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仁生平

萨彦布特哈 2025-01-14 18:03:25

罗召南/文

陈明仁,字子良,湖南醴陵人。1903年4月7日出生于一个小土地经营者家庭。

他旧制期中学毕业后,一度任小学教员,于1924年奔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因到达时考期已过,时程潜任大本营军政部长兼陆军讲武学校校长,乃改向该校报考,获取录人学。后因讲武学校经费困难,在教育内容和方式方法上仍搬用旧军队的一套,和新型的黄埔军校相形见绌,许多学生要求转学,有的并开小差,同学们约集百余人推举代表去见蒋介石。陈明仁就是代表中最积极的一个,因而得转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

1924 年,孙中山以黄城军校第一期学生为基干成立两个教导团,陈明仁被分配到教导第二团第二营当上士见习,后调升第五连少尉排长。1925年2月,陈随军东征,以英勇善战,得到团长刘克环赞许,旋回师广州平定滇桂军阀杨希闵、刘震寰。同年9月第二次东征时,教导第一团和第二团扩编为两个教导师,陈明仁已提升为第四团第二连连长。惠州之役,由于陈炯明的杨坤如部凭险死守,外围有洪兆麟、谢文炳等部队配合顽抗,致革命军(当时又称黄埔校军)攻城部队死伤惨重。激战到10月13日陈明仁率奋勇队(又称敢死队)攻城,和刘克寰团长亲扶竹梯踏着尸体前进时,刘不幸中弹阵亡,血溅陈明仁军服。陈面对刘的遗体涕泪纵横地与副连长黎君诀别说:“今当以死报国,若幸而吾两人获一生还,其各以父母妻子相记,甘苦与共,毋负亡友。”言毕

即腰缠榴弹数枚,挟党旗一面,手持驳壳枪身先士卒直上云梯,一跃登城,率将青天白日旗帜插上城楼,一举攻克惠州。适蒋介石亲自督战,询知首先登城者为一黄埔一期学生陈明仁,不禁狂喜,集合所有攻城军民举行庆功大会,由蒋亲自呼口号向陈行举枪敬礼,立即提升为教导第四团第三营营长。而黎副连长竟于是役阵亡,陈毕生对其妻、子女的照顾惟恐不周。

东征战事结束后,陈明仁回醴陵原籍省亲。他的夫人谢芳如,是幼年由双方父母主持订婚的,1916年由于陈母病危,又相沿农村“冲喜”之说草率地举行婚礼,时芳如年未及笄,陈亦仅13岁。陈自发迹后,对芳如亲爱逾恒,久而弥笃,虽转战万里,常形影相随,不忍久违。建国后,芳如久病不愈,其主治医师萧毅(女)亦有感于他们伉俪情深而不禁慨然地说:世间男子如陈将军对待妻子的深情厚意者,实所少有。1951年芳如逝世后,萧因而以30余岁的处女为陈续弦,亲友们同深钦佩,传为美谈。

1926年,陈明仁调充国民革命军第二师补充第一营营长,旋又调升黄埔军校入伍生第一团独立营(又称第四营)中校营长。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事变,军校学生被捕者甚多,惟陈的独立营拒绝检查,声称“我这里没有共产党人活动,有事由我负责。”当检查人员指名该营某生等捣乱有据,陈厉声斥为诬陷。检查人员知道他在惠州战役取得蒋介石的宠信,莫可奈何。1928年1月,陈又调升浙江军事训练学生总队第二大队上校大队长,4月改编为中央军校第六期步兵第二大队,陈仍任大队长。是年12月,蒋介石加紧对冯、阎作战部署,陈明仁被调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师五十六团团长,在兰封战役立功,受云麾勋章,并提升为第十师二十八旅旅长。1930年冬中原战事结束后,蒋介石整编部队,第十师缩编为第三独立旅,仍由陈任旅长。1931年,石友三在河北举兵反蒋,第三独立旅归第三师师长陈继承指挥,列入刘峙所统率的南路军战斗

