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但是我们很多时候都是活给别人看的。

别人的眼光和声音，很多人都在自欺欺人地说那些不重要，但那其实是建立在自己无力去改变或者挽留什么的前提下。

苻坚这一辈子为了他的千古之名，演了一辈子厚道人，他把“霸主”和“仁君”两个角色混为一谈或者是兼而得之，这最后导致他的人生以遗憾和令人惋惜而告终。

苻坚这一辈子最让人争议的事情就是他对慕容垂一族的处理方式，他原本是想千金买马骨，用敌国皇室的厚遇来烘衬自己仁者无敌的光辉形象，却不料，他的前秦帝国因此被颠覆。虽说前秦并不是直接亡于慕容垂之手，但也确确实实是被慕容垂釜底抽薪而被慕容冲、姚苌等人群殴致死的。你苻坚虽然内功深厚，但一旦你真气运转不畅，就会变得并不可怕。慕容垂就是那个用分筋错骨手截断了苻坚真气运转的人。

话说383年淝水之战后，慕容垂就想方设法地脱离苻坚的控制，回到“宅基地”河北去自主发展了。苻坚虽然感觉放慕容垂走人风险太大，但是厚道了一辈子的他不能让自己感觉自己不厚道，所以还是放慕容垂北上，并在慕容垂和他儿子苻丕在邺城斗法的关键时刻，诏令慕容垂领兵到洛阳地区去平乱，从而让慕容垂有了单飞的机会。

慕容垂在宣布自主创业后，他前期埋下的暗子纷纷出动，再加上他们慕容家潜在的品牌影响力，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就聚集三十万之众。与此同时，从邺城成功越狱的慕容农也根据父亲的指示，在列人县迅速拉拢了数万人，成功组建了慕容家的第二方面军。

干啥都慢了一拍的邺城之主苻丕在慕容农越狱好几天之后，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派麾下猛将石越带兵去把慕容农逮捕归案、以正典刑。

于是，384年正月初七，石越率万余步骑抵达列人城西。

此时虽然距离慕容农从邺城越狱不到十天，但是由于慕容垂的暗线铺得好，此时慕容农已经有数万可战之兵了，所以面对石越的追剿，也并不慌张。

石越的先锋部队刚刚抵达就被赵秋和参军綦毋滕（匈奴族）率先击败，随后参军赵谦对慕容农建议：石越的铠甲兵器虽然精良但人心惊惧，咱们现在应该迅速攻击他们。赵谦这个建议是大多数起义军对战正规军的常规打法，正规军的战术修养、单兵能力、武器装备等各方面都是优于起义军的，速战速决确实是正确的打法。

但慕容农还是选择了稳打稳扎，他说白天交战因为视线太好，咱们的同志们因为战场洗礼还不够，看到敌军那亮瞎眼的铠甲容易产生畏战情绪，必须要等到他们看不清的时候才好说。慕容农同志看样子对心理学颇有研究，明白有很多恐惧和威胁都是通过视线而产生的。

于是乎，慕容农命令士兵严阵以待，石越那边也不进攻，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皮子底下玩工事建筑游戏。

明明是自己不敢贸然进攻，但是话必须要说得更加漂亮一点，慕容农对身边人哈哈大笑，说石越武器精良却不敢主动进攻，说明他们内心怂了，战场搏命没有那口气肯定是不行的，他们注定完蛋了。

不得不说，慕容农这次装叉是装到了。要知道，当初在襄阳之战时，石越是敢于带着五千骑兵泅渡汉水，以闪电战的方式抢占襄阳外城的勇冠三军的猛男，在经历淝水之战的惨败之后，前秦军的心气确实不一样了。他们不再睥睨天下，而是有点风声鹤唳了。

夜幕降临之后，石越的精兵被慕容农的牙门将刘木（匈奴族）仅仅率领四百人就冲垮了，慕容农在大军追击时不仅大败秦军，还斩杀了石越，并把石越的首级送到慕容垂那里报喜。

向暮，农鼓噪出，陈于城西，牙门刘木请先攻越栅，农笑曰：“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得独请！然汝猛锐可嘉，当以先锋惠汝。”木乃帅壮士四百腾栅而入，秦兵披靡；农督大众随之，大败秦兵，斩越，送首于垂

可惜了，石越这么一员虎将，就这么屈辱谢幕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在苻坚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不进正确意见后，石越的斗志和信心也在无形之中被瓦解了，一个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因打不起精神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给弄死了，多少有点让人意难平。

石越的憋屈之死，不光成为了慕容家提军心、涨士气的垫脚石，也成为了前秦人心惶惶的巨大诱因。因为石越在天下人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前秦的勇猛担当，是苻坚钦点的邺城守护神，他都死了，邺城还能有什么希望呢？一时间，河北大地暗流涌动，很多人都用暴乱的方式来表明自己要早点跟前秦站开队伍。

