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江一同
整理：农一代民工
最近听到同事说起自己遇到的烦恼事，就是他和谈了三年多的女朋友去见家长了，谁知道却遭到未来的岳母反对。
同事说，自己当时坐在未来岳母的面前，简直就是噤若寒蝉，而未来岳母却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反对的理由。
如此一来，那次见面就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导致同事回来几天了，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幸好女朋友对他一往情深，这几天来也一直在身边劝慰他，说不管天崩地裂，都会不离不弃，同事这才心里好受一些。
因为都是多年的同事了，我比他年长几岁，平素也愿意听我的建议。我便稍微问了几句，然后和他说了一个真实的案例，那就是我的三个姐夫，曾经都被我母亲反对过。
但几十年过去了，三个姐夫无一例外，都对我母亲无比尊敬，有些方面甚至还比对当时不反对的父亲要好。
我这么一说，同事就来了兴趣，晚上一定要拉我喝茶，我当然明白，他这是来“取经”的呢。毕竟不管女朋友对自己如何死心塌地，和未来岳母的关系处得好不好，都会影响夫妻关系嘛。
于是，我便向他详细说起了那段跨越三十多年的往事来……
我母亲是40年代出生的人，但因为外婆家条件比较好，从小就能得到比较好的教育。不但上了完小，还因为外婆所在的村子比较偏远，素有尚武之风，母亲小时候甚至学了点“武艺”。
当然，在那个年代，即使“文武双全”的母亲，也未必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嫁给了我父亲这样的穷人。
后来，三个姐姐先后出世，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甚至还受到奶奶的“压制”，直到后来又生了我这个幺儿，母亲在家里的地位才高起来。
一转眼到了86年，最小的我都已经十来岁了，大姐那年22岁，按照我们当地的习惯，女孩子到了20岁，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能干的大姐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我大姐读了高中，一向就眼界比较高，面对前来提亲的人总是不松口，后来还是母亲反复询问，大姐才说：自己一定要嫁出去（也就是不想嫁到农村了）。
母亲曾经叹气说，孩子，你生在农村，却想做个街上人，只怕别人不会选你啊。
就这样，大姐的亲事拖了一年多，到了86年，大姐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确实是一个街上的男孩，据说是曾经在镇郊看电影时认识的，就那么来往了几次，慢慢就熟络起来。
那时候我也就十岁出头，对于这样的事并不大了解，反正就是经常看到有个骑单车的大哥哥，每天傍晚时分就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他也不进屋，也不出声，就那么待着。然后，大姐就会很快地吃完饭，然后就一声不吭出去了。
那年代的农村，正是自由恋爱最为流行的时候，父母在子女的婚姻上，虽然还会有最终“裁量权”，但基本都不会干涉他们自己选取对象的过程。
就那么来往了半年多吧，母亲应该是和大姐私底下谈过，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又是年底，如果事情顺利，明年就该把她们的婚事定下来。
母亲对大姐说，如果你真的相中了那个男孩，对方对你也是真心的，那就让他来家里一趟，也不需要请什么媒人，就说我们做父母的想和他说几句话。
得知母亲要见自己的男友，大姐显得有点羞涩但更多还是高兴。果然，大概是第三天的傍晚，那个骑单车的大哥哥，第一次把单车停到了我家的地坪里，也第一次走进了我家的门。
大哥哥手里还提着两瓶白酒，倒是很大方交给到我母亲手上。我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他，第一眼就对他有了好感。
因为看上去，大哥哥显得很白净，身上穿的衣服未必有多好，但款式都和我们平常穿的不大一样，一眼看上去就是“街上人”。
母亲并没有和他怎么客气，只是端了碗热茶给他，然后就聊了起来。
母亲说的话，当时却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小张啊，我知道你是街上的人，你和我们家大梅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今天就当着你的面说出我们的态度……
母亲说，我其实并不看好你，其实一不是嫌弃你家穷（当时大姐夫家里在镇上确实不怎么样），二也不是嫌你丑（大姐夫模样还挺俊的），就是你现在这样子，实在是让我们不放心啊。
这半年多来，你每傍晚都骑着自行车来我们这里，从你们家来我们这里，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吧，在来之前，你总要收拾收拾自己的穿着吧。这么一算下来，你每天至少都有小半天没法干活了。
你想想，如果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成熟，更应该考虑的是什么？那是趁现在年轻多赚点钱，好为将来的小家积累跟多的本钱啊。
