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以为,你还出得去这九重宫阙?什么意思?你不会不帮忙吧

孤晴评小说 2024-09-14 03:03:56

​​

第1章 添妆

大郯朝,京都,十一月。

富丽光彩的厅堂里,堆满了各色喜庆的物件。

阮绵呷了一口茶水,将海棠鎏金盏轻轻置于一旁的高几上。

抬眼轻轻环顾四周,京中近半数未出阁的贵女今日都来了,个个珠翠环绕,明丽动人。

皆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性子活泼之际,清脆空灵的少女谈笑声此起彼伏,洒满整座大厅。

阮绵也跟着众人,适时抿唇一笑。

一阵喧哗声过后,众人纷纷端起茶盏润喉。

阮绵抬起手,嫩白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又将银红色攒花长穗宫绦上几根聚在一起的丝线分散开,理顺了。

方从黄花梨木圈椅上站起身,朝被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众闺秀中的一位女子微微福了福,笑着道:

“裴姐姐的茶清香回甜,方才忍不住多吃了几盏,不知不觉已打搅多时,妹妹也该告辞了。祝裴姐姐与二皇子殿下琴瑟在御,白首同心。”

少女声音清脆,不高不低,屋中众人都刚好听清,目光齐齐朝她看来。

“大家难得聚一堂,说说笑笑,正热闹,阮妹妹这便要走了?”

裴清月仍旧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只微侧头,笑意浅浅。

阮绵尚未开口,旁边一位闺秀娇俏一笑道:

“裴姐姐有所不知,阮妹妹难得入城来一趟,想必还得赶去拜见未来婆母呢!哪有闲功夫跟咱们在这儿玩笑?”

“是啊!便是留了她在这儿,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裴姐姐还是快些放她去吧。”另一女子也跟着打趣道。

此言毕,屋中众人俱是捏着帕子掩口轻笑,看向阮绵的目光多了几番深意。

阮绵没说话,只恰到好处的垂首,做娇羞状。

裴清月笑过后道:“今日得见众位姐妹,我一时高兴,竟将你的事给忘了。如此我便不多留妹妹了,弄影,替我好好送阮姑娘。”

侍立一旁的一个丫鬟垂首答是。

阮绵朝众人再微微一礼,一声告罪后,微红着脸,在众人的笑声中离开了厅堂。

来至院中,此时已进入寒冬,万物萧条。

但裴府要办喜事,将暖棚里各种奇花异草都摆放了出来,是以园中景致幽绿嫣红,加之各处彩灯高挂,红绸飘扬,处处一派似锦繁华,透着喜庆和热闹。

半年前,镇守边关多年的曹万兴将军回朝,先帝御殿赐宴,为其接风洗尘。

熟料,那曹万兴早有不臣之心,暗中与禁卫军指挥使吴征勾结。

二人控制了皇城禁卫军,关闭宫门,将皇宫戒严,兵谏天子禅位。

形销骨立的老皇帝颤颤巍巍抬手,怒斥谋逆者乱臣贼子,拒不写诏。

与此同时,叛军攻向东宫,企图擒住太子做要挟,逼迫老皇帝就范。

太子病弱多年,听闻消息,勉强从病榻上起身,指挥东宫侍卫迎战。

奈何寡不敌众,最终叛军闯入太子和太子妃的寝殿。

心力交瘁又急怒愤恨的太子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便薨逝了。

太子妃伏着已故的夫君失声痛哭,哀嚎不已,却突然趁人不备,一把抽出近旁侍卫的佩刀,自刎而亡,随太子一道去了。

宫中之乱被澹王获悉,他立刻联合五城兵马司肖指挥使率卫队进攻皇城护驾。

禁卫军副指挥使李统并未与曹万兴、吴征等人为伍、沆瀣一气。

他知悉上司谋逆,一边率领亲兵与叛军拼死抵抗,一边命人与澹王和肖指挥使取得联络,两方里应外合,宫门被顺利打开,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快速攻入皇宫。

