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炊烟还未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大地苏醒前的清冷湿意。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祥和,仿佛整个村庄都屏住了呼吸。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母亲屋里的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既忐忑又怀着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期待。
镜子里,母亲正一边替我整理头纱,一边低声叮嘱着:“嫁过去了,要懂事一些,别惹公婆生气,日子再苦也得慢慢磨合。”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碎,就像冬日里从窗缝透进的一缕暖阳,既柔和,又带着几分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的手心微微出汗,耳边母亲的话像潮水一般涌来,让我既感动又紧张。
忽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清晨的静谧被这一声声敲门打断。那声音很急,震得人心头一跳。我和母亲都愣住了,母亲的手停在了半空,眉头微微皱起。她放下手中的头纱,转头问:“谁啊?这么早。”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
还没等母亲起身,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梨,是我,快出来,叔叔有话跟你说!”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迫切感。
是小叔的声音。
我的手一抖,梳妆台上的耳环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他又来干什么?”随即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小梁,你来干什么?”母亲的语气低沉且不耐烦,仿佛压抑着多年的怨气。门外,小叔站在那里,神情复杂,眼眶微微泛红。
他比父亲小五岁,按理说应该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早该出现在我出嫁的现场,可是这十年来,他的身影几乎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记忆中的小叔总是穿着干净的棉布衬衫,笑着抱起我转圈,给我买糖葫芦。他年轻时活络又热情,是村子里的风云人物。
可是自从我十岁那年,他和父亲彻底闹翻,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谁也不再提起对方的名字。十年来,他仿佛从我们的生活中被抹去了一样。
今天,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小梨,我求你,就几句话,就几句!”小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恳求,他伸手扶住门框,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站在这里。
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母亲想拦住我,可我已经伸手把门拉开了。
“小叔,怎么了?”我看着他,心里莫名一紧。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他的突然出现让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甚至笼罩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小叔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挤出一句:“小梨,今天能不能……让我送你出门?”他的声音低哑,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愧疚,又似乎是期待。
我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请求?十年来,他从未出现在我家门口。父亲和他已断绝关系多年,现在却突然提出要送我出门,这让我感到疑惑,也让我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十年前,我十岁那年,父亲和小叔彻底断了联系。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和小叔是全世界最亲近的兄弟。
父亲是个木匠,手艺精湛,但性子倔强;小叔比他活络,总能逗得全村人哈哈大笑。他们常常一起去镇上接活儿,回来时会给我带糖葫芦。那时候,小叔就像父亲的影子,有他在,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可一切都在某个冬天戛然而止。那年冬天,村子里流传着一件事——小叔欠了村里人的钱,跑去镇上赌博,还把父亲的名字写在了欠条上。
债主堵到家门口时,父亲气得摔了椅子,一声不吭就抄起锤子出了门。我和母亲吓坏了,只能跟在后面追。
村头那片空地上,父亲和小叔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吵了起来。
“小梁,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你拿我的名字去借钱?你这是往我脸上抹黑!”父亲的声音里全是怒火,锤子砸在地上,震得人心里一颤。
小叔却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哥,我借的不多,等我赢了钱就还上了,何必这么较真?”
“赌!赌!你就知道赌!你把咱爸妈的棺材本都赌光了,现在还拖累我,你还是个人吗?”父亲的眼睛都红了。
小叔脸一沉,指着父亲喊:“我怎么了?你不也吃了咱爸妈留的田地钱吗?你凭什么骂我?!”
两人越吵越凶,最后竟然动起了手。父亲是个老实人,可那天像疯了一样,一拳一拳砸在小叔身上。小叔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地上,村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失控的样子,也是小叔从家里彻底消失的开始。从那天起,村里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只有偶尔听说他去了外地讨生活。
今天,他却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小叔,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小梨,叔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你们家,也对不起你爸……可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我不能不来。”
母亲在一旁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对不起啊?十年了,连个影子都没见过,今天倒好,捡个大场面来装模作样。”
小叔低着头,没有反驳。我咬了咬唇,心里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小时候的小叔是我最喜欢的亲人之一,可十年来,他成了家里的禁忌。
父亲从来不提,我也不敢问。现在,他忽然出现,说这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叔叔,今天是我嫁人的日子,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叔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恳求:“小梨,我求你,让我送你出门。还有……让我见见你爸,哪怕就说一句话。”
我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让他先回去等着。走进父亲的屋子时,他正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攥着一根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爸,小叔来了。”我轻声说。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了一声:“他来干什么?可别是又来借钱吧。”
我摇摇头,把小叔的话复述了一遍。父亲听完,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最后狠狠地拍了下床沿:“不见!他早就不是我弟弟了,今天是你出嫁的大日子,别让他坏了场子!”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最终,父亲没有见小叔。但当婚车缓缓启动时,我透过车窗看到了父亲站在门口,眼里有泪光闪动。他没有转身,可我知道,他的沉默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感。
小叔站在村口,看着婚车远去。他的眼里也有泪光,但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和解。哪怕没有言语,哪怕没有拥抱,他们依然在心底惦记着彼此。
血浓于水。十年的隔阂,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悄悄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