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振东

吴法宪

1980年11月20日，在北京正义路1号的公安部礼堂，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10名主犯押上法庭，开庭进行了公开审判。

笔者当时参加了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十名主犯之一吴法宪的检察预审工作。今日，我就当时参与审理和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回忆如下，以飨读者。

1980年9月，当空军“两案办公室”对林彪“小舰队”案犯成员（林立果、周宇驰、江腾蛟等）的侦查预审基本结束时，总政“两案办公室”对林彪、江青案的十名主犯之一的吴法宪的侦查预审工作也已结束，并将侦查预审案卷移交给了检察预审起诉组。

一天，空政保卫部副部长、空军“两案办”副主任高德明让我到总政西直门招待所参加对吴法宪的检察预审工作，主要任务是当书记员，做好检察预审记录。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西直门招待所，首先见到了已在那里的空军检察院的冯长义科长。冯长义又领我去见了负责检察预审吴法宪的孙树峰副政委（当时任北京军区空军副政委）。

检察预审组共有5人组成。组长是孙树峰，检察员是冯长义和空军学院政治教研室的陈家璇。从福州军区空军组织部抽调的游永平和我做书记员。

第一次预审吴法宪的情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我们在秦城监狱办过提审手续，在预审室坐定后，狱警带进来一位个子不高、体态较胖、一头白发、步履迟缓的老人，一看即是吴法宪。显然，他已没有了往日空军司令员的风采。

吴法宪坐下后，孙树峰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对他说：“前一阶段，代表公安部的侦查预审小组对你的侦查预审工作已经结束，对你的预审案卷，已移交给了我们。今天，我们是代表最高人民检察院开始对你进行检察预审，主要是核实你以前交代的问题，按照《刑法》规定，然后确定对你是否提起公诉。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并如实地交代你的问题。”

看吴法宪的表情，在“九一三”事件之前，可能已认识孙树峰。听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后，他立即表态说：“我有罪，我有罪。前一段，他们（指侦查预审他的同志）对我很好，我都交代了我的问题。我也会配合你们，老实交代我的罪。”

代表公安部对吴法宪进行侦查预审的，是当时的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史洪义和空政保卫部的张继民、李晓芳。据张继民讲，在预审吴法宪期间，他比较配合预审组的工作，交代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追随林彪、江青所犯下的大量罪行。预审组就他交代的问题，也查证了很多同案犯。同时，也外出调查了有关证人，如吴法宪的妻子陈绥圻（当时在浙江岱山茶场监督劳动）、原秘书蔡秉林、刘亚楼的遗孀翟云英、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杨成武等。与同案犯黄永胜、李作鹏相比，吴法宪的认罪态度比较好。

吴法宪在狱中已经过了多次审讯，特别是经过了前一阶段的侦查预审过程，因此我们对他的检察预审他已有思想准备。他虽已在狱中关押了9年，但因比较注意锻炼身体，生活也比较有规律，精神很好，思路依然清晰。因此，当我们就某一问题进行询问时，只要一个开头，他就像讲故事一样，滔滔不绝地把这件事情讲完。预审期间，他还主动交了一份70多页的交代材料，字也写得比较工整。冯长义问他：“这个材料和你以前写的交代材料事实都差不多，为什么人物却不一样呢？比如有些事，以前的材料里没有江青，怎么现在这个材料里又有了江青呢？”吴法宪解释说：“‘九一三’事件之后被抓，中央专案组审查时，主要由纪登奎负责，那时江青还在台上，我怎么敢写她呢！现在你们审讯我，我才敢说实话。”

检察预审吴法宪前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根据吴法宪的交代，有几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

据吴法宪交代，1965年，叶群在江苏太仓搞“四清”时找到他，共同密谋要陷害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的罗瑞卿。叶群要吴法宪证明，罗瑞卿要刘亚楼（前空军司令员）转告叶群4条意见，即：

