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14·“摔洋片”

摔洋片

“泡里”跟我岁数儿差不多的小子们，在十来岁儿的时候儿，应该哪个人都玩儿过一种游戏——“摔洋片”(片:方言读作“pian”)，有的地方儿也叫摔“piaji”，是方言，有音没字儿。

“洋片”是着纸叠的。把作业本儿纸或书纸撕成两三条儿，如果想叠小“洋片儿”，就把纸条儿再从中间撕开叠，如果想叠大的，就不用撕，直接使；纸条儿撕成以后，把一条纸条儿压在另一条纸条儿中间，成十字儿，再把底下的纸条儿沿着上头纸条儿的边儿折角儿，折上去压住上头的纸条儿，然后顺着把上头的纸条儿同样折角儿，压住底下纸条儿折成的角儿，再叠底下纸条儿、压上头纸条儿折成的角儿，把新叠的角儿掖进前边儿两个角儿之间的缝儿，再叠上头纸条儿，压底下纸条儿折成的角儿，掖进前边儿两个角之间的缝儿，一个“洋片”就叠成了。

叠得好的“洋片”，正面儿是四个互相叠压的三角儿，反面儿是平板儿，四四方方，平平整整，有大有小，大的大过巴掌，小的方不过半寸； 有薄有厚，薄的只用一层儿纸叠成，厚的可以着两层儿、三层儿甚至四五层儿，但再厚就不中了，摔的时候儿别人着厚“洋片”“沾”容易“翻”，挨人家“沾儿”去。

那时候儿我们衣裳兜儿里、书包里差不多哪天都装着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洋片，只要有人张罗“摔”，随时找个平整地方儿，就会“摔”起来。

摔洋片是一种比赛，有输赢。俩人说好哪先摔，后摔的一方就把己个儿的洋片正面儿朝上撂儿地上，摔的一方手捏着洋片，依着己个儿的习惯或自以为擅长的手法儿，或者正对着地上的洋片使劲砸（砸：方言读作“zao”），把地上的洋片“沾”得翻过身；或者对着地上洋片翘起的地方儿的旁边儿砸，着己个儿洋片落地时“吹”起的气儿，掀翻地上洋片；或者斜着摔己个儿的洋片，从地上洋片翘起的地方儿和地面儿中间的缝儿里钻进去，铲得地上的洋片翻身。不管使啥法儿，只要让对方的洋片“翻背”，底儿朝上，就赢了，对方的洋片就归己个儿；如果没能一下儿整“翻”对方的洋片，则对方捡起己个儿的洋片，照着摔的一方落在地上的洋片摔，周而复始，直到一方的洋片被摔“翻”赢走，再拿出新洋片继续摔。有时候儿输的一方不服气，输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全部输光才罢手，那就忒丧气了。

摔洋片有技巧。摔的洋片的大小，要照着对方洋片的大小、厚薄，尽量选一般儿大的或比人家的大又厚的；如果己个儿的洋片厚，就不管对方洋片的薄厚，摔的手法儿尽量用“沾”，如果己个儿的洋片薄，对方撂在地上的洋片又有翘缝儿，就尽量斜着摔，把地上的洋片“吹”翻或铲翻；对方的洋片甩在地上，如果没摔翻己个儿的洋片，就得看对方洋片落地后的情况儿，分析地形、事势和己个儿洋片的优势所在，在心里定下主意，或正着“沾”，或斜着摔、铲，总之要想方设法儿把对方的洋片摔翻，赢过来。

叠洋片的纸有书纸，有作业本儿纸，有报纸，最好硬一点儿，硬纸叠成的洋片摔的时候儿能吃上劲，落地的时候儿“啪”地一响，“沾”的劲儿大，或“吹”的风大，能一下儿把地上的洋片“沾”到身上，一块儿落地翻身，或者把它掀翻，这就赢了；如果纸薄，叠成的洋片轻飘飘的，既不能“沾”，落地时掀起的风小，也不能“吹”翻、铲翻地上的洋片，十有八九得挨人家赢儿去。

摔洋片

那时候儿我们使过的作业本、课本儿，绝大多数儿都叠了洋片，有的挨家里人撕了抽烟，基本没有留下的，现在想来，也是一个遗憾。

于家泡的小子们撕纸叠洋片，还造成了更大的遗憾。地震以后，庄里人家儿拆旧房盖新房，我们当院儿老高家拆“老太爷”也就是“硬高”的二哥住的西厢房，翻出了不少旧书，书是线装的，左装订，纸明黄色儿，上头的字儿竖排、繁体，大人说都是“前清家”光绪年间的老书，当时的庄稼人知不道这书的价值，不当“重焉儿”（重，方言读作“zhong”，“重焉儿”，有价值，有价值的事或物件），翻出来以后都扔在了西边儿小河儿沿儿上，我们看着以后非常欢喜，一拥而上，你抢我夺地抢到手里，全都撕了叠了洋片，如果留到现在，也是值钱的文物儿。

另外，知不道啥时候儿，高泡儿大队在于家泡庄东儿南北官道东边儿、东西街东北夹角儿的地方儿盖了几间平房，当作仓库，盛着杂物儿，窗户着铁条封着，我们使大劲掰弯铁条，钻进去瞎翻，发现不少记录儿本儿，上头是不同时代大队干部儿讯问人的笔录儿，有问有答，问的是被讯问人犯没犯过啥错儿做没做过啥坏事儿，答的是己个儿在啥时候儿做过啥,有的承认，有的不认，有的问答挺招笑儿，涉及庄里不少人，现在想来，这是研究村庄史、社会史很好、很宝贵的史料儿。但当时我们哪儿懂这个，全都偷出来叠了洋片，还为之挺庆幸——那时候儿纸少，念书买个作业本儿都得省着使，一下子能有这么多不花钱的纸，确实挺值得欢喜。

1998 年，我儿子上小学，学会了“拍画片儿”。他们拍的，是一张张印有水浒、西游、漫画儿人物儿的画片儿，三四厘米见长，两三厘米见宽儿，拍的时候儿一方把画片儿平放在地上，一方从旁边儿着手往地上拍，利用拍出的风掀翻地上的画片儿，以画片儿翻不翻论输赢，几个小人儿聚在一起儿，或者蹲着，或者趴在地上，玩儿得不亦乐乎。

时代差了几十年，玩儿的东西不一样儿，但他们为之而得的快乐，跟小时候儿的我们，“一样儿一样儿的”。

拍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