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那些人，那些情
——《昆明的雨》解读之一
虽说教了近三十年的语文，但统编教材还是第一次像模像样地教，有不少教材是第一次遇到，比如最近正在教学的《昆明的雨》。之前虽说看过一些录课视频，也读过一些课堂实录和课例，可毕竟没有深入研究过，印象不是太深刻，终须自己研读了才会有切实的感受。
《昆明的雨》是江苏籍作家汪曾祺写于1984年的一篇回忆性散文，如话家常地道出了40年前（抗战时期）在西南联大7年的生活片段，很是耐人寻味，文笔更是值得细细揣摩。早在读高中时期我就读过汪先生的《晚饭花集》，当时就被他平淡、自然的行文和叙述时的不急不躁、节制而含蓄的风格而折服，体现在字里行间的生活味、民俗味、人情味，一如慢饮普洱，甘醇清香，回味悠长。被无数教师选为参赛篇目的一篇文章，委实是值得用心去品一品的。
文中提到了两种花，而两种花又和人关联着，蕴涵着美丽的人性人情。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或许和我一样，冒着战火刚到昆明的汪曾祺先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因为他之前知道北京是把这种花叫做“把儿兰”，其实就是白兰花。当然也不能算是兰花，“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香得像兰花”。作者住的若园巷二号的院子里有一棵大缅桂，“密密的叶子，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文章只是简略地介绍了缅桂花的来历和名字，突出它的香和高大，显然重点不是在写花，而是为了写人。这“人”便是接下来写到的房东和她的养女。这对母女大概是以卖花为生的吧，“每天摘下来好些，拿到花市上去卖”。既然这花本来是卖的，她完全可以贴个警示牌“禁止摘花”之类（文中写“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时常给各家送去些”），但她却给作者“送来一个七寸盘子”，这带着露珠“摆得满满的缅桂花”，让作者感觉“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善良、热情的母女送花，不仅是对花的珍惜、对美的呵护，更是对身处异乡的作者的慰藉，是战乱中的一丝温暖和光，让作者内心涌起感激，消除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乡愁，故而暂时可以忘却亲人和家乡。正是源于此，作者能够和西南联大的其他师生们内心平静而精神充盈，昆明人的善良和包容，温暖了他们的内心，也给了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
昆明的雨滋润了菌子，滋润了果子，滋润了一切草木，更滋润了人们的心灵，给战乱中、苦难中的人们以生活的温暖和慰藉。正如汪曾祺自己所说：
“我想把生活中真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人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滋润，增强对生活的信心、信念。 ”
文章提到的另一种花是木香花。作者和同在西南联大学习的朱德熙（语言学家）在开满木香花的酒店里喝酒，坐到了午后。四十年后，汪曾祺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一个“爬”字将木香拟人化，既让我们想象出木香的情态，更彰显出了木香的勃勃生机；“严严的”“密匝匝的”，运用多个叠词，有一种音韵的美感，富有诗意和情味。木香的美，加之“雨又下起来了”“雨下大了”，“我们走不了”，于是和德熙从“积雨少住的早晨”“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木香旺盛而美丽，雨中的木香更显风姿，更显几分静谧的诗意，让感到它的人们内心也安静下来。是啊，这密密的木香把院子围起来，隔绝了世俗纷扰，也隔绝了战火硝烟，隔出了一片独属于作者和朋友的小天地，好似一方世外桃源，流露出他对这份难得的宁静、闲适、悠然、恬淡的留恋。这次与朋友的半日雨中小酌，以至于时隔40年依然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下了一首小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这样的意境，单是坐着不说话，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环境的幽雅、静谧，置身其中的人的沉静、闲适，尽在淡淡的言语中。“莲花池外少行人”，行人稀少，便多了几分清静，喝点小酒，朋友间可以尽情畅谈，是否有求学的困惑或收获，是否有情感的萌动，是否有对当下局势的担忧？“浊酒一杯天过午”让我们联想到范仲淹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有作者对家乡的思念，但因为战乱未平、学业未成，还不想也不能回家，从这句诗我们的确能读出作者对家乡的思念、对和平的向往，甚至能感受到作者隐隐的家国情怀。
汪曾祺用他“淡而有味”的语言，诉说着对昆明的深情告白。在昆明，他度过了七年的青春年华，虽然生活极其艰辛，但到那里后知道了雨季，那里有带着露珠的缅桂花，那里有被雨水淋得湿透的木香花，那里有带给自己温暖的房东母女，那里有和自己患难与共、抱团取暖的朋友们，那里所有的一切都镌刻成了他最美好的回忆。他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他一生颠沛坎坷，却写出了难得的悠然与闲适。平常的一草一木、一茶一饭，因他而变得生动有趣。难怪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如是说：“他带给文坛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读汪曾祺的文章，我们会忘记尘世中的烦恼，发现和寻觅生活中的一切美好，“增强对生活的信心、信念”，在那样一个动乱的年代，他都能有如此情怀，何况我们正置身于一个繁荣、和平而伟大的年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