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修职业规划课，小高才第一次见到这门课的老师。此前因为走错教室，这门选修课的学分，他没有拿到。而小高说，之所以选修职业规划课，主要还是因为这门课够“水”。
从2008年各高校推出职业发展与就业指导课程至今，已经有15个年头。15年来，该课程在学生们的评价体系中始终甩不掉“水课”的称号。很多学生像小高一样，选了课却不听课，作业也随便糊弄……
但是，直到即将毕业、面临就业，不少同学才恍然意识到，这门“水课”也有闪光点，甚至有人会专门找到老师，请求私下“补课”。
01 代代相传
的“水课”
大二的时候，小高就选修过职业规划课。当时的课程安排是每周一次，一个学期的课程结束后，可以拿到1学分。小高之所以选择这门课，是因为他老早就听人说，这是一门名副其实的“水课”。
正是因为觉得这门课够“水”，所以选修的同学非常多。而学校开这门课的老师也很多，每堂课都是一两百人聚在一间大教室，老师连点名都点不过来。
小高每次上课都坐在教室的后排，上课的时候根本不着耳朵听，也没注意过老师点名。直到期末要交作业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认错了教室，授课的老师根本不是他选课的那位，结果这门“水课”他毫无悬念地挂掉了。
为了补上这个学分，他选择重修这门课，原因依旧是因为它“水”——好过。至于这门课上都讲了什么，小高从来就没留意过。而小高的学姐小婷也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课上老师讲过什么。
小婷是大一上的职业规划课，课上她要么玩手机、要么写其他科的作业，要么干脆补个大觉。现在想起来，只记得结课作业是“采访一个自己意向职业的从业者”，而这份作业她最后也是胡乱编造一番，轻松过关。
《曾少年》截图
“那门课的老师是学校辅导员，他自己本身好像也没什么从业经历，课堂内容都是照本宣科地讲PPT上的内容，我一开始还听了几耳朵，后来完全听不进去，才决定‘躺平’的。”小婷说。
不仅小高学校的学生们普遍认为职业规划课“水”，这似乎也成了高校大学生们的一种共识。早在2021年，《半月谈》杂志也发表过《就业指导课正沦为“水课”， 上课不如实习有用？》的评论。
02 理论多于实践，
“水课”频被吐槽
既然是人尽皆知的“水课”，高校缘何开启这门课程？
北京青年报记者了解到，2007年，教育部曾发布落实《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切实做好2007年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和《教育部、人事部、劳动保障部关于积极做好2008年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的要求。
该要求明确提出，要从2008年开始将职业发展与就业指导课程纳入到公共课教学计划中，贯穿学生从入学到毕业的整个培养过程；同时要求高校以必修课和选修课形式开设课程，并在3-5年后过渡为必修课。
这一明文规定出台后，众多高校开始筹划并设立职业规划课，形式五花八门。部分学校以选修课的形式开设这门课，甚至还有学校只是以讲座形式来开课。南方某大学的学生小代就说，他们学校只开展了一期讲座，让大家了解一下当前的就业形势和职业规划的相关理论，并没有长期的课程。
《何者》截图
而有的学校则很重视这门课，甚至设为学生的必修课，但课程效果如何？从学生的“口碑”中，可见一斑。
小金就读的学校针对学生就业方面的困惑，先后开设了“职业规划课”和“就业指导课”两门课程，均为必修课。其中，职业规划课由学校双创学院的老师授课。
小金现在能记得的只有老师讲过性格和职业选择的关系，教他们怎么去测试自己的性格，然后推导出自己适合什么样的职业，“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主要是因为测性格这个事比较好玩。至于其他内容，好像还有职业探索、创业流程什么的，就记不太清了。”
不少受访同学和小金的感受类似：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些理论过于枯燥，而且不能很好地联系实际，所以同学们才会听得索然无味。
从几位受访同学提供的职业规划课老师授课的PPT课件来看，职业规划课的内容大体包括职业定位、职业状态、职业兴趣、职业技能、职业规划、性格特征、角色转换等章节；授课内容大多是理论的讲解，例如人职匹配理论、职业锚理论、生涯彩虹理论、职业兴趣理论等。
“我们希望老师能多分享一些自己或者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们的就业经历和感受，哪怕是经验教训都行，但是这方面的内容反而非常少。”小婷说，她认为这可能跟授课老师本身的从业经历普遍单一有关。
《八零九零》截图
据多位受访同学反映，职业规划课的老师大多是学校辅导员，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的，自身没有太多的职场经历。还有的老师虽然有过从业经验，但也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就业经历对现在的学生并不具备指导意义。
“有的老师虽然挂着这个教授、那个讲师的身份，或者有过从业乃至创业的经历，但听他们分享还不如听刚毕业的学长学姐分享，更有指导性、更实用，（老师讲的）离我们太远了。”一位受访学生说。
03 授课老师：我上学时
要有这课就好了
“让毕业的学长学姐来分享当然可以，但他们的经历毕竟是个人的，如果复制下去，反而不太好。”教授就业指导课的老师王维（化名）接受采访时表示，职业规划课应该是让学生找到自己独立的职业方向，并不是叫他们随波逐流：别人去考研，他也去考研；别人去找什么工作，他也找什么工作。