越与毛当，皆秦之骁将也，故秦王坚使助二子镇守；既而相继败没，人情騷动，所在盗贼群起

正月二十六日，慕容垂率大军抵达邺城，慕容农也带领军队前来会合。

这种盛大的会师仪式，必须要有庆典，必须要有发红包活动，于是慕容垂在邺城下开始第一波大分红，改秦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年，官员服饰及朝廷礼仪全都如前燕旧制，以前燕原岷山公库官伟为左长史，前燕原尚书段崇为右长史，立长子慕容宝为太子，封堂弟慕容拔等亲戚十七人为王，其余的宗族亲属及有功之臣被封为公的有三十七人，被封为侯、伯、子、男的有八十九人。

慕容垂的大运刚刚开启，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不久之后，可足浑谭也自河内招兵两万人攻下野王后引兵会于邺城。

可足浑谭集兵得二万余人，攻野王，拔之，引兵会攻邺

原燕国旧臣平幼、平睿兄弟等率数万兵众也来邺城助战了。

平幼及其弟睿、规亦率从数万会垂于邺

慕容垂大军云集，留给邺城里面的苻丕时间不多了。苻丕很生气，应该也很着急，若是当初果决一点，听石越等人的劝，直接把慕容垂给咔嚓了，怎么会陷入今天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窘境？但苻丕就好比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只能派姜让去慕容垂军中进行强烈谴责和抗议，大意是慕容垂太不够意思了，太不讲武德了，但咱们苻家人一向宽宏大量，犯了错但能及时悔改的同志依然是好同志，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慕容垂估计都被这番幽默而又幼稚的言论给逗笑了，但出于礼貌和体面，还是给予非常官方的尊重和回复，他说：你爹苻坚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他不光对我好，还对我媳妇好，经常带我媳妇开派对），所以我为了回报你们苻家人的大恩大德，所以你可以放心，你慕容伯伯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让出邺城，慕容伯伯就让你带着部队回长安。咱们以后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果你硬要跟你慕容伯伯犟，那也就别怪我了，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了了。

主辱臣忧，姜让作为苻丕的使者，这种话怎么带得回去？于是当场就哔哔了一大堆，然后替苻丕表态，你慕容垂也不要得瑟，你一把年纪了，这么不讲江湖道义，这是自己找死。你们给我等着，咱们战场上见！

送走了姜让之后，慕容垂想起苻丕这个小可爱，不禁觉得发笑。于是又想起了苻丕那个老可爱，便又给苻坚也写了一封信，希望苻坚能令苻丕弃城回长安。

这封信堪称满分公文，所以很有必要跟大家来详细分享一下。信中主要说了以下几件事：

第一件：因为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陛下您收留了我。所以当您被打成单枪匹马的时候，我也没有二心，我一直都是纯洁的小清新，这一点皇天后土可以作证。

陛下单马奔臣，臣奉卫匪贰，岂陛下圣明鉴臣单心，皇天后土实亦知之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一报还一报，你当初收留了我，我之前放过了你，其实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第二件：我奉您的诏令北巡，但有人不给面子。你的儿子苻丕不是个东西，广大群众都不拥护他，这样的人是镇不住邺城的。他不让我进城祭拜祖庙，不光是不把我当一回事，也是把您的命令不当一回事。

臣奉诏北巡，受制长乐。然丕外失众心，内多猜忌，今臣野次外庭，不听谒庙

这句话的内涵其实是在转移矛盾，不守臣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儿子苻丕。因为我是奉你的命令行事的，他跟我作对就是跟你作对。

第三件：丁零人造反，你儿子苻丕致敬了当年秦朝逼反陈胜、吴广，用阳谋逼着我去送死，还加派了一千精兵阴谋弄死我，以确保万无一失。

丁零逆竖寇逼豫州，丕迫臣单赴，限以师程，惟给弊卒二千，尽无兵杖，复令飞龙潜为刺客

这句话的画外音是啥？我杀苻飞龙是被逼的，是你儿子先动手的，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傻儿子。

第四件：你另外一个儿子苻晖不让我进洛阳，这是明显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这让我在前秦这个体系里没法混了。

及至洛阳，平原公晖复不信纳

言下之意是苻晖公开把他拉入黑名单导致他无路可走，他还是身不由己的。

第五件：我历史学得还行，所以就想起了韩信、李广利等人的故事，心里五味杂陈，但依然坚定地要跟着组织走。可那些举兵谋事的人一见我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便顺势推选我成了盟主。然后，我啥也没做，局势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武王伐纣、垓下会战那个样子了，到处都是人响应，我也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臣窃惟进无淮阴功高之虑，退无李广失利之愆，惧有青蝇，交乱白黑，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见疑，乃推臣为盟主。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终，泣望西京，挥涕即迈。军次石门，所在云赴，虽复周武之会于孟津，汉祖之集于垓下，不期之众，实有甚焉

这句话是说他被逼造反，但没想到那该死的魅力实在太迷人，搞成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没想到，反正有点凡尔赛。但实际上本质上是在讽刺苻坚的前秦失德，不再是民心所向。

