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这么一个战友,四十年间音信全无,再度相遇后不久又永远分别。他出生显赫,退伍后最早下海经商,发过大财,遭过大难,当过缅北雇佣军,出生入死,几度牢狱。他热情豪放,重情重义,勇于担当。他的名字叫葛爱民。
1976年2月,已在杭州市局级机关工作的葛爱民,在其老干部父亲的要求下,入伍参军到东海舰队司令部通信部队。我和他是同年兵,属于同一个大单位。
1978年5月,我和他在宁波郊外的一个新组建连队相遇,他是参与新组建连队基建结束后留下来代理司务长,而我是从其它部队抽调过来代理分队长。
前排左二为葛爱民
初见他的第一印象是,他人长得比较精神、阳光、干练,对人非常热情,再就是他懂的事和见识比我们农村兵要丰富得多。
我俩经常晚饭后顺着住地附近的路散步聊天,主要是听他讲在杭州的所见所闻,当然也谈谈连队上的人和事以及今后人生打算。1980年我考入军校学习,而他也退伍离开了部队,此后便失去了联系。
最近十几年,由于通信技术的发展,长期失去联系的部队战友都逐渐取得了联系,战友的聚会联谊活动越来越频繁,但就是一直没找到葛爱民。曾经通过杭州的熟人、战友打听都均无信息。
2014年春天还专程去杭州他入伍前的单位,还是没有得到他的任何信息。直到2020春天,那时新冠疫情暴发,人都封闭在家里,我闲来无事,打各地的战友电话聊天,又有人提到了他。
恰巧一个温州的朋友来电话,我说了想找在杭州的战友葛爱民,他让我把战友的相关信息告诉他。过了一段时间后,温州的朋友说杭州没找到这个人,而湖州长兴县有一个信息相符的人,并发来了照片,我把照片转发给几个当年一起的战友,基本上确认了就是他。
后来又有了葛爱民的手机号,我连续打了十几天,一直都是没人接听。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手机上来了一个显示为浙江湖州的来电,一听声音就知道他了,他也万分高兴,说也是非常想念我们这边的战友。
我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说他用的老年手机,平时根本就不随身携带,每天早上出门,玩到很晚才回家。他随即说现在正好疫情防控已经放开,后天就来江苏南通看我们。
隔了一天,他果然乘长途大巴来南通了,我开车到车站接他。在出口处,见他随身带了一个很大的蛇皮袋,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这边有好几个战友,他带了长兴的茶叶和笋干。
我随即开车带他去乡下,与另外三个在农村的战友在一个镇上的小饭店聚会,由于久别重逢,几个人都非常兴奋。
晚餐时我见他只喝酒,几乎不吃菜和主食,觉得奇怪。他说他现在的生活习惯是每天三顿酒,每顿不少于五两,主食只有早餐时吃,香烟每天要抽三包,这些年都这样。
中间者葛爱民,最右边为作者本人
随即他简要的说了分别四十年来人生经历,我们几个都觉得太传奇、太惊悚了,有些似乎令人难以置信。
第二天早上我去他住的酒店,带他去一个广式早餐店吃早饭。因为他实际上只吃一顿早餐,我觉得早餐必须是丰盛且品质好一些。
他一边吃早点一边喝酒,一个人喝了六两。早餐后我跟他去住宿的酒店,让他把分别四十年来昨晚讲的陈年旧事,重新祥祥细细一一道来。
1980年葛爱民退伍时,并他没有回杭州,而且安置到他父亲的原籍湖州长兴县,分配到当时热门的糖烟酒公司烟草股工作。不久烟草公司单独分设,他在烟草公司业务股当股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香烟紧俏,好烟凭票计划供应,市场批零差价非常大,平时找他批烟发财的人很多,这个时候他想为什么不自己干呢?于是就让老婆开店卖香烟,第一年就赚了十几万。
有了钱后,整天和朋友们一起吃喝玩乐,他为人豪爽大气,结交了一大群的朋友,其中不乏江湖上的狐群狗友,还经常发生与其它群体斗殴事件,曾先后几次光顾派出所、拘留所,自我感觉有点儿上海滩大亨许文强的派头。
他说他的性格决定了自己命运的多舛。由于他年轻气盛,又有些高调和张扬,不久香烟店被人举报查封,先是老婆被抓,他觉得不能让老婆为自己背祸,于是便主动投案自首,承担了一切违法责任,换得了老婆的释放。
不到一年他也放出来了,但公职已被开除。虽然吃官司遭受了一些损失,平时大手大脚狐朋狗友也花了不少,但此时还是存下六七十万,这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大款。
