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乌龙,我在王府过了十多年「庶女」的生活,虽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是爹不疼娘不爱。
误会解开,我成了沁王府的嫡长女,不日就要入宫选秀。
人人都道我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有那皇城新贵千方百计阻止我。
我无奈,「姐夫,您让我的马车先过去行不?」
程墨白跃上马车,「扶音,你别进宫,我娶你。」
1
上京城,沁王府。
满院雕栏画栋,一时富贵迷人眼。
丫鬟小厮数不胜数,那是贵人才能住的地儿,我在此间生活了十六年。
沁王爷扶季眀是大业朝开朝以来,第一位凭军功获封异姓王之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沁王爷今年四十有二,膝下却无子,唯有四个女儿,生得个顶个儿貌美。
为了稳固朝中势力,开始为各千金挑选夫家。
「二小姐,听说老爷要将大小姐送进宫去,您怎么也不着急呀。」丫鬟云莺从外头匆匆进来,将打听到的消息与我分享。
我手头练字的动作未停,有些心不在焉,「我与嫡姐自然不同,爹爹自会为她打算,我只有听天由命的份罢了。」
我,沁王府的二小姐,虽然与嫡姐同日出生,命运却截然不同。
嫡姐扶钰从小就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而我却只能被关在姨娘的院子里,当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直到某天,十多年前的稳婆找上门来,说自己因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此生唯一的心结便是数十年前的秘密。
原来,当年嫡母与姨娘一同生产,嫡母为尽早诞下嫡长子,喝了催产药,孩子生下来虚弱得很,稳婆怕主人怪罪,便使计将我与嫡姐调换过来,这一换就是十六年。
此消息一出,王府里炸开了锅。
千尊万贵的嫡小姐原来是不得宠的姨娘所出,而后院里最柔弱可怜的二小姐才是嫡女!
此时,我的嫡姐,哦不对,已经不是嫡姐了。
扶钰正坐在我对面捧着一盏茶喝得起劲,要换作之前,她是绝对不容许我这种「下做之人」和她同桌而坐的。
「音儿,以前是姐姐不懂事,对你严苛了些,不过也是希望你能多学点规矩,出去才不至于吃亏,你应该不会怪罪姐姐吧?」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扶钰在我面前扯出笑容,我知道她此时有多憋屈,但我乐得看戏。
「二妹妹,我那儿有父亲之前赏赐的红珊瑚手钏,要不你随我去拿?」
穿过回廊雕窗,廊下是银装素色的园景,她将我带到一个厢房,「妹妹在此等一会儿,那手钏我须得去库房寻一下。」
我本没多想,直到走进房中,看着炭盆升起的氤氲热气,以及渐高的体温,才意识到不对劲。
端了桌上的茶水,先灭掉香炉里的香,准备开窗透气,却发现房门和窗户均被封死。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什么,沁王府要送嫡女进宫,如今被我截胡,扶钰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我的清白被毁,那么进宫的便只能是她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精,我却不能让她如愿。
趁着中毒未深,我抄起房间里的屏风,往房间后面的窗户砸去。
好不容易破了局,隐约听到门外有嘈嘈说话声。
糟了,有人来。
我双手撑着窗台,将身体往外面送,一个不留神,手腕使不上力整个人往外头倒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而是栽进了某人的怀里。
2
虽然没大碍,但我还是晕了过去。
云莺在我床边一直哭哭啼啼的,「二小姐原本就身体不好,这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云莺也不活了」,将这出戏的真实度演了个十成十。
厚厚的挡风帘被掀开又合上,嗓音喊得震天,「我可怜的音儿!」
我醒了醒神,便知是我那嫡母来了。
从前,这个家里最折磨我的,便是眼前这位妇人,谁曾想一朝变天,最恨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认亲那天,我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下止不住地发笑。
「音儿,音儿,你没事就好,可把娘亲吓坏了,要不是墨白路过正巧把你救下,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后果呢!」
她口中的墨白,是今年上京城新贵——程墨白,本朝最年轻的宰相,清风霁月玉质金相,多少姑娘家抢着要与他结亲,他却唯独喜欢我嫡姐。
程墨白救的我?