随后,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一夜之间,叛军被全部歼灭。

老皇帝早已油尽灯枯,受了这场惊吓,身体更加摇摇欲坠。突听闻儿子儿媳的噩耗,直接便晕厥了过去,又在床榻上昏沉了数日,终究没有再醒过来。

因太子身体欠安,老皇帝为朝廷稳固,早在一年前便立了太子唯一的子嗣齐民瞻为皇太孙。

事发前,梁州一位地方官员上书,历数某朝中勋贵宗亲在其辖区内强取豪夺、纵奴行凶多项罪名。

皇太孙奉命离京,调查此事。

宫乱被平后,朝廷派人远赴梁州迎皇太孙回京即位。

一月之后,派往梁州的人传回奏报:皇太孙查案期间遭遇刺杀,身中数箭跌入沵江,生死未卜。

朝臣们大骇,沵江地处险峻,波涛汹涌,皇太孙恐凶多吉少。

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寻得早已面目全非的皇太孙,只能靠身上残破的衣物碎片和佩饰辨认其身份。

皇太孙的尸身被运回,葬入皇陵。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为国家安稳,一番唾沫横飞的争论后,终于达成共识,拥立澹王登基。

老皇帝弥留那几日,澹王衣不解带,昼夜守在床前服侍,每碗汤药必先亲尝,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大圈。

内外朝臣赞叹不已,纷纷夸澹王纯孝,乃大郯之福。

但澹王多年来养身修道,不愿世间俗事扰了清净,因此,大臣们上门请求登位时,皆被赶了出去。

文武百官无法,齐齐来至澹王府,不住痛哭流涕,跪求澹王以国事为重,以江山百姓为任。

澹王捶胸顿足,怒骂乱臣贼子谋害他的手足,扰乱国之安宁,毁他登仙之途......

最后迫于无奈,勉强答应百官请求,被簇拥着入了宫,登了基,并大赦天下。

国丧期甫一过,新帝便下旨为自己的几个皇子和公主赐了婚。

裴府嫡女裴清月,被赐给了新帝唯一的嫡子,即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阮绵和一众闺秀今日便是来为她添妆的。

裴家乃诗礼书香之族,世代有才学和人品皆出众的子弟在朝中为官。

已过世的裴老大人更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首辅,被三代帝王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身居高位多年。

其门生子弟遍布朝野上下,文官们无不对其景仰赞叹,可谓清誉满天下。

二十年前,其长女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裴府更是跟着水涨船高,日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勋贵与世家之间向来少有走动,阮绵身为安远侯府的闺秀本与裴清月没甚交情。

只因自打其双亲离世后,太子和太子妃对她姐弟二人看顾颇多。

太子妃时常命人接她入东宫,关心她生活日常的点点滴滴,待她如亲女一般。

两年前,太子更是亲自出面,安排她的阿弟入著名的谈鸿书院读书,拜在当世学问大家——乔儒老先生门下。

这些年,她姐弟二人在京中能安稳度日,也多是因受东宫庇护。

她在东宫与裴清月有过几面之缘,相处还算融洽,是以才会特来添妆。

主仆三人随着弄影走过抄手游廊,来至院门,门外停着一顶四抬翠帷暖轿,几个粗壮媳妇婆子侍立一旁。

弄影快步上前打起轿帘,阮绵一手微提裙摆,一手轻搭着大丫鬟桃溪的腕子进入轿中。

看着四个媳妇抬起软轿,朝外走去,弄影方回。

软轿抬至角门处停下,阮绵从里走出来,自家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主仆三人登上马车,车轮滚滚驶出裴府,跟来的几名家丁策马紧随其后。

第2章 伤怀

阮绵离开后,有位闺秀开口:

“安远侯府没落多年,今春的童试,只十二岁的安远侯初下场便考中了秀才,看来他们府上崛起指日可待了。”

“是啊!阮姑娘不容易,这些年又要照顾幼弟生活起居,又要督促他勤勉上进,又要操持内外家计,撑起门户,也真难为她了。”另一位闺秀道。

“不过她也是有福气的,弟弟努力上进,又有爵位在身,将来前途自不可限量。她的未来夫婿品貌出众,又是探花郎,未来公爹也在朝为官,眼瞧着她就要苦尽甘来了。”

又一位闺秀接话道。

在座的闺秀有的点头赞同,有的暗自不屑:身为以武传身的有爵之家,却去仿文人走科举仕途,别画虎不成反类犬哟!

