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源于网友的评论,在我说起宝玉与黛玉、袭人誓同生死,“你死了,我作和尚去”时。
宝玉说要做和尚,共有两次。一次很明白是对黛玉说的:“你死了,我做和尚!”这是第三十回。为什么很明白是对黛玉说的?因为黛玉的反应是“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什么,你家里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
宝黛的爱情,虽然是一见钟情,却经过长期的猜疑和反复的试探,然后才达成默契。这次正是猜疑试探的一个小高潮:黛玉用“不敢亲近二爷”来试探宝玉,宝玉用“你死了,我做和尚”来表明心迹,但“做和尚”又涉嫌丧妻守节,黛玉又觉得宝玉唐突造次了。那个时代的青年男女,是不能轻易说“我爱你”的。
另一次是在三十一回,晴雯和宝玉、袭人拌嘴,见黛玉来了就出去了:以晴雯的骄傲,她不屑对黛玉诉苦,只有回避。后来受了王夫人的训斥和威胁,也不屑求助,连对宝玉也羞于提起:“细问晴雯,又不说是为何”。
而袭人呢,很愿意寻找联盟:“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倒也罢了。”黛玉就笑着回答:“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也说:“你死了,我作和尚去。”
宝玉这次“作和尚”是在黛玉“哭死了”之后,所以引起歧义:他这里说的,到底是为袭人“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而做和尚呢,还是为黛玉“哭死了”做和尚呢?
很多读者会认为是后者。宝黛的感情毋庸置疑,宝玉为黛玉而死,是理所当然的。袭人再好,不过是个丫头,怎么配得上宝玉出家殉情?
可是,再看看上文,我在第二段里引用的、第三十回的文字。宝玉上次对黛玉说“作和尚”,受到黛玉的激烈反驳,宝玉自己也后悔造次。那还是在只有二人相对、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这次当着袭人众丫鬟,宝玉又对黛玉表白,可能吗?
况且,袭人因为和晴雯的争吵而死劝活劝、不惜下跪,宝玉又是感慨“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又是“不觉滴下泪来”。这样伤心欲绝,马上又转头去对黛玉表白,这感情也太跳跃了吧?
还有,宝玉这次“作和尚”之后,又是袭人回答:“你老实些罢,何苦来还说这些话。”当然袭人反对宝黛恋爱,因为在那个时代这是丑事;可再反对,袭人也只会背地里、暗地里做功夫,哪有当面阻止宝玉对黛玉表白的?
至于说袭人只是丫鬟,配不上宝玉的誓同生死——嗨,你倒比《红楼梦》还封建!宝玉自己就想着“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把袭人和黛玉都视为“同死同归”的终身伴侣呢。
宝玉都没嫌弃袭人是丫鬟、没因为阶级地位而削弱对她的感情,二十一世纪的读者,却嫌弃袭人是丫鬟、质疑宝玉对她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