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三十回,在书中的意义是非常特殊的。
在此之前,黛、钗之间的争斗都是在暗处的,二人是一攻一守,黛玉常常讽刺、挖苦宝玉和宝钗,宝钗却永远都扮演老好人的角色,对黛玉的发难不做直接回应。
而黛玉和宝玉之间,虽然受到了宝钗的影响,以至于常常对宝玉发脾气,但终究也不是太严重。
然而,这两回的情形一下子就不同了。
因为张道士为宝玉说亲的事,黛玉又对宝玉发脾气,将刚吃的香薷饮解暑汤都吐了出来。
而贾宝玉也犯了痴病,将通灵宝玉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惹得贾母都哭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整个房间里,从老到小,从主人到丫鬟,都哭成了一片,这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吵架。
这次吵架之后,两个人连着好几天没见过面,三天后宝玉想明白了,到潇湘馆去讨好林黛玉时,林黛玉还是在哭。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薛宝钗的表现也很反常。
宝玉和黛玉到贾母处,见薛宝钗也在那里,宝玉就跟宝钗搭讪,说了一句:
“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钗听后“大怒”,待要发作,却又不好怎样,便回怼道:
“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二人正说着,小丫头靛儿来找扇子,笑着问宝钗是不是她藏起来了。
靛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两个人开玩笑惯了,薛宝钗一向都是讨丫鬟们的好,以收买人心。
而薛宝钗却一反常态,用手指着她呵斥道:
“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跟前,你该问他们去。”
很明显,这是宝钗迁怒于人。贾宝玉的话真的过分到这种程度,以至于让一向韬晦平和的薛宝钗如此破防?
当然不是。
黛玉在一旁打圆场,问她在薛蟠生日宴上听了什么戏,只因为语气中有些窃喜之意,宝钗就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一向聪明的宝玉,因为没见过薛宝钗嘲讽别人,所以没转过弯来,解释说这叫《负荆请罪》,薛宝钗却接着说道:
“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惹得宝玉、黛玉羞红了脸,黛玉说道“你也试着比我厉害的人了”,可见这是宝钗第一次现出原形,把多年修持的中庸、宽厚都抛之脑后了,这也大大的出乎宝、黛二人的意料。
大多数人看《红楼梦》,其实连基本的情节都没看懂,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反常?
在这两回之中,他们三个人都是非常压抑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宝玉就跑去调戏金钏儿去了,间接导致了金钏儿的死亡。
读《红楼梦》一定要前后联系起来,不能当成一个个松散的故事来读,他们之所以突然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即贾母对薛家的摊牌。
前面说过了,钗、黛之间的争斗,以前都是摆在暗处的。有两个重要的原因,第一,对于宝玉的婚事问题,贾府的重要人物都没有表态;第二,三个人都没有到适婚年龄。
到这两回之中,之所以一切都变了,从暗斗变成了明争,黛玉也变得更没有安全感,都是因为以上的两个条件都消失了。
首先,宝玉和宝钗都到了适婚年龄,宝钗刚过了十五岁的及笄礼,而宝玉也有张道士给他说亲,这说明两个人都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
其次,最为关键的一个原因是,朝廷发生了政变,太上皇被软禁了。
作为太上皇的心腹,贾元春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保全贾府,就想着巩固与王家的关系,所以在端午节赐节礼的时候,只有宝钗和宝玉是一样的,就是在明确的表示她对宝玉婚事的态度。
正因为有了贾元春的表态,让薛宝钗一度有恃无恐,甚至一反以前的常态,不但不去找宝玉玩,反而平时都避着他。遇到林黛玉的挑衅之时,她也是置之不理,躲得远远的。
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贾宝玉说亲,那位“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到也配的过”的十五岁小姐正是薛宝钗,张道士显然是代表薛家对贾母进行试探性摊牌。
却没想到被贾母以“命里不该早娶”为由婉拒了,虽然说的很委婉,但所透露出的态度却是很坚决的。贾母明确的表示“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实际上就相当于指名道姓的否定了薛宝钗,而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的托辞,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等林黛玉,因为林黛玉这一年才十二岁。
所以,从这一刻起,宝玉的婚事之争,就基本上摆到台面上了。
黛玉因为元春的表态,以及张道士的提亲,当然会惶惶不安,伤心悲痛,她反常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当然了,贾母的意思她是没有理解到的。
而本来志在必得的薛宝钗,遭到了贾母明确的拒绝,心情可想而知。巨大的落差让她心中有一股邪火,总想着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恰好宝玉、黛玉来撩拨她,她自然不会再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