可你却宁愿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上面，不去考虑如何改善自己家庭条件上，你让我们父母如何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不知道大哥哥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感受是什么，但我明显看到，他的脸马上就红了。
但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会更多时间去考虑将来，你们是街上人，见识比我们乡下人要多，你看，现在广东那边搞开发，你们的交游广，会不会有点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呢？
那次谈话，在我看来是真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一丝遗憾，那就是一个看上去那么顺眼的大哥哥，他和大姐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可能要被我母亲棒打鸳鸯了。
但我的担心毕竟是小孩子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自从母亲说完那番话之后，大哥哥就“消失”了很长时间，可大姐却老神在在地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一年多后，也就是88年年初，大哥哥突然又来了我家，同来的还有两个大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据说是请的媒人，这一回是正式来提亲的。
原来，大哥哥上次听了我母亲的话之后，回到家就和自己父母说了这回事。让他父母大为叹服，想不到一个乡下妇女，却能有这么一番见识，反倒督促自己儿子要懂得珍惜了。
大哥哥自己当然也受到巨大的震撼，87年年初就去了广东，确实也有了更好的发展。
这一回，母亲没有再阻拦，很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对大哥哥说：你去试过了，其实也不在意你有没有赚到钱，年轻的时候，有改变现状的想法就够了。
就那样，大姐的婚事一开始就被母亲阻拦，但最终还是完美结局。
所不同的是，大姐夫从一个有点游手好闲的“街上人”，短时间里就蜕变成了一个“实干家”。而对我们母亲这个岳母，大姐夫一直都是格外尊敬。
我二姐的婚事，其实也和大姐有点大同小异，因为只比大姐小两岁，大姐在“拍拖”的时候，二姐应该也有所行动了。只是二姐从小就是个谨慎的人，任何事情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说给别人听。
反正就是在大姐婚后没几天，二姐就告诉母亲，自己有个男朋友，想要来家里玩，问父母同不同意。
那年代在农村，像我二姐这种情况实在太常见，很多大大咧咧的父母，甚至有的得看到女儿肚子大了才彻底掌握情况。
但我母亲应该心里有数，只是在等二姐自己主动提出而已。如今二姐说出来了，母亲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就是河对面那个小木匠吧。
二姐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在她心里，应该一直对自己的保密工作很自负的，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麻着胆子说出来，母亲却早就胸有成竹了。
二姐把事情全盘托出，母亲稍微沉默了一阵，大致还是当时对大姐夫说的那番话：
你朋友要来见我们，我也不拦着。不过，那个小高我知道，做了好几年木匠了，好像前两年还开过拖拉机，想要这么就把你娶过门，我也不瞒着，不行。
母亲的话让二姐哭了一顿，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同意她先把男孩带回来看看，要当面锣对面鼓和他说几句话。
那时候，连我都看得出来，母亲采取的依旧是大姐那个策略，二姐比我大了十来岁，自然更懂得里面的含义，这才破涕为笑。
也是过了那么两三天吧，二姐也领回来一个大男孩，也就是我后来的二姐夫。
见到人后我才发现，其实我以前就见过很多次。因为我当时正在河对面上初中，二姐夫家就在学校附近不远处，路上见过也就有点印象而已。
二姐夫和我母亲见面的情景，完全就是大姐夫的那个翻版，只是说的内容不同罢了。
母亲也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们做父母的，不说你穷不说你丑，但还是不放心同意你们结婚，说白了也就是反对这门亲事。
母亲问二姐夫说，你什么时候学的木匠呢？
他回答说是五六年前了，就是从初中毕业后开始学手艺的。
母亲又问他什么时候开过车，二姐夫脸上很得意地回答是前年。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你和二梅的婚事吗？既不是因为钱跟不是因为外貌。我知道，你们家的条件比我们好太多，在你们村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但你成家了，就不能只靠父母，到时候老婆孩子全得靠你养，难道将来你还是找父母要钱养家？
母亲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原本有门木匠的手艺，据说还很受师傅喜欢，可却不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反而要去开车，据说你那台拖拉机一年就全亏掉了是吧。