这件事说出来,比我身份乌龙还要令人震惊。
因为不管外人如何夸耀,在我眼里,程墨白总是一副城府极深的模样,加上他对我嫡姐情根深种,若哪天我嫡姐想置我于死地,他一定是递刀的那个,又怎么可能会救我?
正出神,我垂在床榻边的手被人握住,眼前的妇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着我,「音儿,母亲刚刚亲自去厨房给你炖了补品,放了金丝蜜枣,母亲喂你可好?」
如此反差的态度转变,她真的是拿捏得非常准确,要不说内宅后院堪比戏台呢。
「谢谢母亲,我自己来。」云莺给我拿了几个软枕,我倚在金丝楠木床边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音儿,你好好养身体,你姐姐那边,我会去叮嘱她,大选在即,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妇人在我耳边絮叨着,犹如一个为女儿操心谋划的母亲,在王府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体会过。
姨娘虽然待我好,但她性子懦弱,凡事总是教育我要避嫡姐的锋芒,又何曾为我的将来谋划?
「你姨母虽说在宫里多年,但膝下无所出,你进了宫要与她互相扶持,尽快诞下子嗣,稳住我们沁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听到了吗?」
听完此番话,我的心凉了半截。
呵,什么为子女筹谋,什么心疼我受苦多年,全都是假的。
她王妃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沁王府的明天,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宫里那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糟老头子。
「母亲是不是舍不得钰姐姐?」
是了,毕竟是在身边从小养大的女儿,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身份互换的乌龙正巧把我送上这个位置,名头上是沁王府的嫡女就够了,将我推出去,王妃母女也不用骨肉分离。
「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吧。」
逐客令一下,她也不好在我房间待着,只不过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我拒绝她。
可我怎么会拒绝她呢?既然没有人帮我谋划,那我便只能靠自己。
入宫无疑是目前最能直接获得权势的道路。
3
正月十六,大选之前正值景乐公主生辰,宫里办了生日宴,请了上京城一众高门贵女,许多人也抓紧这个机会,将自家的女儿带过去露露脸,以求在大选中拔得头筹。
沁王府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嫡母卯时便将我喊起来沐浴焚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宫宴设在瑶光殿,满殿铺满琉璃瓦,镶绿剪边,亭台舞榭均是典雅清贵。
沁王府嫡女抱错的乌龙早就传遍上京城,原本那群贵女便与我嫡姐亲近,不待见我,这下更是人人耻笑我「飞上枝头变凤凰」。
「有些人呐,即便顶了嫡女的名头,但还是一眼便能瞧出差别来,你说是不是?」魏国公家的二女儿素来是嫡姐的手帕交,自是不会给我好脸色。
「可不是,不论怎么穿金戴银,瞧着还是不入流,就这还想进宫选秀,可别污了陛下的眼!」
「哎,瞧你这样之前在家可是会干伺候人的活儿?能帮我寻杯茶水来么?」
一群女人三言两语,着实嘈杂得很,我本意不想与他们纠缠,待到大选之时,一切便见分晓。
可不知从哪出来一人,开口打断了贵女们三三两两的耻笑。
「各位小姐的身份哪个不是仰仗家族和血脉得来,如今这世道一切皆有可能,就不怕哪天一觉醒来,那落毛凤凰变成了自己么?」
来人一身靛青色长袍,浓墨长发高高束起,不是程墨白又是谁?
对面的贵女们被撞见此场面,一时脸色铁青,领头那个跳出来,「程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要护着这庶女不成?」
程墨白双眸微暗,神色肃然,「沁王爷乃我恩师,扶音自然也算是妹妹。」
「倒是不知道魏国公可知二小姐生得一副伶牙俐齿,不入仕做官可惜了。」
话音未落,一群人作鸟兽散,我对程墨白服了服礼,也寻了个由头遁了。
临走前,他喊住我,「扶音,别进宫,陛下没多少时日了。」
我不解,大选声势浩荡,陛下虽说年纪不小,但也不至于到「时日无多」的地步。
更何况这人一向心思深沉,又为何会平白无故帮我?
