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三十,不知怎么,就跟到了九十似的,时不时刷牙、洗碗之际,脑海便闪回过往昔画面.
这回总是在一些人际过往中闪回不断,那么,干脆来一个人际过往的倒带回溯吧,看看自己交友的前世今生,看看关系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以及顺便探讨一个问题,于我而言,什么是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呢?
人际关系,从包分配开始
印象中最开始的朋友,是老家街坊的娃,或是父母那辈关系带来的朋友家的娃。大学以前,我的朋友关系基本上是包分配的。
要么是地缘上的分配,刚好家住这里,咱俩够近,那就一起玩吧!要么是父辈关系的分配,你爸和我爸是同学,那就一起玩吧!要么是学校关系的分配,刚巧咱俩被分到了一个班,那么就一起回家吧!
或者说,大学以前,我是属于朋友真空时期,有的只是玩伴和同学。TA们陪伴我度过了人生不同阶段,当那个阶段结束,我们的关系便也结束了,就此散于茫茫人海。
记得小学临近毕业,当时流行互写同学录。不仅要用笔写,还会各自去拍一套好看写真,把照片打印出来,赠送给同学。这套相册+留言,我还收着在书架角落里。高中时,我们还做了毕业纪念册,上面集结了每位同学的手写感言。
高中的这个集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突然想自己去主动做些什么。我和同学小Y,两个平时在班里不太出头的人,突然在一次午休,拿着两张白纸,站到了讲台上。当时说了什么,怎么说的,都已忘记,后面得知刚好有同学家亲戚在印刷厂工作,于是毕业集子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被实现了。
为了追求集子的完整性,我忘了自己是一名应该埋头于书本的高三学生,斗胆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结果,没要到签名,反而我们班主任被约去谈话。班主任回来,对我们笑笑说,没事,接着做吧。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想做的一件事情,它从无到有、从念头变成可触感的现实的奇妙。
这些写满留言的相册和集子都还在。每一张照片、每一个名字,跳出来的都是当时的面孔。TA,我辅导过作业;TA,我们互相去过对方家里,还一起共享过一位家教;TA,我们逛过街和书店;TA,我们一起去找过另一位同学,有过一次小旅行…
我们原本平行的人生,因为一些外力,有了交集。我不需要主动去交朋友,身边便都是关系。那时的我,思路简单,性格温和,还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被分配到什么样的同桌,我就和什么样的同桌相处,除了偶尔会有闷骚的小暗恋外,人际上是和谐的波浪。
包分配关系里的我,懵懂而温和,遵循着被给到的所有既定框架。这关系里的交流也仅限于框架之内。有一天,当环境的外力消失,你会忽然看到离开框架的关系,它的根系是如此稀薄脆弱,岁月的风呼个两三口,它便七零八落了,更何况是十年、二十年的风…
那些集子里的人,早已陆续消失在我的岁月风口,还在的,是写在集子里的名字。这些名字,不再代表着具体的别人,TA们成了我某段岁月的一部分。每一张浮现出的脸孔,带来的是某一个环境的重现,它独有的光感、气味、声音…还有行走于那段时光的自己。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包分配关系里,只有高中同学没有被岁月筛走。那是一段,我慢慢走向就要摸到自己想法的时光,那个自己开始变得能够被感知到和被触摸到。当自己从虚变实,所身处的关系的力量也会更有岁月抓力,它没有被吹散,而是深入在了时间里。当然,这也得是遇到聊得来的人。
有些是过客,有些成了老友
从主流的学校、工作场所脱离以后,迄今为止,那些构建于框架里,却没有被吹散,留在了生命里的关系,最长的是近二十年的高中同学,最短的是七八年的前同事,中间的是十年以来的大学校友和项目伙伴。
人生不知觉,竟已迈入了以十年为计量单位的阶段,实在唏嘘…现在想想,为什么TA们会留下呢…
高中同学的我们三人,经历着各自不同地方的大学、恋爱阶段,期间倒也没有断了见面,半年或一年见,后来是一年或两年见。我们见证了彼此一起从十几岁走向成年,然后又结婚生娃的过程。
我记得每次见面,聊得最多的,除了老同学八卦,还有就是“你接下去准备干啥”“我该做啥呢?”“你为啥想做这个?”…每次见面的迷茫感,倒也没有阻止生活继续向前走着。
