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边回复工作邮件;在静谧的林子里与小动物为邻,开一个长电话会议;找一片绿色露营地,伴着天上繁星点点,码一张PPT、写一份复盘报告……
年轻人开始到大自然里寻找自己的办公地了。
在露营和数字游民相继走红后,越来越多人试着将二者结合,开拓出了一种职场新时尚:野趣办公——在享受自然美景的同时,完成日常琐碎工作。
01 他们选择了
野趣办公
黄恺开车离开大理市区,来到洱海边的空地上。他打开后备箱,把露营用的折叠桌椅拿下来,然后又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但他今天并非前来露营,而是准备开启一场野趣办公。
作为一个“数字游民”,黄恺与朋友从2021年起合伙创业,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尝试野趣办公的工作模式——在云南的山野间,通过网络与客户保持联系,远程完成工作任务。
“我向往云南那种宁静而祥和的气质,现在终于有机会在这样的蓝天白云下开始我的新生活。”黄恺说,自己在云南更换过几次办公空间:丽江工作时,白天在古城的小院里办公,感受着古镇的独特氛围,傍晚时分,独自坐在客栈的楼顶,看落日余晖洒在雪山上。现在,他来到了大理,白天会带着东西到河边,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处理工作,“当你办公累了,抬头看看山川河流,整个人一下就被治愈了。它们一年四季都在那里,无论外界喧嚣与否。”
黄恺在洱海边办公
“在家里办公太让人厌倦了。”和黄恺一样,现在是产品经理的小武也曾有过一段自由职业者的生涯。对小武来说,野趣办公是这份职业体验送给他的最大礼物,“选择野趣办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换一个环境,在不是很忙的情况下去户外,半休闲半工作。”
相比黄恺选择的苍山洱海,小武野趣办公的场所则寻常得多,他通常会选择所在城区的郊野公园。“公园空间大、景色美,工作日人也少,很适合自由职业者野趣办公。”小武说,虽然只是普通的郊野公园,但在选择上也有一定的讲究,“公园位置不能在常规的居民区附近,不然总会‘偶遇’吹拉弹唱的大爷大妈们。”
而对于身在义乌的网友小烬来说,野趣办公更像是露营的“附属品”。小烬的工作让他必须朝九晚五地待在办公大楼里。电脑椅、两人桌占地不到5平方米的办公区域,显然满足不了露营爱好者小烬向往自然的心。
“以前很喜欢在公园和义乌江边露营,所以车上经常会备着露营桌和小推车,游走在城市或郊区,找寻各种适合露营的地方,随便带些咖啡和美食,说走就走的感觉特别诱人。”因为工作太忙,到了周末真正露营时,小烬也常随身带着电脑,“在绣球花下加班,人也会觉得舒心些。”小烬说。
小烬很享受边露营边办公
02 如何搞定
装备和网络?
对于选择野趣办公的年轻人来说,装备是这一新型办公方式中的重要一环。而这之中,最大的挑战是都市里习以为常的用电和上网。
在小武的准备清单里,除了电脑,还有垫子、椅子、小桌、帐篷和必不可少的驱蚊水。但最大的困难还是给电脑充电,“当时还想着去网上买一个那种可以给电脑户外充电的充电器,犹豫之后,还是没下单。”小武很快想到了更为省钱的解决办法:每晚睡前给电脑充满电,在户外工作到电脑没电就下班。
“这也算是要求自己提高效率,在上班时间内完成工作,避免工作时间超支(的方法)。”小武说。而黄恺为了保证野外办公,则选择换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保证能续航一整天。
小武野趣办公现场
在小烬看来,相比于高额的房租、水电、管理费,野趣办公的性价比明显更高,但也需要大家各显神通,来解决野趣办公遇到的麻烦,“我办公时间不长,一起去户外的朋友又多,所以我买了一个1800w的便携式户外电源,基本上能满足几个人一天的办公、娱乐需求。”
“野外的网络很不稳定。”谈到野趣办公的难处,黄恺觉得网络稳定性和网速是最受限的,“我最开始尝试在偏僻的山野进行办公时,虽然风景独好,但网络却很不稳定,这对工作产生了一定影响。”为了克服这一问题,黄恺将不需要网络的事情预留到野趣办公的时候再做,将需要与外界联系的工作集中到有网的某一个具体时间段做。
对于网络难题,小武目前选择接入热点来克服,“因为我都在市区,可以连接自己的手机热点,不过网速还是会受限制。”小武也听说了一些移动网络设备,但因为野趣办公只是一个短期尝试,所以他并没有深入了解。
小武的野趣办公地点选择了郊野公园
采访中,北京青年报记者也了解到,现在有营地也在为野趣办公者提供便利。比如一些文创园,不仅可以提供户外办公的大草坪以及桌椅,还可以解决用水用电的问题。一些向往野趣办公的年轻人也在期待,公司或企业未来能给他们提供户外办公场地,来取代现今高额租金的室内办公地。
03 融入大自然办公,
工作效率还在吗?
