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很多遗憾，最令离人无可奈何的就是春归人未归。

隋代诗人薛道衡就曾写道，“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短短二十字，却写出了多重对比与转折。第一重，七日与二年的时间对比。七日本是短的，可偏偏说“才”；两年本是长的，可淡淡地言“已”；度日如年的失望与煎熬呼之欲出。

第二重，雁归人未归。如今入春七日鸿雁北归，可他这个漂泊游子却无法还乡，人还不如雁。

第三重，思归花未归。诗人内心涌动的乡愁并不是因春雁北归和春花萌发才兴起，而是早在春天没有到来时就已涌动。

这两年诗人不知翘首企盼了多少次，大雁秋去春来，繁花落了又开，只有自己还留在原地。自然平淡的话语，却传递出浓得化不开的乡愁与哀怨。

如今春风又起，故乡野菜开得正欢，不知道多少人又在默默怀念妈妈做的舌尖野味。咬一口，春意盎然，清香怡人。

可那些春归人未归的遗憾我们该如何书写呢，莫不如追随古人而去，静静抚慰同向春风各自愁。

1

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

莫怪春来便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

—明·王恭《春雁》

闽中十才子之一的王恭，以春雁自喻，表达自己急切还乡之情。

这一年，王恭参与编修的《永乐大典》终于完成，被授为翰林典籍。本可前途无量，可他却毅然辞官而去，此诗便写于还乡途中。

古有雁不过衡阳之说，每年秋天北雁最远到达衡阳的回雁峰便栖息下来过冬，来年春暖花开再飞去。

如今一夜春风至，衡阳万雁归。尽管从楚水到燕山远隔千山万水，这群北雁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上归程，不问山高路远，不怕千难万险。

不过莫要责怪春雁归去太早，江南山水虽好，江南春色虽美，可终究只是他乡，而非自己热爱的故乡。

春雁急切飞往的是北国故乡，而王恭迫切返回的是东南故土：福建长乐沙堤，今属福州市长乐区金峰镇陈墩头村。

王恭彼时想要告别的不只是江南异乡，还有官场的风云变幻，京都的繁华富贵，渴望早日归隐田园。

最终他得偿所愿，还乡归隐于七岩山，醉心渔樵耕读，不问浮华世事，从容走过余生。

“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的人生遗憾，在那年春天已然了断。

2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唐·武元衡《春兴》

（注：版本有异，仅取其一）

铁血宰相武元衡，也难逃春光唤起的乡愁归兴浓。

他出身名门望族，河南缑氏人，其曾祖父乃武则天的堂兄弟。他自己也不遑多让，25岁便状元及第，从此青云直上，被唐德宗盛赞“是真宰相器”。

而后又历经唐顺宗、唐宪宗，他官拜宰相，并入蜀七年平定叛乱。因力主削藩，最终被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派来的刺客杀害，武元衡惨死在长安街头。

世人常言，人生好梦，尽逐春风。武元衡也曾在一个暮春时节，追逐着春风幽梦还乡，回到那个余生无法叶落归根的洛城故乡。

那日细雨初晴，杨柳成荫，经过雨水浸润后的柳色愈发幽深。残花落尽，只见枝头黄莺不时地穿梭树间婉转啼鸣。

一夜春风袅袅，为我殷勤吹起还乡之梦。春风何其多情，一直把我送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就在洛阳附近。

其实引起诗人乡愁的是春意阑珊，但伴随他幽梦还乡的却是多情春风，构思何其巧妙。如此一来，无形乡梦变得具象可感，仿佛与春风你追我赶。

3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李白的乡愁与席慕蓉不谋而合：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他在洛阳城内听到的这首笛曲，叫做《折杨柳》。古人送别，不仅折下一段柳，还吹奏折柳曲，来倾诉依依不舍之情。

此刻春宵人静，不知谁家庭院隐隐飞出悠扬笛声，随着春风传入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细细听来，竟然是最令离人黯然销魂的《折杨柳》笛曲，谁听了不会触动浓浓的思归乡愁呢？

此时李白离开故乡已有多年，正客居洛阳寻求入仕机会，故乡越来越远，仕途却毫无进展。

孤独的春夜听到销魂的折柳笛曲，自然乡愁涌动。可他写得极为含蓄，吹笛者未曾露面，听笛者半遮半掩。他不直言自己兴起故园之情，而反问“何人不起故园情。”

显然，这何人更多指向的是自己。这玉笛声声岂会跟随春风传遍洛阳，不过是落在他这个漂泊游子心头，通过艺术的夸张与想象最终聚焦在自己身上。

同样是写笛曲，多年后李白因永王之事遇赦东归途径江夏，“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兴起的就不只是乡愁，还有迁客骚人之情。

而这笛曲，不仅与《梅花落》笛曲一语双关，还化听觉为视觉，通过反差的物候现象传达内心的去国怀乡悲痛。

读完这三首诗，不知春风又会撩动哪颗游子的心，只愿：人生好梦，尽逐春风，春归人亦归。

（图片来自网络，不妥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