香烟生意做不成后,在家里游手好闲玩了大半年。这时有人介绍安徽有个乡镇酒厂由于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面临倒闭。
于是他只身带着50万来承包这个乡镇酒厂,由于有了资金,厂子很快就盘活了。那是九十年代初,乡镇都是财政包干,乡里看到酒厂盘活了,于是各种招待、摊派就接踵而来,有时工资发不出也来找他。
时间一长,他感到这样下去,最后厂子肯定还是会完蛋,乃至于自己带来的50万也会打了水漂。于是他不声不响,回笼资金凑齐50万就脚底抹油跑了。
把钱藏好后,他躲到了云南的中缅边境,不久就得到消息说,安徽那边已对他发出了通缉令,于是他偷越国境来到了缅北。
来到异国他乡,他整日流连于乡村小镇之间,所好的是,那边的人几乎能听懂汉语,人民币也可以流通。
一天他在一个镇上的小饭店吃饭时,听到隔僻包间里有人说的是杭州话,他就凑过去搭讪。原来那个人是杭州人,此时是缅北佤邦联合军司令。
那人见葛爱民是浙江同乡,又是在杭州长大的,还当过几年兵,人又长得精神,又能说会道,两个人就格外投缘,于是邀葛爱民加入,正走投无路他立即答应入伙,做了那个司令的副官。
不久后葛爱民就当上了团长,他专司从缅北到巴基斯坦经过喜马拉雅山脉印度、孟加拉一侧用牲口转运武器、毒品,赚的钱全部上交后再分配。
他说做这种交易,既辛苦又危险,但很刺激,他甚至有些喜欢这种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在缅北两三年后,他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人,又无法打国际长途电话,而家人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于是在1994年的冬天,他又偷越国境返回云南的一个边境县城,在旅馆里迫不及待地打通了父母和妻儿的电话。谁知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旅馆房间的门就被打开,几个公安民警站在了他的床前。
这时他才猛然醒悟,应该是家里和父母的电话已被监控,是浙江警方通知云南警方协助抓了他,几天后浙江警方来人把他押了回去。
从云南押回浙江后,他交代说这次本来是准备回国投案自首的,至于安徽那个酒厂的50万,本质上是自己的承包款,他根本就没有挪用公款,只是感觉在那边干不下去,悄悄的拿走自己的承包款而已。
最后警方和法院似乎采信了他的说辞,判刑一年半,实际服刑一年多一点儿。出来后他也不想再去缅北了,在缅北赚的钱也没能拿得回来。然后他拿着从酒厂带出来的50万去宁波先后开了三个饭店,后来又开了几个超市,生意也都做得有声有色。
随着年龄的增大,生意上的事就慢慢放手了,过上了他随心所欲的日子。我问他怎么还用老年手机,他认为自己仍然活在二三十年前那个风光又颠狂的状态中,不想被现在纷繁复杂的事情所打扰。
我问他烟酒能不能戒掉或减量,他说现在就喜欢这两样东西,除了烟酒,他认为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说你的故事很传奇,我能不能写出来让别人看,他说有什么能与不能,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有时感觉他精神状态有些恍惚,走路跌跌撞撞,于是要了他夫人的电话,便于及时联系。在这边有三天的五餐,都是他一个人喝酒,少了还不干。
我内心欢迎他在这边多玩几天,但又怕他出什么危险,而且他这个时候什么话已经听不进去了。三天后他坚持要回去,我开车送到车站,他邀请我去长兴玩,我也答应了,并要他保持手机畅通,就这样分别了。
此后每过一两个月,我都与他通一次电话,而且基本上都是随打随接。2022年春节过了正月,我再一次打他的电话,连续打了几天就是打不通,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我心里有些不踏实,用微信与他夫人通了话,验证了我心里不实的疑问。原来他于春节前走了,是永远的走了!我不由得悲从心起,泪如雨下。
回过头来看看,他的一生不算长,但经历非常丰富,既坎坎坷坷,又波澜壮阔。说平凡,又不平凡;说伟大,更谈不上伟大。他走了一条有别于我们常人不同的路,也许是他认为是最好的、最快乐的路。
祝愿我的战友葛爱民先生,在天堂仍然还是那么潇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