但她们都被教导得极好,即便对一个人不满,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

马车慢慢驶出裴府所在的街道。宽敞的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红木雕花小几上,铜鎏金熏炉里淡淡的汀芷香若有似无的飘散开来。

桃溪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给自家姑娘。

一盏茶饮下,将适才一段路上侵进的凉气都挤散了,顿觉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

阮绵轻声喟叹一声,转眸看见一旁的小丫鬟绿茉嘟着嘴,脸上似有薄怒。

“这是怎么了?谁惹到我家小茉儿了?”阮绵抬手轻捏她的面颊。

绿茉乃安远侯府总管家之女,比阮绵小两岁,平素性子活泼直率。此时她忿忿道:

“裴家也好意思自诩诗礼传家,普通人家出嫁姊妹亡故,兄弟尚需大功,着丧服九个月。

太子妃娘娘去的那般凄惨,这才过了多久?

娘家人就一个个跟没事人一般,绫罗绸缎穿着,金银玉饰戴着,竟迫不及待热热闹闹办起喜事来了!

别说那满府的管事仆从,您看裴夫人脸上可有半分哀戚之色?”

见阮绵沉默,她接着道:

“还有那裴大姑娘,当初咱们可都听得真真的,她在园子里私拉着皇太孙表意,说她心慕皇太孙许久,此生非他不嫁。

当时那叫一个情深意浓,情真意切,想不到皇太孙才离世半载,她转头就高高兴兴去嫁二皇子了!”

马车内一阵沉默。

半晌后,阮绵轻轻拭了拭两边的眼角,轻叹口气道:

“圣上亲赐下的婚事,裴家身为人臣,岂敢违拗?想来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吧。

便非如此,这世上的人本就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有那赤胆忠义傲骨之人,就有那目光短浅只钻营名利之徒。

甄姑姑说,这世上多的是世态炎凉。人走茶凉,也是世之常情,你无需为那些人气愤......”

她越说越轻,眼圈早已通红,盈满了水光,声音不由哽咽起来。

桃溪忙拿帕子为阮绵拭泪,一面劝慰主子,一面斥向绿茉:

“你这糊涂的小蹄子!这些日子姑娘为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之事流了多少泪,伤了多少心?咱们几个一直谨小慎微,半个字不敢提及此事。

你倒好,只图一时嘴快,想也不想就一股脑都说出来,引着姑娘又伤心难过,现在满意了吧?

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好,咱们记着,念着,不敢忘了便是。别人如何行事,与咱们何干?要你在这儿忿忿不平?看我回去不将此事告诉甄姑姑,叫你吃一顿板子!”

“我.....”绿茉张了张嘴,看向自家主子。

只见阮绵极力压抑着低声抽泣,双肩不住抖动,帕子已几近被泪水湿透。

绿茉也慌了,懊恼自己刚刚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倒不是怕打板子,实在是他家姑娘这段日子为此事伤心太过,担心她伤了身子。

她也忙跟着劝慰阮绵。

两个丫头劝了好一阵,阮绵才渐渐止住了泪水。

桃溪忙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暖水瓶和铜盆,将帕子浸湿,用温热的帕子去轻轻擦拭阮绵脸上的泪渍。幸好阮绵素日不施粉黛,只涂些香膏,清理起来并不太难。

之后又从另一处暗格中取出几只精致的瓷瓶,洁净的指尖挑起怡人的花露香膏,轻轻的涂在阮绵脸上,脖子上,和手上。

末了,用一把小巧的雕花银篦将她鬓边几屡散乱的乌发理好。一连串动作极为娴熟,无丝毫忙乱,显然是平日做惯了的。

桃溪将所有物什整理好,重新放回暗格后,坐到阮绵身旁道:

“奴婢知道姑娘心里不好受,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对咱们府恩比海深,太子妃娘娘疼姑娘更如亲女一般。

从前每次去东宫,太子妃娘娘对姑娘日常生活琐事都甚是关怀,生怕姑娘平日里受了委屈或有个什么不如意的事。

如今太子妃娘娘仙逝,您为此伤心落泪都可以,但若总沉溺其中,难免会伤及身子,那样岂不让太子妃娘娘在天之灵担忧难安?