序列,与北平张学良部沿平汉合力夹击。陈明仁任南路军先锋,疾驱猛进,至河北钜鹿庄与石部主力激战,一个旅击溃石友三的两个师和一个骑兵师,俘获马匹械弹尤数,石部前敌总指挥孙前光请降。当孙发现自己的对手原来是一个20多岁的青年,所指挥的部队不过为三个步兵团,不觉惊讶失色,又连声叹为军事上奇迹。这次战役,据陈继承事先估计,要解决石友三主力必须十个团以上的兵力和半个月以上的时间,现在看到的事实和自己的判断相左,又对人表示说陈明仁不过是侥幸获胜,对作战官兵又没有一句奖劳的话。因为陈明仁直接电蒋介石报捷,更引起陈继承的不满。而陈明仁则认为陈继承胆小怕死,作战无能,对之倨慢,从此两人极不相宁。讨石之后,陈明仁不但有功无赏,而且在蒋介石那里所得到的反映是骄傲犯上,因而原已决定升他为八十九师师长,至此被改变调为八十师副师长兼该师二三八旅旅长。这是陈明仁备受刺激的一项调动,在其经历上第三次当旅长。

1933年,陈明仁升任八十师师长,归东路“剿匪”总司令蒋鼎文指挥,对李济深、陈铭枢等及十九路军在福州成立的人民政府作战。当进军福建时,陈接蒋鼎文密电说其师部军需科长温汰沫言论反动,有通敌嫌疑,扣押总部讯办。陈置之不理,后又坚持将温暂交八十师特别党部反省,蒋鼎文大为不满。闺变平定后,八十师移驻延平,仍归蒋鼎文指挥、对闽赣工农红军进行所谓围剿,在军事部署方面常与蒋鼎文发生矛盾。1934年夏,陈所属二十三旅在沙县被红军击溃,旅长陈平春落荒而逃。陈明仁认为是蒋鼎文对敌情判断不明,不应将全师主力分割使用,以致坐失战果,对蒋总部所谓联络人员破口大骂。蒋鼎文到陈防地视察时,陈又避不见面。后八十师移驻龙岩,接收了由红军释放出来的国民党俘虏300余人。陈明仁侦悉其内有共产党地下工作者80人,经反复清查,真伪莫辨,同时又有情报说他们是红军总部派来与地方赤化卫队结合,专门从事暴动,并已在龙岩有所布置。陈一怒之下,竟下令在一个晚上将这300余人悉数处决。事为蒋鼎文察出,电陈将俘虏押送总部处理。陈无以应命,只好以他们暴动已予扑灭电

复。接着蒋鼎文又派出视察组点验八十师官兵人数。陈明仁早就感于部队连续作战,得不到整补机会,现在所募新兵尚未到达,战事又未中止,总部似乎迫不及待地到前线突击点验,更感不满,对视察人员也极冷漠。蒋师文即联系陈一贯骄傲,添上“作战不力”及“贪污”等罪名报告蒋介石。旋接蒋由庐山拍来电报,原文是“八十师师长以陈琪调任,陈明仁来见。”

1934年秋,陈明仁离开八十师赴庐山见蒋介石。由于事先已专人向蒋直接报告沙县受挫及全师人事真像,蒋除指责他骄傲不改以外,未再说什么,即派为庐山军官训练团大队副兼中队长。不久,第二师师长黄杰来访,说是请陈明仁到他师部当参谋长去。

陈闻言愕然,认为黄埔第一期同学最先以战功闻名的莫如我陈某,后来黄杰当师长虽比自己早一点,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致降为他手下的幕僚长吧。黄见他沉吟不语,笑着说“你去见见师母(指宋美龄),再说好吧。”陈立即往见宋美龄。宋说:“几年来校长接到有关你的报告,总是说你骄傲,没有人能指挥你,现在要你到第二师去就是个考验。”至此,陈只好表示听命。后来陈在第二师三个月,而蒋鼎文在福建的“东路剿匪”军事一筹莫展,还得由北路总司令顾祝同前往协助。这就促使蒋介石回想对陈明仁的撤职是个错误(这是蒋介石要顾祝同赴闽时骂蒋鼎文的话,后由俞济时对陈明仁说的),因传见陈明仁,勉以谦虚一类的话,派为军委会参议,送陆军大学十三期学

习。陈毕业后,发表为预备第二师师长。该师是新成立部队,经陈明仁训练仅七个月即投入湘鄂战线,击败盘踞宜都、枝江之敌;后又调往广西归张发奎指挥,和杜聿明的二OO师大战昆仑关,粉碎了日军由南宁向柳州的疯狂进攻,是为抗日战史上一次有名的战绩。张发奎列报预备第二师战功第一。