作为这门公认“水课”的授课教师，王维觉得这门课可能被学生们误解了。他说，自己讲课的内容都是由教研室教学大纲制定的，是一个从宏观到微观的过程，一般先是讲就业形势，然后是职业定位，最后还有就业技巧：简历写作、面试注意事项，同时会有一些求职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风险等等，这些会悉数给学生们分析。
“从我自己的内心来讲，我觉得这门课程的设计是很完善的。真的！”王维说，其实每年他也会针对新的就业形势对课程进行调整。
比如，前两年因为疫情影响了就业，上课时他讲的比较多的是线上求职的内容。而今年疫情结束，面对就业压力，在课上他会着重强调就业不只有一条路，还有很多选择。王维会拿出一些考编、考公、考研的数据告诉同学们，这条路也不比就业之路来得宽阔，关键还是要适合自己。
《超验骇客》截图
王维很清楚，有同学质疑他的经历是否适合教授这门课，“你自己的职业经验都不丰富，怎么教我们？”这是同学们问他最多的问题。
王维说，他也是研究生毕业后，通过面试进入学校当老师。但在这期间，他也有过求职的经历，去过一些公司实习，还从事过一段时间的人力资源工作，组织过单位的招聘，筛选过简历、做过面试，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他才符合在学校的双创学院任教的资格。
所以，在教学中，王维会把自己求职和当HR时遇到的真实故事分享给同学们，也会把身边人考编、考公、考研的真实故事分享给同学们。他觉得，虽然自己的就业经验不多，但求职经历还算丰富，而且自己很年轻，求职经历更贴近当下的情况，自己身上或身边的例子也都是鲜活的，这些都是他教授这门课的优势。比如，他在课上会给同学讲简历如何能够被HR发现、HR在面试谈话过程中的话术都是什么、从面试中怎么感受到HR对自己有没有兴趣等等。
有时候，王维在给学生讲课时就会想，如果自己当初上学时，有这样的课程能给他讲讲这些内容该有多好，“很多事情都是我准备就业了，参加面试以后，才知道，哦，原来就业是这个样子的。”
《这届职人》截图
王维说，其实他也知道学生们都管这门课叫“水课”，但他认为，这门课的定位是通用课，就是要让学生们学会一些通用技能，这种技能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有用的，甚至是可以影响学生整个人生的。
有些学生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去写别的科目的作业，或者复习考研考编的资料，王维对此行为也非常为难。一方面他想告诉学生，这节课很重要，讲的内容就是你马上要面对的事，一定要好好听；另一方面，他也不忍心去打断正在努力求得出路的同学，也不能给准备考研、考公的学生们泼冷水。
“但其实考研、考编名额有限，成功‘上岸’并不容易。而很多企业在迫切地招人，可同学们又不了解这些信息。还有很多同学不清楚自己的能力适合匹配什么样的岗位。这些都造成了当前严峻的就业形势。”王维认为。
《 不良执念清除师》截图
04 一到就业季，就有同学
找老师“补这门课”
这些年，王维在教学中发现，虽然同学们都认为职业规划课“水”，但还是有相当多的同学临近毕业，进入就业季，会找他私下“补课”。
“几乎每年都会有这样的现象，一过完年，很多学生各种考试也都考完了，就开始发愁就业了，于是就来找我。”王维说，这些学生大多是考研或考公失利，准备尝试就业时，才发现自己秋招没参加，简历也不会写，面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学生追着我问的问题，我特想说，都是我上课讲过的。当他们真的要走入职场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门课是有用的。”王维说。
《未生》截图
对于来求助的学生，王维都会一一单独进行指导，告诉他们简历怎么写、面试要注意什么、如何识别不靠谱的企业。此外，他还会跟来求助的学生沟通谈心，引导他们走出校园的象牙塔，以更平稳的心态接受角色的转变，并和他们探讨未来的发展方向，引导他们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路径。
王维的学生小金，现在体会到了这门课的用途。大一、大二时，他还觉得无论是职业规划课还是就业指导课，都是“水课”。但上了大三以后，他开始为自己的就业做准备，于是便打算出去实习，他找到王维老师帮忙修改简历，一起探讨了就业的方向。王维鼓励他多去尝试，先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别的不说，我觉得按照老师的指导，改的简历很有用，我投了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实习单位。”小金说。
现在，正读研究生的小婷回忆起本科期间职业规划课的结课作业时，对自己胡编乱造完成作业还有些悔意。因为当她走进实习单位时才发现，自己如果当初能够认真完成老师的作业，跟这份工作的从业者提前聊一聊，应该就能更好地了解这份职业。
《我，到点下班》截图
小婷说：“因为我所在的这个专业比较特殊，90%的学生其实是对口就业的，所以大家都没有职业规划，也就自然觉得职业规划课是‘水课’。但对于我这种没有进入对口专业工作的学生来说，当初就应该好好听课，好好想想自己的职业规划到底是什么。”
在北京某重点高校就读的小鲁，不久前刚刚完成了自己的职业规划课作业。她的作业是采访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职业的从业者。就读于新闻传播专业的她找到了一位从业十多年的一线记者。交谈中，记者老师跟她讲了新闻行业的很多情况，让她知道了这个行业的优缺点，还告诉她如果要想从事这个行业应该再去学些什么。
小鲁表示，自己通过这次职业规划课的作业收益颇多，“同学们都说这门课‘水’，但我觉得水不水完全在于个人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实习生 陈金库 梁欣怡 王欣婷
统筹/林艳 张彬
图/网络截图（头图为《当我飞奔向你》截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