姑娘听奴婢的劝,所幸那些挨千刀的叛贼已被诛灭,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仇也算得报了。

您与其日日寡欢于事无补,还不若打点起精神来,将日子过好,将身子养好,太子妃娘娘在天上看到了,便能少一桩牵挂了。”

“姐姐说的极是,是我犯糊涂,以后再不这般了。”

阮绵用干帕子又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桃溪比阮绵大五岁,是阮绵的奶嬷嬷之女。她性子泼辣,但行事稳重周全,自小服侍阮绵尽心尽力,多年来事无巨细,妥帖无虞。

阮绵也待她与旁人不同,如亲姊一般。

桃溪又为她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快些理好神色,过会儿还要面见长辈,不好失了礼数。”

阮绵点点头,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旁的绿茉怯怯的将一个青瓷掐丝珐琅芍药雉鸡手炉塞进阮绵的手中,垂着头道:“都是奴婢思虑不周,惹了姑娘伤怀,请姑娘责罚。”

阮绵轻轻摇头,朝她淡淡一笑:“为何要罚你?你知恩尚义是好的,但桃溪姐姐说的对,咱们应该向前看。”

第3章 拜见

一匹骏马朝这一行人奔来。

一名家丁上前拦住来人。

马上的男子勒住缰绳,跳下马,一礼道:“袁诚哥,我是来替我家公子传话的。”

袁诚笑着还礼:“待我禀姑娘一声。”

于是策马来至马车旁:“姑娘,沈公子派常思来传话。”

马车里,阮绵早已听了他们的对话,道:“让他过来吧。”

片刻后,只听常思近前道:

“禀姑娘,适才我家公子被宣召入宫里去了。公子特命小的来告知您一声,午间恐怕不能回府了,不过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府里。

另外,公子明日要离京一趟,一早就动身,到时先去看望姑娘,望姑娘等他一同用早膳。”

阮绵听后弯起眉眼,道:“你告诉维桢哥哥,我记下了。”

“还有,公子知姑娘最喜欢调鼎楼的雪花酥,特派我赶早去为姑娘买了些来。”

坐在靠近车门处的绿茉抬眼看向阮绵,见她点了头,方掀起车帘探出头去。

只见常思双手托着个红漆雕花捧盒立在马车旁。

绿茉笑嘻嘻的接过捧盒,回身端到阮绵面前,打开盖子,里面的点心摆放精美,色白如雪。

阮绵面露笑意,道:“你受累了。桃溪,将咱们的果子装几样给他,再给他些铜钱,这么冷的天儿,打些酒吃,驱驱寒气。”

桃溪手脚麻利,将一包点心和一把铜钱送至外头。

常思欢喜接过,躬身一礼:“谢姑娘赏!谢两位姐姐!”

马车继续行驶。

主仆三人一起品尝刚送来的甜点,香甜松酥,入口融化。

早年,沈大学士与前安远侯曾在一位地方长官麾下共事过,二人文武相济,很是投缘,此后两家人交好,多有往来。

一次,前安远侯夫妇带着幼女登门拜访好友,两家的孩子相处十分融洽。于是,双方为二人定下了婚事。

原本即便有婚约在身,成婚前的男女双方也不好来往过密。

但因两家本就交好,前安远侯夫妇离世时,阮绵姐弟二人年纪尚小,沈家便多有帮衬和照料。

是以,这些年阮绵与未婚夫婿沈维桢十分亲近。

沈府里,沈老太太鬓发如银,满面慈和,从斜倚的石青色缠枝花纹引枕上直起身子,朝进来的儿媳道:

“看时候,绵绵该到了,午膳可都备好了?”

“都已备好了,您就放心吧!”

容貌秀丽白皙的妇人温婉一笑,上前从炕桌的暖笼里拿出茶壶,倒了一盏茶奉给老太太。

沈老太太接过茶,饮了半盏,喉间舒爽,轻轻叹气道:

“自夏初那场动乱后,那孩子便不再沾荤腥,说要为薨逝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祈福,茹素一年。

上次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给我心疼的哟!她又是这个年纪,我只怕她为此伤了身子!

可我又不好干涉太多,她对太子妃娘娘感恩怀德,对那件事一直难以释怀。一提起来,素日里欢脱的人儿就泪流满面的,直看得叫人心疼啊!”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沈夫人坐到炕几另一侧,轻轻拭了拭眼角道:“母亲不必担忧,她身边的甄姑姑是个妥帖周全之人,会照顾好她的。

绵绵这孩子重情义,知恩图报,难得她有这番心意,也不枉太子妃这些年疼了她一场,咱们也理应支持她才是。”

沈老太太将剩下的半盏茶饮完,道:

“也是她性子讨喜,小小年纪经双亲相继过世,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却并未消沉软弱。反而豁达开朗,刚强有担当,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今年春末,她邀我去她那庄子上游玩,住了几日。