1942年,预备第二师参加滇西远征军,驻安宁整训。适蒋介石由腊成飞回昆明,驻温泉,由预二师派一加强营担任内层警卫。陈明仁挑选精壮官兵600名,换上整洁服装,派一亲信精干的副团长率领前往。蒋介石和宋美龄亲自接见,问这问那,连连点头问好。不日,蒋夫妇应邀请赴西山游宴,过碧鸡关,见修公路的官兵服装极不整齐,询问系预二师部队,和所派到他身边的加强营形成尖锐的对比。蒋遂叫通知陈明仁来见,陈亦着士兵服前往。蒋一见便生气说“连你自己的衣服都没有穿好,难怪士兵穿得更不像话。”陈因连年的征战,久不升迁,早就是一股怨气要直接找蒋发泄,因亦大声答复服装是上面发的,我们只能发什么就穿什么,不像那些升官很快的人自己有钱补充。

他率性质问蒋介石对他久不升任的原因?被蒋斥为升官发财思想。陈愤然把脖子上的中将领章摘下,使劲向蒋面前甩去说:“我这个中将是跟你流血汗拼来的,现在回乡耕田去。”蒋更大发雷霆,连声叫“押起来!”陈亦斗胆说:枪毙也行。经侍从人员拉他到隔壁房间去冷静一下,陈又大声大气地给他的副师长洪行摇电话说:我撤职了,你们准备办移交等等,故意让蒋听到。事经宋希濂、杜聿明得悉,同往请宋美龄解释。宋对蒋说:陈明仁是有汗马功劳的,他对你发牢骚,是学生对老师的问题,不能只从军纪上追究。这才让他以撤职了事。接着蒋又另派陈为七十一军副军长兼军委会驻滇干训团高教班主任。陈到高教班后,处理一美国教职员强奸民妇问题,叫送禁闭室。由于美军联络组负责人出言不逊,陈立即令警卫部队吹号集合,下令枪决。正要把罪犯提出上街时,所有美国教职员相顾失色。恰好七十一军军长钟彬来访,见状双手拦住陈明仁说:这案子让我处理好吗?陈始集合全高教班人员,连同美国教职员一起训话,强调我们应尊重和盟军的友好关系,但我们的军纪决不容许任何人违犯。中国人决不当洋奴……讲话

毕,宣布把犯人禁闭,旋逐出国门,闻者称快。

1943年夏,驻滇西远征军为配合驻军作战,向盘踞滇缅边界之敌全面反攻。陈明仁由昆明干训团回到前线,参加了强渡潞江和攻克松山、龙陵、芒市诸战役,升任七十一军军长。战事进展到中缅交界处的遮放(当地称回龙山),敌凭地势险恶和其坚固工事抵死顽抗,我第二军、五十三军、二百师各调精锐部队,轮流猛攻,死伤惨重。时在印度方面的新一军、新六军已进入缅甸境内,攻克密支那,急于打通中印公路和滇缅的远征军会师。攻取遮放成为全线唯一的严重任务。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黄杰均到前线督战,决定由七十一军进攻。卫立煌拉长着嗓子说:这下子看陈子良的。陈要求将空军炮兵归他统一指挥,仅以一个团的兵力奋战两昼夜,终于全歼顽敌,完成了和远征军在芒友(畹町附近)会师的历史任务。会师仪式由何应钦赶来主持,陈明仁备受嘉许。中外记者通过实地考察,将此役评为抗日战争全面胜利的开端,

并赠给陈明仁诗词多首,有云:“将军朝勒马,胡虏夜报戈。会向黄龙饮,金樽偕凯

歌。”美国一军事画刊把陈明仁评为中国现代的郭子仪。1945年夏,七十一军由缅甸边

境回师贵阳,归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指挥。陈明仁率部沿南丹、柳州直趋阳朔,与敌展开昼改的战斗始告克服。这是陈明仁在抗日战争中最后的一战。当他继续进展到桂林外围时,日本即宣布无条件投降。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由重庆迁都南京,七十一军担任京沪线的警备及一部分接收事宜,但不久又令开往东北。陈明仁想到自己所属的七十八师和八十八师自成立以来,即长期驻防京沪,被称为蒋介石的御林军,现又突然调走,特向何应钦请求稍事整训后再动。何说这是和友邦(指美国)研究决定的,你们主要是往东北接收。陈反问:为什么中国军队要听外国指挥?何又说:委座已经同意,你快些带队伍走罢!陈知道此去并不是什么接收,而是加紧内战,很消极地令副军长向凤武率部由上海开秦皇岛登陆,自己则坐飞机取道北平出关。1945年4月全军在秦皇岛登陆毕,即先后对解放军展开激烈的战斗。当陈明仁赶到沈阳时,八十八师师长胡宗骥、八十七师师长黄炎均因败绩受到撤职查办的处分,同时又纷传蒋介石还要给陈明仁以失职惩处(事实确是如