对于选择野趣办公的年轻人来说,在山野间办公给他们带来了更好的工作感受。“很舒服、很自由、很悠闲。离开了办公室,工作的压力也小了很多,工作也可以愉快地完成。”小烬说。
小烬野趣办公现场
作为野趣办公的早期尝试者,山野间的工作方式,让黄恺得到了工作上的最大自由度。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独特的平衡方法,野趣办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计划安排工作和旅行,没有了固定的办公时间和地点限制,他有机会体验不同地方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方式,也因此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最开始,我考上了二线城市的公务员。但在工作一年后,我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办公节奏。我渴望找寻一种能在工作和旅行之间自由切换的生活方式。于是,我选择了辞职,开始探索线上办公的机会,并想作为数字游民每天过野趣办公的生活。”黄恺说。
黄恺在丽江的办公空间
但是,在享受自由的同时,是否可以保障自己的工作效率,是不少野趣办公者提出的重要问题。小武表示,置身于山林间办公,多数情况下,效率是可以保证的,但并不适合所有的工作,“在事情比较急、比较多,需要高度专注的情况下,我不会选择去公园办公,因为氛围太闲适了,注意力比较难集中。”
黄恺也提到野趣办公面临的效率问题。“有的时候我也会犯懒,加上抬眼就能看到美景,更容易让人沉迷。”黄恺说,自由安排工作确实可能导致时间分配不均或拖延,“野趣办公要更多地遵循大自然的物候规律,没有了精确到分钟的打卡时限,就更需要自己来平衡工作和休息时间。”
黄恺会给自己制定一个时间表,安排好和客户沟通的具体时间,确保工作进度和期望保持一致。“要管理好自己,专注下来,工作才能出成果。”小武也表示,自律与他律在野趣办公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
黄恺在云南野趣办公
04 野趣办公兴起,
我们还需要办公室吗?