二姐夫脸现尴尬，不好意思地点着头。
但我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这样三心二意，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自问能做成什么事吗？我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如果我也会木匠活，我要做的事就多了去了。
母亲还笑着对二姐说，你大姐夫当年来我家，我也是不同意的，人家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呢，如今不也干得好好的？
于是，二姐的这门亲事似乎又这么“中断”了，但和大姐夫如出一辙的是，到了第二年，二姐夫再次登门正式提亲了。
这一回，母亲连问都不问，直接就笑着答应了婚事，一切都从简从速，还说免得夜长梦多，就连彩礼钱都不用，倒贴了几台家私棉被当嫁妆。
原来，二姐夫从我家回去后，似乎一夜之间就开了窍，刚好他有个亲戚早就去了广东打工，他也跟着去了。
不过可不是和别人卖苦力，凭着一身木匠手艺，慢慢就搞起了装修，一年的时间，就基本站稳了脚。这次回来，自己都觉得底气十足了。
因为三姐和我比二姐都小了好几岁，二姐婚后的几年里，逢年过节什么的，两个姐夫来我家时，我们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父亲更多是亲近，但对我母亲却更多了一份尊敬，有时候还会很正式地和她说一些生意上的事。
只是我母亲毕竟是个农村妇女，对做生意还真不懂，也给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每一回说完，两个姐夫似乎都似有所得。
到我高中毕业那年，三姐也有了男朋友，93年前后嘛，农村的变化已经很明显了，所谓“男不坏女不爱”，三姐的男朋友也是邻村的人，据说是一个颇有点名气的“水老倌”（二流子）。
三姐还没有正式说过这件事，母亲就找她说话了，直接就挑明说：你马上和那个男孩子分手，今后不需再有来往，要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三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母亲的这番话，一开始也被她当成耳边风，虽然不敢当面顶嘴，背地里却一切照旧。
那一天，我们村里有人办喜事，当时农村的风俗，喜事的人家当晚会放电影，远近村子的男女老少都会去看电影，也就成了那些少男少女们约会的最佳场所。
那晚，母亲刚好在那户人家帮忙打擂茶，正拿着一根老长的擂茶杵在擂钵里擂花生，有人偷偷告诉她说，你家三梅又和那个“水老倌”凑到一起了。
母亲听了连擂茶杵都没来得及放下，按照别人说的位置直接就跑了过去。
果然，三姐和那个男的凑在一起，应该是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母亲冲过去一把就把三姐拉到身边，手里的擂茶杵指着那个男的吼道：你离我家三梅远一点，在让我看见，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那个男的既然是“水老倌”，自然就有一定的痞气，那年代的标志性妆扮就是一头长发，几乎看不出男女来。倒是穿着一件西装，却穿着紧身的皮裤，嘴里叼着烟看着我母亲也不退让：
要不是看你是三梅的娘，我今天就把你丢到水田里去。
母亲听了怒不可遏，擂茶杵一摆，不知道怎么就把那男的给撂倒在地。男的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是大意了，也多了几分怒气，挽了挽袖子又冲过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被我母亲撂倒，倒在地上捂着小腿哇哇叫。
我母亲却站在旁边，手里的拄着擂茶杵，大有一种穆桂英的气概，指着地上嚎叫的男子说：
别装了，今天我没下重手，就是轻轻敲了敲你的胫骨一下，算是给你一个警告，再有下次，那可真起不来了。
那个男的也不装了，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三姐也被母亲拉回了家，说是要关几天禁闭再说。
后来到底是怎么发展的我不是很清楚，三姐真的被母亲在家里关了几天，据说出来后还真不死心去找过那个男的。可对方一看到她就跑得老远，嘴里还说：
姑奶奶您放过我吧，你家那个老穆桂英我实在惹不起。
三姐的初恋就那么散了，也安安稳稳了一年多，后来相中了邻村一个男孩，是个老实本分的匠人。这一回，母亲没有再说多话，很爽快地同意了婚事。
后来，我听到母亲在和父亲说：三丫比两个姐姐叛逆多了，病重不怕虎狼药，所以才那么做出那么激烈的举动来。
当然，三姐夫的婚事，母亲并没有反对，但母亲当年的“壮举”他肯定是早有耳闻的。和三姐成家后，三姐夫也和老大老二一样，对母亲更多了几分尊敬，甚至说“惧意”。
其实，三姐虽然年轻时有点叛逆，但性格却是最弱的一个，比如生了外甥女之后，孩子一哭闹，她就会跟着哭的人。
也幸好三姐夫是个老实又脾气好的人，婚后对他百般容忍，两人的家庭才算得上和和美美。
听我说完我家三个姐姐的故事，同事脸上也写满了动情。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对自己的婚姻更多了几分向往。
或许，他也是在心里反思：自己身上真的还有某些自己不曾察觉的缺点吗？如果能从我的故事中得到一点启发，最终得到岳母的首肯，那就完美了。祝福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