我喜欢大家一起聊回忆,一次次地,我又重新看见那个不自信的低头走路的女孩,看见她慢慢走出无谓的卑微,走向某种坚定。TA们见证了我对自我的寻找过程,或者说,这二十年来,我们彼此见证着。
大学时期留下的校友,TA们不是我的同班同学,也不是室友,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项目成员。当时我们的社团叫“VJoin同益学生圈”,我还挺喜欢印在文化衫上的口号“让公益成为时尚”。于我而言,和我一起的那是一帮很潮的青年们。
跟着TA们,我第一次开了Gmail账户,知道了群组功能;第一次接触到公益咨询、项目管理、影响力、社会企业的概念;第一次参与了杭州早期的TED活动、香港MAD大会…
我们当时做的“ujoin公益实习项目”是帮大学生和杭州本地的公益机构做人才对接,而我作为项目成员,也成为了第一个去到当地环保机构实习的一分子,由此也开始了我此后的公益实习之路。
我的眼界在慢慢打开,也感觉到内心某个部分在苏醒,“去做自己想做的有价值的事情”,这个想法大概是从那时被启蒙的。直到现在,它仍在指引着我人生的每一步。如果问,我内心的“自己”是如何从虚到实,如何从不自信变得坚定的?那这段和社团同伴们的相处,绝对是起着转折性的关键作用。
虽然大家都已毕业,现在不同城市工作,但那段为着同一种纯粹价值而团聚一起的经历,给我们之间系下了足以抵抗岁月侵蚀的纽带。
还有的,是大学之外的朋友。我们或参加过同一个项目,或有着同一段共事岁月,但我们的联系并没有止于这段共同经历本身。
我记得,跟朋友在公车上,聊教育聊到嗨;
我记得,我们在碧山村的夜色里,惊喜发现,原来无需灯光,天边的一角月色便能照亮前方;
我记得,我们站在甲板上,在远离故乡的春节,哼唱《大海》,经历着对世界的新发现,对自己的新发现;
我记得,我们每年的春节通话,从家事国事,聊到自我感知和觉察。
所有的这些朋友,都很奇妙,就算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但一聊起来,就好像大家是才分别的样子,彼此的感觉没变,相处的味道也没变。哪怕我结婚生子了,你又换工作了,TA刚好裸辞了,境况变迁,但我们的彼此为人,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关系可以禁挡住岁月的原因,从一开始,我们便是真实相待的,而不是逢场作戏,或各怀目的。
相遇时,是那个我,重逢时,也还是那个我。可能这期间人的想法、态度和处事风格变了,但当年和现在的我所共同拥有的部分,即我的为人本质,它没有变。你会觉得和TA们在一起时的自己,很放松,很开心,因为不需要寒暄客套,或打起精神来扮演谁,你可以放心自然地做自己。
这些建立于为人本质之上,并能互相看见和认可的关系,它的根自然也会更深。
另外,我也发现,我身边一段关系的深浅,不是和相处时间成正比的,有时,见面频率更低的关系反而会走得更深。
比如,大学里朝夕相处的室友,我并没有和TA们建立起有深度的关系。回想当时,我是不太喜欢和室友共享我的生活行程的,我需要私密性和独立性,会想主动保持一定距离。
这么看来,大学里的室友、出校交流时的室友,包括现在的队友室友,在这种生活在一起的室友关系里,我都会保持一定距离。一旦对方走入我的生活太近,甚至想要干涉的时候,我会明显感觉到不舒服。
我看到了自己有一个小小城堡,我在关系里的舒适度是建立在我的小城堡得以保全的前提上的。我没有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也没有和谁好到两个人仿佛合二为一。我和他人的关系,再怎么亲密,都始终建立在一份边界感上,只是关系不同,边界的位置会不太一样。
如果某天我们突然一起住了,你会发现之前偶有见面的大安,一个感觉起来挺活络的e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间里,话变少了,表情也变少了,e人一下子降温成了i人。是的,就是这么反差极大的变化…如果你需要一个沉默的、互不干涉的、独来独往的室友,那我会是最佳人选。
日常里,我是需要有较长时间的自我独处的。我喜欢且享受深度关系的交流,但它如果是日常频繁进行,那它带给我的消耗可能会大于滋养。目测现在留在生命里的有链接感的关系,都不是日常话痨型的。
于我而言,深度关系的建立不仅在于真实相待,更在于尊重彼此边界感之上的真实相待。咱们交情深,不是说我们互相一览无余、知根知底就交情深了,而是我们在某个或几个维度上有着深深的共鸣和同频。它的深,不在信息的数量,而在交流的质感。
这种深度关系既有着边界感的舒适,又有着维度上的同频,我是极其喜欢的~~