她父母亲虽已离世四载,但她那儿却并未见半分衰迹乱象,偌大的一个庄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百余名仆从也俱是各司其职,往来忙碌规矩守礼,无丝毫轻忽怠慢之意,可见她素日的管教规矩。”

沈夫人笑着道:“谁说不是呢?当初也亏得她父亲提前谋划,为他姐弟二人安排了那些可靠的人手。

那甄姑姑原是宫里伺候贵人的,颇有才干,见识不凡,只因身子不大好,才请了恩典从宫里出来。

那位总管家是她父亲年少时从边关救的,父母俱已丧生敌手。跟了她父亲多年,战场上同生共死,名为主仆,却情如兄弟。

他二人真心实意护着姐弟俩,忠心又周全,倒比那家子骨肉血亲还要强些。

绵绵也肯听肯学,勤奋有主见,这些年,在他二人的帮衬和教导下,她也愈发练达了。”

正说着话,一名身穿水红夹袄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行了个礼道:“禀老太太,太太,阮姑娘到了。”

少顷,明艳清雅的少女在一众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进了屋。

阮绵今日穿了一件蕊红绣缠枝杏榴花缎背子,底下是蜜荷色绣梅花百褶裙,外罩杏红镶边五彩花草镶边狐毛斗篷,脚蹬浅粉羊皮暖靴。

见到上首的二人,她笑着加快了步子上前,敛衽下拜:

“给老太太请安!给绾姨请安!”

身姿端庄,裙裾不摇,仪态从容。

婆媳二人赶忙叫她起身。

待丫鬟替她解下斗篷后,沈老太太将她拉直身边,攥着她的手,边摩挲边问:“这一路上冷不冷?可别冻着了!”

“老太太放心,我马车里备足了御寒之物,厚厚的绒毯,烧得旺旺的暖炉,还有滚热的茶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阮绵笑着答道。

“这便好,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很尽心。”

沈老太太微笑点头,又看向跟着来的桃溪和绿茉:“你二人也辛苦了,快去喝口热茶,歇一歇,用过膳再来吧。”

“是,多谢老太太。”二人齐齐福身。

一位中年媳妇上前,领二人出去了。

“快叫你未来婆婆瞧瞧,近一年没见了,我家绵绵长高了,也出落的更标致了,那傻小子有福喽!”

老太太说着将阮绵往儿媳那边推了推。

一年前,沈夫人的母亲病重,沈夫人年前便离京去了越州娘家,前几日才回来。

沈夫人拉过阮绵的手,摸摸她的脸颊,细细打量她。

原本印象里玉娃娃般圆润的小脸已经颧骨微露,肉嘟嘟的下巴早已不见半分踪迹,红润饱满的脸蛋现在略显苍白,曾经那个眉弯眼笑,憨态可掬少女如今面露淡淡的哀伤之色。

沈夫人很是心疼,一把将阮绵揽进怀里,疼惜而关切道:“确实瘦了许多,苦了我儿了!”

又将怀里的女孩儿紧了紧,道:“我儿知恩图报,不忘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恩情,这很好,可也得适可而止,切莫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事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你不忘怀于心便可,将来的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才是。”

阮绵依偎在沈夫人怀里,将眼底的泪水强逼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她起身深深一礼:“让您二位为我忧心了,都是绵绵的不是。”

这些日子,老太太隔三差五便派人去探望她,询问她日常可好,劝她莫要太伤心,大包小包的珍稀补品流水般的给她送去。

沈夫人回京后也第一时间派人去看望她。

婆媳二人忙让她起身。

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嗔道:

“傻孩子,这般客套做什么?莫说你与桢哥儿有婚事在身,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便是无这桩婚事,凭着当初咱们两家的交情,我与你绾姨也是将你当自家孩子看的!”

沈夫人轻抚她的胳膊道:

“老太太说的对,好孩子,莫要想太多。你爹娘去得早,便把我们当你亲长一般,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只尽管跟我们说,不必外道了。”

阮绵满脸笑容,重重点头:“老太太和绾姨对绵绵真好!”