此,为杜聿明顶住了),军中人心惶惶。陈明仁赶到部队,却行若无事地一面下到部队基层安定军心,一面调整人事,对于胡宗骥的撤职被杜聿明派韩增栋接替一案坚决抵制,直接电军委会替胡昭雪,对于该师下令行文仍写上胡宗骥名字,置韩增栋于不理。

直至杜聿明对胡宗骥问题平反并发表胡为中央训练团东北分团副主任后,才承认韩增栋为八十八师师长。

1946年陈明仁率七十一军参加攻克四平街之后,1947年春为保卫长春外围,指挥德惠战役,接着又担任松花江南岸的扫荡战。此时的东北蒋军在解放军的不断打击下,已经形成顾此失彼的败亡局面,陈明仁却仍在安农战斗中仅仅依靠一点军直属部队和几门大炮演出一幕空城记,侥幸地逃出了解放大军的围歼。1947年,解放军展开夏季攻势,林彪集中十余万人配合炮兵越过松花江向四平街大举进攻。四平为辽北省政府所在地,又系东北交通和工业重镇,历来为军事上必争之地。陈明仁部八十八师因增援怀德,在公主岭遇伏,全军覆灭。师长韩增栋、副师长辛仑均阵亡。陈本人由公主岭逃回四平途中所坐指挥车为炮片炸中数处,司机左手亦中弹流血。陈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平城里,只留下部分军直属部队和一些正感恐慌的家脊,遂以十万火急电令八十七师由辽原星夜赶回,将原在昌图的新编第三师所募新兵尽数补充八十八师;此外收集地方游杂部队约两个团,连同路过四平的四十五师一个营均投入战斗序列;再加上一些地方武装,总共凑合兵力为十个团左右;日夜赶筑工事,把全城以铁道为界,划分为道东和道西两个作战范围,分区死守。6月15日,解放军开始总攻,守兵逐层逐层步步顽抗,尸横遍地,激战到6月下旬道西地区全被解放,陈明仁胞弟陈明信(军部警卫团长)被俘。

当战火将到道东时,陈明仁视察阵地,指着身上所佩手枪向各部队长宣誓“和阵地共存亡”。他日夜盼望援军,但所得到的却是蒋介石空投的一封信,那上面写的是勉励陈尽忠报国,定蒙上帝保佑。陈啼笑皆非,乃电告夫人谢芳如说:如援军近日不到,则善抚儿孙,毋以我为念。战事一直打到6月30日,驰援部队始薄近四平外围,解放军亦全线撤退。

四平解围后,陈明仁乘专机飞沈阳,受到行营主任熊式辉亲自迎接,全城万人空巷前来欢迎。蒋介石授以青天白日的宝鼎勋章,并提升为第七兵团司令官。这算是陈明仁十余年来扬眉吐气的一次。7月初,陈赴南京见蒋介石,时国民党四中全会正在京开幕。蒋问他是否出席会议。陈说:我不是中央委员。蒋连声说:你应该当中央委员,还应当省主席。但当他回到醴陵原籍的时候,突然接到撤职查办的消息。他将信将疑地返回南京,始悉是辽北省主席刘瀚东在四平吃紧时,曾要求省府人员撤退,被陈明仁严肃批评,发生嫌怨。他又在战争中由于部队征用民用和军用物资等问题,和辽北省府不断发生矛盾。一到陈诚接替东北行营主任,刘瀚东即以“陈明仁纵兵扰民,侵夺美国救济物资”等罪名上诉。刘是陈诚的保定八期同学,又兼陈诚到东北后排除异己,因而

一告即准,演成了陈明仁一手持青天白日勋章,一手拿撤职查办命令的历史笑话。陈在

此情况下只好再去见蒋介石,申诉战时征用地方物资和粮食,均由当地军民共同组织的保卫四平动员委员会经手办理,有据可查。至于刘瀚东见危怕死,企图撤退动摇人心,请蒋下令一并撤查。蒋竞答以事先不知道,仅温语慰问了事。尔后陈郎在南京把军服撕掉,以饮酒打牌度日,对于蒋介石发表他为总统府参军,亦置之不理。