那话说回来,为什么有些人成了老友,有些人成了过客呢…
有些人是角色的过客,当我们的角色终止,关系也便终止了,比如我和我的小学同学们。
有些人也没啥缘由,时间久了,也就慢慢远了。我会觉得这是因为彼此缘分尽了。
还有一些,倒是有我的人为因素在里边。
比如,之前我一直有定时删微信联系人的习惯。如果看着这个人的名字,我完全没印象,那我便会大笔一删,“估计我们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那就撒哟那拉了吧”。
刚开始组虾搞音乐会群那会儿,我也有个删人癖好。怎么删呢?就是看着群人数少了,有人退群了,我就会点开那个组员列表,看是谁退了,找到人后,就大笔一删…“想着我们也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啊 ,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啊…如果有看到此处信息,发现自己被鄙人的幼稚删了的朋友,欢迎你再加回来>0<
还有一些,我是现在回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的,可能是由于我不太成熟的处理方式造成的。不太成熟主要体现在,你以为的自己和你行动上做出来给到对方的感受,实际是不一样的。
想起和朋友的一次旅行,中途有个东西要寄回来,当朋友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寄到我家时,我一口回绝了。当时为什么不愿意的原因已经忘了。现在想来,这种行为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挺小气的,而我一直认为,我这人是挺温和且包容的…总之,那次旅行后,我们便再也没联系过了…这些迟来的意识到的幼稚行为,也还是有那么一件两件N多件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回溯我的人际关系的原因,看到自己那边界感的小城堡,也认回自己曾经的幼稚和不成熟。
什么是有意义的人际关系?
我当下的人际状态,除了老友和家人,便是活动里来来回回的关系了。
那些留在生命里的关系,自然就具有了某种意义。那来来回回的活动里,是否也存有某种意义呢?
对我来说,是的。我的意义感来源,不在于见面的次数和时间长度,而在于那个交流的当下,我们是否是坦诚相待的,是否是内心感受的真实触碰。有朋友问我,诶,大安,我看你写着说是场域活动,这个是啥意思?
一开始,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模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在这两三年的过程里,在一次次活动体验后,在一版版更新的文案表达中,我渐渐看到了内心的场域感的样子——
那就是在这个活动时空里,我们可以脱下我们的社会角色,脱下角色自带的规则、框架、义务,脱下角色必须要有的逻辑感和目的性,我不知道这样的你是谁,你可能也不知道这样的你是谁,就在这毫无预设的交流里,脱离了角色的虚无的我们,慢慢地,慢慢地,触摸到了一些自己的真实,和一些对方的真实。
真实,并不都是美好的。它可能是消极的、黑暗的、丑陋的,背负着外界眼光标签上的色彩。触摸真实的意义,不在于我们要变得更美好更正能量啥的,对我来说,那只是走向了为人的童话。
它的意义不在于要追求美好,而在于看到自己的纯粹生命,和这生命状态下的完整性。我不需要活成童话,我只想做一个能看见并拥抱着自己生命的普通人,无论它是美是丑,是包容还是小气,是泡泡糖还是水晶球。
那源于内心的真实感,让彼此变得更完整一些的相处,就是我的意义来源,哪怕它只有一些些,哪怕我们此生也只有一面之缘。
在回溯中,看自己的人际故事和自己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想起了好多人,感叹命运和缘分。也看到了关系里的自己的多个面向,有时e有时i,有时温文尔雅,有时咧嘴呲牙…
自我慢慢在关系里被孵化着,从知晓角色,到体悟价值,到感受生命,彼此互相影响。
回望看,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小作记录,定格此刻~
撰文/王大安
场域活动孵化人 / 非虚构写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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