随后,阮绵将自己为两位长辈绣制的暖帽和抹额拿了出来。

沈老太太立时就戴到了头上,直夸绣工精巧,我儿有心了。

沈夫人也甚是喜欢,拉着阮绵的手,叫她少做这些活计,别累着了。

用过午膳,又闲叙了会儿,阮绵才起身告辞。

第4章 可乘之机

日已西斜,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门前伙计的吆喝声热情又高亢。

绿茉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心痒难耐,最终忍不住将厚重的车帘掀开一小角,偷偷去瞧外面。

桃溪一巴掌朝她的手背拍了过去,轻喝道:

“像个什么样子?今日出门我是怎么叮嘱你的?出门在外一定要言语谨慎,不可妄言,不可妄动。可你看你在做什么?若被旁人瞧见了,岂不连累咱们姑娘被人耻笑?”

绿茉摸摸自己红肿的手背一脸委屈,桃溪姐姐这下手也忒重了,她只将里面的厚帘掀了那么一个小小角,外面还有一层软帘,外头的人肯定是看不到的。

正要回嘴,瞥见自家姑娘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朝她眨了眨,又轻轻摇头。

她想起什么,赶忙认错:“我错了,桃溪姐姐,你别气了。”

桃溪一脸严肃道:

“咱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知晓,侯爷和夫人去得早,咱们姑娘虽是侯门千金,却并无亲近靠得住的长辈可倚仗。这京城暗潮汹涌,可是会吃人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咱们姑娘须得步步留心,处处谨慎,不能被人揪住了一点错处,否则没人为咱们姑娘做主。

咱们是贴身服侍姑娘的,行事须得多思多虑,时刻打起精神为姑娘看着,想着,思量着。若姑娘有个疏忽顾不到的,咱们得从旁提醒着才是,怎么你却先没了规矩?”

“桃溪姐姐教训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绿茉继续认错,一边偷瞧自家姑娘,只见她又在朝自己使眼色。

她会意,赶忙从一旁拿过茶杯,倒满,一脸讨好的捧到桃溪面前:

“桃溪姐姐辛苦了,喝点茶润润嗓子吧。这半日光瞧你忙活了,还没歇口气呢!剩下的我来服侍,你歇会儿吧!”

桃溪依旧表情严肃,并未去接茶盏。

一旁的阮绵道:“ 绿茉,桃溪姐姐说的话要记牢,以后要守规矩,不可任性乱为,不许再惹桃溪姐姐生气,知道吗?”

绿茉赶紧低头称是,满脸诚恳。

阮绵这才笑向桃溪道:“看来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姐姐且饶她这一次吧。若她再犯,姐姐再重罚她便是。”

桃溪垂眸接过了茶盏,虽并不言语,但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阮绵悄悄舒了一口气,迎上绿茉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朝她微微一笑。

幸好绿茉这丫头是个能屈能伸的,刚刚若她回一句嘴,接下来这一路自己的两只耳朵就要遭罪了。

绿茉也心有余悸,得亏姑娘提醒,一旦惹恼了桃溪姐姐,一通礼仪规矩述说下来,她今日怕非得去寻块豆腐上吊不可。

记得曾经有个院子里的丫鬟犯错,抹不开面子不愿意低头,被桃溪姐姐训斥了一整个下午。

也不见声音多大,也不见话说得多凶狠,但句句如刀,刀刀见血,那丫头当时就哭了,跪在地上不停发抖,后来一个月不敢抬头见人。

当初,安远侯夫妇为女儿取个“绵”字,便是希望她将来贞婉娴静,柔顺乖巧,谁知女儿还不到一岁,他们的希望便落空了。

桃溪因着她娘这层关系,早早就入了主子的眼,她自小行事沉稳周全,与活泼好动、调皮贪玩的阮绵截然不同。

安远侯夫妇便早早让桃溪与阮绵一处,也并不将她当下人看待,只让桃溪像管教自家亲妹一般看管阮绵。

桃溪感怀主子另眼相待,十分勤奋努力,识文断字、女红算账都是早早便学会的。此外她更是对自己严格要求,行事端正周全,甚至有些刻板,让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阮绵对她格外信任和倚重。

忽然马车猛的一震,车厢内的主仆三人齐齐往前一冲,险些扑倒。

只听外面袁诚的声音响起:“请姑娘恕罪,有官差捉拿乱党,突然阻了去路,您没事吧?”

阮绵略高了嗓音:“放心,我无事。”

车外的袁诚放下心,吩咐随行家丁将马车四周护好。

外面传来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

“怎么过去这么久了,乱党还没抓干净?”

“听说那曹将军,呸!曹贼!他有一子和两名亲卫在那日宫乱中逃掉了。这些日子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大理寺各处都派出了不少人捉拿乱贼,但都一无所获。

这段时间城门守卫森严,想来那些人并未逃出去,也不知道藏在了何处?”

