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那天，天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送她上山的队伍排得很长，我跪在人群前头，双膝压在冰凉的泥地上，眼里噙着泪水，却始终没让它掉下来。我不敢哭出声，怕让身后的父亲听出什么异样。

手里的红布包被我攥得紧紧的，似乎稍一松手，它就会被风吹走。

那是奶奶留给我的秘密。就在她去世前几个小时，她颤抖着把这个红布包塞进我手里，低声嘱咐：“孙子，这些钱是奶奶攒了一辈子的，都留给你。千万别告诉你爸他们。”

她的语气又急又虚弱，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句话上。

我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可她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

奶奶这一生过得很苦，却从不抱怨。她是个典型的旧时农村女人，年轻时伺候公婆，年老了伺候儿子和孙子。

她常说：“女人就是个家里的顶梁柱，断了就散了。”

虽然奶奶常常对我说这些话，但我知道，她内心里有许多的遗憾和委屈，尤其是对我的父亲。

奶奶有三个儿子，我爸是老大。按理说，长子应该最受宠，可父亲却一直觉得奶奶对他不公平。

小时候家里穷，供不起三个孩子上学，奶奶不得不让父亲辍学，去镇上的砖厂打工，供两个弟弟读书。

后来二叔和三叔分别考上了中专和大专，顺利找了工作，而父亲却因为没文化，留在了村里，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父亲因此对奶奶一直心存怨气。虽然表面上对奶奶很孝顺，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冷漠和疏远。

奶奶也许是觉得愧疚，所以对我这个长孙格外疼爱。我小时候不懂这些，只知道奶奶最疼我。

每次去她家，她都会偷偷塞给我零花钱，虽然不多，但她常常摸着我的头说：“孙子啊，你比你爸懂事多了。”

奶奶去世后，家里的矛盾一下子爆发了。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父亲和两个叔叔开始整理奶奶的遗物。奶奶的房间很小，东西也不多，家具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式木头柜。

三个人挨个翻着柜子、床底和衣柜，连奶奶常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都拆开了。

二叔皱着眉头，低声嘟囔：“妈这么节省，肯定攒了不少钱，这些年她又没大花过，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父亲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意思是妈的钱不见了？那你觉得是谁拿了？”

二叔的脸色有些难看，冷笑了一声：“我又没说是谁拿了，你急什么？妈生前最偏心你家，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给你们了。”

父亲“啪”地一声把柜门关上，抬起头瞪着二叔：“你什么意思？我妈偏心我就该把钱给我？她的钱在哪，我还真不知道！”

三叔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别吵了，咱们现在是在找妈的遗产，又不是在分家产，吵架有什么用？妈的钱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可这话不但没让气氛缓和，反而让两个人的火气更大了。

二叔直接指着父亲的鼻子说：“老大，要不你把你家的账给咱们看看，是不是多了什么额外的钱？”

父亲气得脸涨得通红，拍着桌子吼道：“你是说我偷妈的钱？你敢不敢把话说清楚！”

三叔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连忙拉开他们：“你们都消停点！妈才刚走，咱们就为了钱吵起来，成什么样子了？”

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一场又一场的争吵，心里五味杂陈。奶奶临终前的嘱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头。

我无数次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害怕，害怕父亲他们知道真相后，不但不会和好，反而会闹得更不可开交。

几天后，事情越闹越大，甚至连村里的长辈们都惊动了。三叔扬言要报警，查清楚奶奶的钱到底去哪里了。

父亲气得拍桌子：“你敢报警！报警就说明你心虚！是不是你拿了钱，还想倒打一耙？”

三叔也不甘示弱：“少扣帽子！咱妈的钱不见了，谁心里没点数？报警怎么了？让警察来查，谁也别想赖！”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站起来，声音颤抖着大声说道：“钱在我这，是奶奶给我的。”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瞪着我问：“你说什么？奶奶的钱在你那？她为什么要给你？”

我咬着牙，把那天的情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连奶奶临终前的嘱托都不敢隐瞒。

最后，我哽咽着说：“奶奶说，她攒了一辈子的钱，想留给我。她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们。”

父亲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我有些害怕。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妈……她可能是觉得对不起我吧。”

屋子里的气氛格外沉重。二叔和三叔都低着头不说话，只有我妈轻声问了一句：“妈怎么会觉得对不起你呢？她一辈子都把你们兄弟仨放在心尖上。”

父亲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时候家里穷，妈把我送去做苦力，供他们念书。那时候我怨她，觉得她偏心，后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没办法。”

听到这里，二叔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哥，当年我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牺牲，我……对不起。”

三叔也低声说道：“大哥，我们都欠你一声道歉。”

父亲摆摆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情绪。

我走过去，把那17万放在桌上，说：“这是奶奶的遗愿，她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吵了。”

最终，这笔钱被父亲和两个叔叔一起拿去修缮了奶奶的老房子，还在村里捐了一部分做公益。

三兄弟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每次聚在一起，总会提起奶奶，说她一辈子辛劳，最后却还在为这个家操心。

后来，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奶奶的坟前坐一会儿。我知道，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微笑着。奶奶的爱没有消失，它变成了这个家里的纽带，把我们重新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