群里有两个人走到老者身边，低声说道：“老剑客为什么听她一句话就走？”百刀将连连摇手，脚步加快，这伙人霎时走得干净。

泾潮见众人走远，坚持不住，勉强将头转向无人一侧，一口鲜血喷出，摇摇欲坠，月儿连忙扶住。黄衣女转身回院，并不回头，边走边说道：“扶他二人进前堂，我有话要问。”那小丫鬟帮月潮拾起刀剑，月儿搀着泾潮，进入前堂，仔细看了一番，两人微微一愣，但见大堂是用灰石垒成，巨木为梁，上铺青瓦。大堂内很宽敞，左右各有一排桌凳，小方桌都放在木凳侧边，大堂里面墙中央摆着一把高凳，侧面有茶桌，每张桌上都放着一盏纱灯，因此堂内明亮。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之处，想不到会有这样整齐的府第。小丫鬟指引二人分左右而坐，月潮疲乏已极，靠在桌上，好一阵才调匀内息。

二人刚喘过气来，黄衣女从内堂走出，坐于高凳之上，月潮早就站在堂上，躬身施礼，黄衣女一摆手，示意中年妇人安排二人入座，问道：“你二人是何人门下？”月潮没有得到师父的言语，本来不愿意说，但黄衣女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理当相告，正要开口说，黄衣女指着月儿问道：“你师父想必是绿雀剑罢。”月儿吃惊问道：“前辈怎么知道？”黄衣女冷笑一声：“我和她相识多年，难道不认得她的招数？”月儿答道：“本师正是吕宫阙。晚辈姓谯名月儿。”黄衣女微微一点头，转头问泾潮道：“你是周天邑哪一位门下？”泾潮见她已经道出师门，就答道：“本师蒯从文，我姓李，双名泾潮。”黄衣女又问：“白鹄好吗？”泾潮道：“师叔很好。”

黄衣女一摆手，泾潮退回座位正要坐下，偏偏在这时抬头看了一眼，恰好和她四目相对，黄衣女一怔，仔细端详泾潮，忽然问道：“你本家住在哪里？”泾潮道：“我家几代居住在崂山脚下。”黄衣女又问道：“你母亲可是姓陈？”泾潮惊道：“前辈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话音未落，眼前黄影一晃，黄衣女已经飘到身前，右手疾探，锁住泾潮咽喉。泾潮顿时感到气息窒塞，双手自然而然一齐抬起，想要抓住手腕拧开挣脱，但随即又强忍住没动，月儿这时才回过神来，大惊之下想要抽刀来救，黄衣女冷笑一声道：“丫头，你要是上前，必死无疑。”月儿也冷冷的答道：“前辈自然说的不是大话，然而我前几天被人围攻，危急时泾潮虽然萍水相逢，却几次舍命相助，今天救不了他，那就一起死罢了。”泾潮说不出话来，连连摆手教月儿快走，黄衣女一一看在眼里，不由得触动心事，右手时紧时松。这可苦了泾潮，被捏得死去活来，额头脖项青筋暴起，无法喘气，但泾潮始终没有出手对抗，只是暗运周天功屏住内息，双手阴阳合握。月儿向前走了两步，又怕黄衣女一发力要了泾潮性命，不敢出招，大厅之内，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又过了一阵，黄衣女慢慢松手，走回座位，看着桌上的纱灯，并不看众人，缓缓说道：“你们走罢！”泾潮很奇怪，一边喘气，一边问道：“不知道前辈和我家有什么渊源？”月儿和泾潮相处多日，知道他木讷痴呆，唯恐再生变数，拉着泾潮就走。二人急急忙忙跑出前堂，飞身越过院子栅栏，刚刚跑了几步，只听院门响了一声，一个轻柔的女声叫道：“二位等一下。”月儿大惊，心道：“我二人休矣！”

正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欲擒故纵亦非奇。未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