大约是按他所说,看在嫡姐的面子上,替我解了围,也消除不了我对他敬而远之的惧意。
前头觥筹交错,我只好跑到殿后到池塘躲清静。
「大选大选,大选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从来没人问过我是不是真的想进宫,和你们一样多好,生来就在宫中,对么小鱼?」
我趁着四下无人,撩了衣裙蹲在池塘边歇息,瞧着一池金鱼好看得紧,正想寻些什么来喂,只听见身后传来笑声。
「谁!」大晚上的,别见了鬼了。
树影下走出一少年郎,明眸皓齿,翩翩独立,「你是哪家的秀女,怎么不在前殿应酬,反而在此处摸鱼?」
「你又是谁?」我狐疑地打量来人。
「我叫宇文川,」他摆了摆手上的扇子,朝我这边走过来,「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不对,生来便在宫里的人,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我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眼前这人便是边缘皇子宇文川,行三,逍遥闲散,不争权不夺利,一心只想远离朝堂过快活日子。
「那这样看来,我们同病相怜啊。」
……
4
「听你的话语,你不想进宫选秀女?」
「是啊,我本不想进宫的,只是从小在家便只能看嫡母的脸色,我也想为自己和姨娘搏一搏,入宫,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宇文川沉吟半晌,「我们都身不由己罢了,既然你决定了,我便祝福你,选秀那日,你可熏上栀子香,希望能助你成事儿。」
……
「我本来今日心情不好,幸而同你多聊了两句,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便到王府寻我。」
开春的日子渐暖了起来,忽的一场倒春寒,将上京城的众人打了个猝不及防。这厢我还在为进宫选秀做准备,突然云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二小姐!不好了!她们说姨娘病重,快要不行了!」
「什么?」我惊得将手指划破了一个口,鲜血涌了出来。
「怎么会突然病重呢,请大夫了没有?」我领着云莺往院子外面跑,自从我恢复嫡小姐的身份,便不再和姨娘同住,算下来,已许久未见她。
「我问过了,说是王妃头风发作,将所有大夫都请到她房中去了。」云莺压着哭腔回禀。
我怎么不知道那是嫡母的诡计?即便她真有头风,又怎可能一个大夫都分不出来?
正当我打算自己出门请大夫的时候,嫡母身边的王嬷嬷拦住了去路。
「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选秀在即,此时应该是在房里勤学苦练礼仪规矩才是。」
三两个婆子力大无比将我架回房,门窗均落了锁,我的心凉了半截。
逃出去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大夫带回来,姨娘在后院忍气吞声一辈子,如今更是要被这吃人的后院索了命,那我想获得权势名利,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天,我拼了命想逃离这座牢笼,像被隔绝在冰面下的人,绝望中使出了浑身力气,奋力砸破这冰,搅动这池水,才能替自己搏出一条路。
我一路跑一路跌,终于跑到宇文川门前,还未开口,眼眶便再盛不住那些泪。
「求三殿下,救救我娘,求您了。」
他上前一步将我扶起来,「你慢慢说,王妃怎么了?」
「不,是我姨娘,她病重,王妃压着府里的大夫不让人给她看病,我求你,借我一个大夫,我要回去救我娘……」
此时此刻我攀着他的手,像濒死之人抓着免死金牌,朝阎王祈求放行,以至于那门边闪过的一道黑影,我并未看清来人。
而当我带着大夫,紧赶慢赶跑回家中时,冲进院子里却刚好看见姨娘阖上的双眼。
「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怪音儿来晚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王府,我还能依靠谁?
姨娘院子里的嬷嬷揩了揩眼角的泪,「小姐,您终于来了,姨娘本来就是普通的风寒,都是大小姐和王妃给害的,他们不让请医生,还将房里的炭炉都撤掉,夫人是被他们活活给熬死的!」
5
那天我才知道,姨娘是因为被王妃罚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回去便发了高热,原本几剂汤药便能医治,嫡母非压着大夫不肯放人,而我那心狠手辣的嫡姐扶钰,更是将房里的炭炉和厚被子撤走,我姨娘的命是被他们害死的!
那日,我在姨娘床前哭到晕厥,醒来时却躺在自己的房内,嫡母与父亲正围坐在我房里,眼前是烧得通红的炭炉,外头是皑皑白雪,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姨娘去世之前她得多冷啊……
「父王,」我挣扎着起床,准备行礼,却被嫡母扶住,「你这孩子有心了,身体不适便不行礼,你父王会理解的。」
我抬头睨了她一眼,这个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