尽管陈明仁在南京消极万状,各方面对他慰问的函电仍络绎不绝。在西安的胡宗南和在徐州的杜聿明均派员携款,要请他前往共事。胡在信中称陈为“当今奇男子,极思朝夕聆教”。陈均谢绝。1948年夏,白崇禧由国防部长调任华中“剿匪”总司令,向蒋介石保荐陈明仁为他的副总司令兼武汉警备司令及二十九军军长。陈邀集平日最密切的同学和僚属汤如炎、温汰沫、张严佛、吴相和、梁风等到明孝陵席地密谈,分析当前形势和今后的出路问题。大家都主张脱离蒋政权,改弦更张,建议陈暂赴武汉就职,争取掌握一部分实力,进而与湖南的程潜切取联络(程是陈关系素密的老师和同乡)。他们这次会淡,成为陈明仁后来在长沙投向人民的发端。

1948年,陈明仁到达武汉,白崇禧保升陈为第一兵团司令官(实际是陈派员到溪口联系时,蒋介石早已批示拨给陈一个兵团番号),旋又决定任陈为武汉卫成总司令,集中五个军归他指挥,死守武汉三镇。同时白又为了由武汉打通到他的广西老巢,对于长沙绥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的程潜非撵走不可。陈明仁面对白崇禧的两个决策,想到自己过去和白并无历史渊源,其所以被保举的原因,除分化他和蒋介石及陈诚的关系外,主要还是白自己要找打手。时至今日,他既不愿为蒋政府继续效忠,决没有再给桂系去当炮灰的理由。他更考虑到只要不接受死守武汉的任务,他的兵团除回湖南以外,不致开往别处,别处也没有白的势力范围。程潜也为了将陈兵团调回湖南,曾派人到香港找刘斐研究,希望通过刘去对白崇禧进言。刘斐于1948年底由港抵汉口,给白崇禧提出,程潜在湖南,实际是蒋介石用以牵制桂系的阴谋,今如和程发生矛盾,于自己有损无

益,且等于堕蒋的术中。湖南为广西门户,程潜是湖南人共同拥戴的家长,今天对程的位置只能和平接替,不容采取威逼或军事上压力得罪湖南人,给广西造成损失。至于谁能接替程潜,关键在于取得程、白两方面的同意才能实现,而目前中央的将领当中具备这一条件的只有陈明仁。白闻言深以为然。不久陈明仁兵团便很顺利地开回湖南。

1949年1月,陈明仁回到长沙。这时候蒋介石虽退居溪口,实际上仍总揽一切。对陈兵团这次的调动,只是出自白崇禧的决定,事先并未向蒋请示。因之陈的处境,一是蒋介石的密切遥控,再是白崇禧的就近监视,三是程潜虽然对他欢迎不暇,但也顾虑陈是蒋的嫡系。怕他变成陈仪身边的汤恩伯。而且当时争夺湖南权力的人相当复杂,如李默庵、宋希濂、黄杰以及密布在程潜左右的顽固分子和特务,使程穷于应付。而陈明仁自己对所拥有的实力仅一个二十九军和恢复不久的七十一军,每军还只有两个师,加上兵团直属部队也不过五万人,没有应付非常局势的力量。针对上述情况,陈明仁首先对程潜取得推心置腹的默契,依照程的威望维系各方面的关系和湖南省内暂时的安定;对蒋介石则前后两次派吴相和(原武汉警备司令部政工处长)赴南京和溪口表示忠诚;