在体验过野趣办公之后,小武重新思考过工作场所的必要性,“我认为即使是在职人士,也可以不必非到公司坐班。”小武说,“自律和责任心是大前提,如果能做到这两项,真的没有必要非去公司耗时间,完全可以在有事需要当面沟通的时候再去公司。”
也有一些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自己野趣办公的经历。一些人表示,虽然很羡慕这样的工作方式和自由的生活,但现实使他们无法放弃稳定性和办公室的舒适;而一些年轻人则大喊“梦中情工”,觉得这些分享给了自己不畏世界的勇气;还有人说,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了35岁危机、失业等焦虑,勇敢选择野趣办公后,觉得自己眼前的路仿佛都变宽了;更有人干脆选择辞去工作,去探索更多的未知……
在野趣办公一段时间后,小武收到了一份新的工作邀约,他综合考虑再三,还是结束了自己的自由职业生涯,重新回到了职场,当一名产品经理。“以前的领导去了一家新公司,叫我也过去,我本来准备婉拒的,毕竟那么久没上班了,担心自己很难适应。但后来架不住领导一直劝我,就答应去了。”小武说,不出意料,坐班第二天他就想打退堂鼓了,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办公室笑云》截图
对小武来说,野趣办公的体验,是他选择自由职业收获的最大礼物之一,“如果有一天再回去做自由职业,我还是会选择野趣办公。”
虽然选择野趣办公的黄恺总会收到别人羡慕的目光,但他自己却也十分理智,“野趣办公的前提是,你能保证自己的基本生活。当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时,就不要盲目地羡慕别人的工作方式。调节自己,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式,才是大家需要考虑的问题。”
谈到野趣办公背后的“代价”,黄恺也很坦诚,他说自己最大的困扰是工作和生活的边界被打破,“有的时候,我一整天都在工作,连正常休息的时间也会被压缩。”黄恺鼓励和他一样想要尝试做自由职业的年轻人明确自己的目标和动机,确保真正热爱自由灵活的工作方式,愿意探索新的环境,“保持灵活性和适应能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是认真生活的基础。”
黄恺在云南野趣办公
对话专家丨 野趣办公更自由?
或许只是幻觉
野趣办公为办公空间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也在人与人之间提出了新的哲学命题。
近日,北青报记者专访了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青年教师吴晓涵,她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又在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建筑学深造城市设计方向硕士,对人与建筑空间的哲学有很深的研究,也为我们了解野趣办公提供了新思路。
北青报:为什么现在很多人都想逃离办公室?
吴晓涵:我们今天能看到的高层办公楼,其实在空间排布上都有相似性——每层2000平方米的办公空间,中间是电梯间,周围围绕着进深13米左右的明亮办公空间,工位行行排列,尽管尺度和采光比工业革命早期伦敦工厂的空间更好,但集群式标准化办公的本质是一致的。当人们有条件探索更多自由办公的可能性时,就会想要跳出这种公式化办公布局,向往更自由的办公状态。
北青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野趣办公的形式,从空间哲学的角度说明了什么?
吴晓涵:一些年轻的高薪工作者在遭遇企业、大厂裁员后,更加想要摆脱压抑的办公环境。不管是之前流行的“数字游民”,还是现在的野趣办公,大多是自由职业者的一些尝试。我们看到的很多人选择逃离办公室被管束的环境,其实是想通过牺牲掉一部分稳定性换取生活的趣味性。
北青报:野趣办公能算是一种人与办公空间的新关系吗?
吴晓涵:我觉得野趣办公很考验工作属性和个人选择。其实在人类历史上,为了避免大自然的野兽侵袭、雷电强风的威胁,建筑的任务就是创造一种室内性(Interiority),让人在被包裹的状态里,更安全地避免大自然的威胁。而今天大家想要逃离封闭的办公空间去野外办公,也是在室内的规训下,人们想打破异化,重新返回自然环境去寻找突破,哪怕这个环境是危险的或者不安全的。
其实,野趣办公同样需要依赖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一定程度上讲,这也是对人的另一种规训。尽管你好像逃离了异化,但还是需要买一批新的物资来支持你的新工作方式。野外办公好像能给人以自由,但其实这种自由也是一种幻觉。
北青报:东方哲学中,野趣一直是文人的创作方式,比如游历山川、曲水流觞。野趣办公的选择,是否说明年轻人开始更加崇尚东方文化?
吴晓涵:野趣办公可能更适合创意型的工作,因为不用太追求效率,更强调艺术性。我们看到,西方从亚里士多德之后,一直在遵循理性哲学传统——更强调精准、准确、效率,顺应工具理性的逻辑工作。但如果对比魏晋竹林七贤,我觉得东方遵循的是另一套哲学传统——文人每天在竹林里喝酒创作,他们的创作是发散的、充满感受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野趣也许的确是更东方的选择。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知依 实习生 张煜佳 代紫庭
统筹/林艳 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