第六件：我一直不想把事情做绝，所以想放苻丕回到你身边，但是这臭小子非但不领情，还要跟我死犟。结果还没架势，石越稀里糊涂就死了。我也想不到我能力这么牛逼，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欲令长乐公尽众赴难，以礼发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达变通之理。臣息农收集故营，以备不虞，而石越倾邺城之众，轻相掩袭，兵阵未交，越已陨首。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苻，非臣之力

这句话算是慢慢说到正题了，“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苻，非臣之力”字字不提他是天选之子，但句句都在说他就是天选之子。

第七件：我慕容垂是个厚道人，不落井下石欺负人，虽然我现在很牛叉，但我只想恢复故国旧都，不想西进关中去打你。鉴于我们多年的亲密友情，我恢复燕国之后，依然可以对前秦自称小老弟。您就把我当成前秦听诏不听宣的关东王就行了。

且邺者臣国旧都，应即惠及，然后西面受制，永守东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报之诚

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老苻，放弃抵抗吧，别逼我动手，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一旦出手连自己都怕，东西分治我看行。

第八件：赶紧劝劝你那个傻儿子吧，叫他开门投降，要是真打起来，万一我没收得住手，把他给弄死了，咱俩谁都不好看。运有推移，去来常事，对于这点得失，老弟你要看看开点！

这句话的真实目的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用最小的成本代价拿下邺城。

慕容垂的这封信其实就是跟慕容垂的分手信、绝交信，因为这封信通篇主打就是一个不要脸，错全在对方，自己是永远正确、永远仁善的。

有过多次恋爱经历的朋友一定会对这样一封信有感同身受的体会，明明是早就感情破裂了或者一直都是在逢场作戏，提出分手的那个人，总是能舔着个脸去数落对方各种不是，去抢占道德制高点。其实本质上不都是在减少自己出轨的道德负累，然后在接下来的分割利益蛋糕之中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有时候，像苻坚、慕容垂这样的历史大人物，真的还不如一个KTV的小妹子活得真实，KTV的小妹子往往都会说自己是被逼到那里上班的，什么家暴、家贫、家有丧失劳动力的亲人要养活等等，慕容垂说自己是被逼造反跟这有什么区别呢？

我是被逼的？我是为你好？我本意不想伤害你……这样的逻辑和说辞，搅乱了多少历史和生活的真相呀！所以，很多人说苻坚、慕容垂都是仁义之辈，都做到了仁至义尽。但仁义在残酷的权力游戏之中真的很不值钱，通常不过是作秀的幌子。苻坚若真是仁义之人，他是坐不稳那个位置那么多年的；慕容垂若真是仁义之人，他更是不可能绝地反击地复国成功的。

但是，很多吃瓜群众就是喜欢这样的元素，是可悲，亦为可喜。可悲的是，很多人没有关于真相的本质认知；可喜的是，大多数底层人在精神寄托上很正面向善。

那么，凹了一辈子造型的苻坚在接到慕容垂的分手信之后是什么反应呢？一直十分主动体面的他终于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了：慕容垂，你个负心汉。当初你被前燕给渣了而混不下去了的时候，我是不是把你当成了亲爱的、可爱的了？连你的老婆我帮你照顾了！我对你这么好，你现在却要出轨，你还是人吗？关键是，你居然还把背叛和出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恶心不？

这是双方最后的决裂，也是一次让双方事后都后悔的政治沟通。为啥呢？摊牌摊早了呗！要是这次沟通能晚那么两个月，结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大抵是慕容垂会控制自己那得瑟的语气和态度，而苻坚会继续厚道地表示慕容垂是一起平定天下的好兄弟。因为慕容垂后来打邺城打了一年多，过程相当的艰难，且因拿不下邺城衍生一系列蝴蝶效应；而两个月后关中大乱，苻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势必会十分乐意把关东的兵力调回关中的。若如此，他的人生或许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再来回顾一下苻坚和慕容垂之间的塑料感情吧！其实这俩人都是把利益算得很死，也看得极重的人。苻坚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杀慕容垂？因为他要借助这块极好的幌子沽名钓誉。慕容垂为什么连苻坚绿了他都能忍？也不是他对苻坚感恩戴德、甘于奉献，而是他一直在暗中布局、静待时机。

但是，这样的人，或许正是我们生活的大多数！这人呐，一旦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后，就喜欢装，喜欢各种各样的讲究，比如在容颜、衣着、气质、谈吐、文化、饮食、名声等各方面大做文章。这种讲究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坏事，毕竟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谁不想活得更加体面一点呢？

可大家想过没有？这种讲究在自己身上能维持多久？自己这么讲究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自己的讲究能否得到你想要取悦的群体发自内心的的认可？

有时候，我们在纷纷扰扰的繁华世界生活得太久了，恰恰容易忘记的是“本真”的意思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