一、林彪早晚要退出政治舞台，现在不退，将来也要退；

二、要好好保护林总身体；

三、今后林总不要多管军队的事情了，由罗总长去管好了；

四、一切由罗去管，要放手让他去管。

显然，这是要证明罗瑞卿确有向林彪（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长，主持军委工作）伸手要权之意。

之后，吴法宪派了一架飞机把叶群送到杭州，向毛泽东告状。

不久，中央即在上海召开了会议。会上，按照叶群的旨意，吴法宪大放厥词，说了以上诬陷罗瑞卿的内容。据说，当时在京的中央领导同志在去上海开会之前，都不知道开会的内容。听了吴法宪的发言后，刘少奇、周恩来不可置信，在会下都问吴法宪，到底有无此事？吴仍然坚持说有这么回事。邓小平当时听了吴法宪所谓刘亚楼的揭发，也一针见血地说：“刘亚楼已经死去，这是死无对证嘛！”

在上海会议上，罗瑞卿坚决不承认反对林彪、反对突出政治和向党伸手。最后，会议也没有什么结果。毛泽东决定休会，以后到北京继续开。

上海会议后，吴法宪有点慌了手脚，就找叶群出主意。叶群让吴法宪去找刘亚楼的遗孀翟云英作证。吴找到翟云英后，翟表示没有听说过什么“四条”。在胁迫之下，翟讲好像刘亚楼临死前伸出过“四个手指头”。吴像捞到了救命稻草，即叫秘书代翟云英写了证明，尔后又与叶群统一了口径。

1966年3月至4月间，中央召开了讨论罗瑞卿问题的小组会议，军委常委也开会，对罗瑞卿进行面对面地批判，之后，撤销了罗瑞卿党内外一切职务，并被关押。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红卫兵”揪斗罗瑞卿。由于罗左腿伤残，不能站立，“红卫兵”就用箩筐抬着他在街上游斗。周恩来总理知道后，立即打电话给吴法宪，让吴在空军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罗瑞卿保护起来，以免遭到更大的伤害。吴接到电话，表示想想办法。这边放下电话，那边立即给叶群打电话报告周恩来打电话的情况。叶群听了后，在电话里厉声问他：“你是跟林总（指林彪），还是跟罗长子？”吴法宪一听叶群的口气不对，马上表态说：“当然是跟林总啊。我跟林总！”随即，这边放下电话，那边就又给周恩来回电话说：“总理啊，我们空军也很乱，空军总医院也不安全，实在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啊。”总理听了后，说：“好吧，我再想办法。”

记得那是一天下午，我们询问吴法宪伙同林彪、叶群“坚持设国家主席”的事。可能是他午睡刚刚起来，有点儿睡意未醒的样子。孙树峰副政委问他：“你是怎样追随林彪，坚持要设国家主席的？”

吴揉了揉眼睛，停顿了一下说：“那还得从修改宪法讲起。”

接着，他从筹备召开四届人大、讨论宪法草案时与张春桥吵架，到九届二中全会听林彪坚持设国家主席的讲话，在小组会上抢先发言；受到毛泽东批评后，如何写检讨；批陈整风及华北会议期间，叶群、黄永胜如何写检讨等等，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下午。待我们从提审室出来时，天已经灰蒙蒙的了。

据吴交代，1970年，他参加了宪法修改小组。有一次见到林彪，他问林彪对修改宪法有什么意见。林彪说，他主张要设国家主席。不设国家主席，国家没有一个头，名不正言不顺，并要他在宪法小组会上提出要写上设国家主席。

在讨论修改宪法的具体条款时，叶群也给他打招呼说：“林总说要坚持设国家主席，你们无论如何要坚持，不能松口。”

“不设国家主席，林彪往哪里摆？”这句话，叶群给他说过几次。他也表态说：“我遵照您的指示，坚持到底。”当时心里就想，林彪说让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是假，他想当国家主席才是真的。

一次，在人民大会堂讨论修改宪法时，张春桥提出，在宪法序言部分，把“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三个副词删去，吴法宪则坚持要把林彪在《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中关于“毛主席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句话写上，双方发生争执，吵了起来。吴法宪当场尖锐的说：“要防止有人利用毛主席的伟大谦虚贬低毛泽东思想。”