“唉!希望朝廷能早些将乱党抓获,绳之以法,赶紧消停消停,否则这大街上天天都有持刀的官兵到处横冲乱撞,咱们老百姓几时能过上安生日子?”

“咱们京城这地界儿还算好的,我听一个外地客商说,梁州及其周边几个州郡管治更加严厉,当地官兵全部派出去了不说,还从其它各处征调了许多。

除各大城门严控把守外,路上每隔一段就设关卡,身份、家世、籍贯、出行原因等一一盘问检查,稍有可疑之处便直接被抓进牢里去了。”

“这么大阵仗!莫不是为了捉拿刺杀皇太孙之人?”

“正是。听说当时皇太孙被围困却毫无畏惧退缩,带头以一敌百与贼人缠斗,最后因寡不敌众,刀伤无数,乱箭穿身,才被迫跳进了水势急猛的沵江。唉!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还有太子殿下,最是仁德贤明的储君,这些年颁布的诸多政令给咱们老百姓带来了多少好处?

还有太子妃娘娘,谁不夸赞温婉贤淑,遇到灾年东宫搭棚施粥,太子妃娘娘必亲临现场,我还喝到过太子妃娘娘亲手盛的粥呢!”

“我也喝过一回。”

“我也喝过。”

......

车厢里的主仆三人听着这些议论俱是沉默,阮绵使劲用帕子按着眼角,才没让泪水滚落下来。

又听外面有人道:

“还不是因为先帝醉心道术,不问朝堂政务,这才给了乱贼可乘之机!太子虽早已监国,但毕竟久病于榻,难免有个顾不周到的。但凡先帝不一味闭关清修......”

“闭嘴!这种话岂是浑说的?背后议论先帝,议论皇家,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

马车上的主仆三人仍旧沉默。

先帝自先皇后故去后便沉迷修仙问道,文武百官和太子屡屡上谏,却都被驳了回来。

之后皇帝索性建了座虚灵宫,请了许多方士,每日在里面研习道法,炼制丹药,起初只是几日不上朝,直至后来一年到头也不在朝臣们面前露几次脸。

第5章 相帮

官差押着捉拿的人离去,路上的人群渐渐流动起来,马车也继续行驶。

车内气氛有些低沉,阮绵眼圈通红,水光满盈。

这次桃溪没有再劝什么,只默默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块干净的锦帕,将她手里早已半湿的帕子换下来。

绿茉到车门处理了理帘布,刚刚马车骤停,厚重的车帘被那力道掀开了一条缝儿。

“姑娘,那不是云岫吗?她怎么在这里?”绿茉惊道。

顺着绿茉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了熙攘人群中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缎背心的丫鬟,她怀中紧紧抱着团包袱,脸上似有急色。

阮绵似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去将她喊来。”

“是。”

马车在路旁行人稀少的一处小巷子停了下来。

绿茉跳下马车。

不多时便将云岫带了过来。

“见过阮姑娘。”云岫在车门处见礼。

阮绵上下打量她。

这样寒冷的天气,她身上却只穿了件又紧又短的薄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鼻子、耳朵、双颊却都被冻得通红。

她两只攥着包袱的手又红又肿,上面布有多处冻疮,裙摆下的一双脚只着单鞋,站在那里时不动声色的相互蹭着。

“上来说话。”阮绵开口。

云岫上了马车,桃溪赶忙倒了盏热茶塞进她手里。

“多谢桃溪姐姐。”虽已极冷,但并不忘规矩。

她捧茶盏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好容易才将茶水送入口中。

温热的茶水让她的身子暖和了几分,她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了抹笑容:“多谢阮姑娘,想不到今日出宫能见到您,待我回去告诉公主,公主一定高兴。”

阮绵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云岫脸上的笑意退去,抿抿唇没有作答,似有些难以启齿。

阮绵看了眼她怀里的包袱:“自公主入了宫,我已许久没见过她了,她如今可还好?听说禁中宫规森严,人情世故也颇复杂,公主......可还习惯?”

听到此,云岫再也忍不住崩溃哭了出来:“奴婢知道,阮姑娘是真心在意我们公主,不怕您笑话,奴婢索性实话说了。

您知道的,我们公主以前在府邸的日子便艰难,如今入了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其他几个公主都被安排到了单独的宫殿,只我们公主被分到了一处又荒凉又偏僻的偏殿,屋瓦窗户都是破的,风雨都不能遮蔽。

宫里那些人心肠又坏又贪,见我们公主不受待见,更加作践我们公主。

明里暗里讥讽不说,吃穿用度还层层克扣,连御冬的棉衣、冬被和炭火都少得可怜。

这样的寒冬,我们公主的屋子四处透风,就像冰窟窿一般,我们把唯一的棉衣给公主穿了,我和烟岚只将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到身上,然后挤在一起取暖。

这些日子公主做了些针线活计,我特意求了出宫采买的同乡带我出来,打算将这些绣品卖掉得些银钱,回去好打点宫人换些御寒之物。”

她越说越哽咽,眼泪越滚越多,长久的委屈、无奈、压抑和不甘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

桃溪和绿茉赶忙拿帕子为她拭泪,并不住安慰。

阮绵轻蹙眉,想起那个纤瘦怯弱的女子。

她原是澹王府不受宠的庶女,名齐云姝,行五,生母早亡,另有一位兄长。

听说他们生母低贱,连他兄妹二人也被澹王厌弃。

不知何原因,澹王妃尤其将他二人视作眼中钉,待他们比旁的庶出子女更为苛刻,处处打压他们。

久而久之,王府里其他子女也常常奚落欺凌他们,甚至管事奴仆们也可以随意踩上一脚。

可以预料,如今她入了宫会是怎样的境遇?

那包袱几经揉搓已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阮绵大概扫了一眼,里面不过是些刺绣的香袋、荷包、帕子之类,绣技尚可,绣线和布料却极为粗糙,她府上的三等丫鬟仆妇也不会用这种。

听闻五公主的生母绣艺精湛,她自幼受其教导,于针黹一道颇有天赋。

待云岫哭声渐止,阮绵道:“你们可想过?如今不比从前在王府,私携宫中之物出来售卖有违宫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知道,当初五公主在王府时就常常私下给人做些伙计,但如今宫规严苛更甚,若被发现,起码面前这丫头是保不住了。

“可这些并非是宫里的啊!这绣线和料子都是奴婢从外面买的,只是拿进宫里绣好再拿出来罢了!”云岫一惊,难以置信道。

阮绵摇头:“你觉得宫里那些人会听你分辩吗?”

云岫想起那些丑恶凶狠的嘴脸,顿时慌了神:“这......这该怎么办?这些都是公主日夜赶工熬出来的啊!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就指着将这些绣品卖掉,得了银子好寻门路弄些炭来过冬,但若真因此招来祸端,岂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见她又要落泪,阮绵道:“这样吧,你将这些绣品给我,我按市价收,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公主赏给我的。许多人都知晓我与公主走得近,这样旁人也说不出个什么。”

“可,可是......”云岫有些犹豫。

阮绵轻轻一笑道:“这些东西左右我也用得着,公主的绣技很好,我不吃亏,也没叫她占便宜,你无需介怀。”

云岫闻言不再多说,喜极而泣赶忙跪身磕头:“多谢阮姑娘!多谢阮姑娘!多谢……”

阮绵轻轻一笑,让她起身,又叫桃溪付了银钱:“不早了,你回宫里去吧。”

云岫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之后才下马车离去。

“外人只以为皇家的公主是金枝玉叶,谁又晓得不受宠的公主甚至比不上普通人家的女子?”绿茉感慨道。

阮绵道:“我记得内务府有位彭姓内监,早年与爹爹颇有些交情,这些年咱们也没断了来往,每年的节礼他都不曾拒绝,还会回赠些礼品,想来是真心待咱们家的。

回头让万叔去问问,看能否帮忙照拂一二?”

“姑娘,你想帮五公主,直接多给她些银子不就成了?干嘛要去耗费旁的人情?”绿茉嘟嘟嘴道。

阮绵轻叹了口气道:“五公主看似柔弱,内里却刚强坚毅,我若直接给她黄白之物,她是不会接受的。

记得去年她及笄,我送了她一只金簪,之后我生辰,她便送了我一对价钱只高不低的金镯。

许久后我才知道,那是她夜以继日给人家做了数月活计所得,听云岫说,她熬的肩窝都僵了,跟木头似的,使劲捏都捏不动。”

更多精彩内容,尽在番茄小说

铭 绵绵欢

0 阅读:0

孤晴评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