眼看会议僵持在那里，讨论不下去，康生提出休息一会儿。趁着休息，吴法宪秘密打电话给黄永胜通报了会议情况。会议结束后，陈伯达主动邀请吴法宪到汪东兴那里去吃夜宵。之后，黄永胜、吴法宪打电话告诉了在北戴河的叶群、林彪。叶群对吴法宪说：“林彪很高兴，说吴胖子炮放得好，立了一功。”叶群还说，“胖子，你说得对，要顶住，要坚决顶住。我找伯达，给你找两条根据来。”

在庐山九届二中全会上，林彪在开幕式上讲了话。他讲话的内容，主要是说“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林彪还说，他“研究了这个宪法草案，表现出这么一个特点，就是肯定毛主席的伟大领袖、国家元首、最高统帅的地位，肯定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国人民的指导思想，这一点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林彪还说：“我们说毛主席是天才的，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

会议结束回到住处后，叶群给吴法宪打电话说：“林彪的讲话是对你的支持。”晚上，周恩来召开政治局会议，安排第二天分组讨论修改宪法等问题。会上，吴法宪提出要播放林彪的讲话录音，说这个很重要，要好好学习、讨论。大家也都附和。周恩来将大家的意见报告了毛泽东，于是决定第二天上午听录音，下午讨论。被林彪私自带上山的林立果知道后，也打电话给吴法宪说：“首长说你提的意见很好，又立了一功。”

第二天，林彪让叶群给吴法宪传达并要吴告诉李作鹏、邱会作：“准备在分组会上发言，你们不发言，林副主席的讲话就没有根据了。”

第二天早上，叶群来到吴法宪的房间，又把李作鹏、邱会作叫来，对他们说：“要表态拥护林副主席的讲话，坚持称天才的观点，坚持设国家主席要上宪法草案。不设国家主席，林彪往哪儿摆？”

在分组讨论时，吴法宪在西南组发了言，陈伯达、叶群、李作鹏、邱会作也分别在华北组、中南组、西北组发了言。大意都是拥护林彪讲话的那些内容。小组讨论后的第二天上午，全会第六号简报印出来了。“六号简报”反映华北组讨论会上陈伯达和汪东兴的发言内容。下午，毛泽东通知政治局开会。会前，毛泽东分别同林彪、周恩来、康生、陈伯达谈了话。会上，毛泽东说他已和几位常委商量，认为现在讨论的问题不符合全会原定的三项议程，决定收回第六号简报。同时，毛泽东严厉批评了陈伯达在小组会上的发言。还说，设国家主席的问题，不要再提了。并对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提出了批评。

本来，吴法宪是想再为林彪第三次立功的，不想却受到毛泽东兜头一盆冷水的严厉批评，心里很懊丧，反复考虑，写了检讨。写检讨时，李作鹏、邱会作反复交待他只写自己，不要涉及叶群，讲多了对林彪不利，讲的越多，越不清楚。后来，他把检讨交上去了，而叶群、黄永胜、李作鹏、邱会作迟迟也不写检讨。

在吴法宪写的检讨上，毛泽东做了很多批语，周恩来也找他谈话，说“毛主席批评你们有宗派主义，黄永胜是个头，你们要很好地想想你们的问题，向党中央、毛主席交代清楚”。据吴法宪交代，受到毛泽东批评后，他的思想压力很大。让他写检讨，他是真心诚意检讨自己的问题，不像叶群、黄永胜他们应付主席。

结果，毛泽东却批评了他，而对叶群、黄永胜的检讨给予了表扬，他有点想不通。华北会议时，在北戴河，有一次叶群、黄永胜说说笑笑，还不停地跳舞。叶群邀请他说：“胖子，你也来跳一个。”他说：“我不跳。我受到毛泽席的批评，哪还有心情跳舞呢！”

（未完待续）

责编：张欣羽

编审：郑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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