对共产党方面避免直接联系,在整个和平运动中除和地下党一位负责同志有过一次不寻常的见面以外,一切均由他和程潜所指定的机要人员互通声气。陈明仁当时更主要的是竭尽全力应付白崇禧,以及小心谨慎地对待白和程潜的矛盾,所谓两大之间动辄得咎,确实给陈增加不少的烦难。陈明仁对此在公开场合处处表示和程潜对立,同时又必须掩护程的人身安全。1949年4月2日晚,程潜召集第一次高干会议,商讨时局问题,指定陈明仁首先发言。陈见在座人员复杂,既简明地说:我是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一切听命南京,南京叫打就打,叫和就和……言毕离席,并于次晨驱车回醴陵。程潜对他的发言不提政府,也不提国民党,只提听南京,很露骨地是服从白崇禧,因密派绥署党政军联合办公厅副主任张严佛和第一兵团高干温汰沫,直接驰赴醴陵访陈。陈见面就埋怨;颂公(程潜别号颂云)真糊涂,开会不看场合就叫我表态,一时把脑袋丢掉,自己还不知道如何丢的呢。张等把这些话向程复命后,陈明仁次日又亲自见程潜说:我们2月间那次的谈话是句句作数的,但如有第三者在座,那怕虽颂公的夫人听到,我也不会承认。程始释然,彼此进一步消除顾虑,协力对付白崇禧。程潜并决定把他回湖南后所成立的三个师拨归陈明仁指挥。5月初,当白崇禧由武汉撤退到长沙前夕,程潜手下一些高级干部建议截击桂系部队、炸毁汨罗铁桥、程潜移驻岳麓山指挥视情况向湘西转移(这计划并已取得程的同意),最后商诸陈明仁,被坚决反对。他指出:这是不审时、不量力的搞法,要求大家在挂军压境形势下,只有知白黑,让白崇禧尽情表演,不到时机成熟,决不妄动。

白崇禧于1949年5月驻到长沙时,敏感地认识到湖南的人心向背和自己反共到底的目的不利。他一方面放出空气,说湖南发行的报纸刊物简直像共产党在这里说话,首先给舆论界一个威胁;一方面也考虑到如用桂系的军事力量对程潜施加压力,会激起湖南人的反感,比较可行的还是假手陈明仁去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为好,因而向程潜提出将原任长沙警备司令刘进撤换(此时实际上已移交萧作霖),由陈明仁兼任。白又迎合程潜的意图,扩充陈明仁的实力。陈兵团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由原有的二十九军(军长陈明仁兼任)、七十一军(军长彭锷),增加程潜拨来的十四军(是程回湖南后,以汤季楠、康朴、瞿波平任师长,所成立的三个师编成的军,军长成刚)和国防部调配的一〇〇军(军长杜鼎)及一〇二军(军长张际鹏)共扩充到五个军。到6月间进行一次整编,如二十九军和一〇二军撤,所有员兵补充到十四、七十一、一〇O军,共为三个军,此外原设在衡阳的黄杰新兵编练处亦被撤销,将全处干部编成一个突击总队(总队长和焖)亦归并到陈兵团。再加兵团司令部警卫团及炮兵、工兵,通讯兵等直属(和配属)部队共计约11万人。这就是陈明仁投向人民以前所统率的蒋政府一支所谓国军,成为程潜、白崇禧两人争夺的目标。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明仁接任了长沙警备司令。回想到自己上年(1948年)在武汉警备司令任内所遇到的地方秩序混乱,较之长沙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经他用“七杀布告”进行镇压才取得了白崇禧的赏识,因之他在长沙对于反对内战等群众运动同样采取高压手段,无论接见各界人士,新闻记者或在各种会议上的发言总是杀气腾腾地叫嚣戡乱到底。他逮捕了各大中学校的学运代表,封闭了《长江日报》,吓走了市公安局长李肖白,社会上引起动荡不安。但白崇禧仍然以为未足,为了控制言论,要陈明仁设立“湖南新闻检查委员会”,以省、市各机关学校和社会团体主要负责人为委员,指定由池的长官公署(白的华中“剿匪”总司令部到长沙后改为长官公署)政工处领导。陈知长官公署对新闻检查一向很严厉,现要另立机构,无非是造成声势对舆论界加强压力,内心虽然抵触,还是奉命而行,令兵团政工处吴博夫克期成立。被聘请为委员的艺芳女校校长周贻怡,以索不问政治向陈明仁提抗议。陈正好要找人出面反对,让白崇禧听听群众呼声,便叫吴博大答复两点:一是请她直接去找白长官,再是自己登报拒绝。周无可奈何,只好拒绝到会,其他还有些不到会的人,或到会默不作声的人,凑成一片冷冷消清场面,让长官公署政工处长程式挂上主委头衔了事。接着白崇禧又示意陈明仁要成立“湖南反共宣传委员会”,陈亦报告程潜,同样由省、市所属军警政学各单位凑合一些人假省参议会会址进行筹备,以唐伯球为主任委员,到成立时,陈请陪同程潜亲自前往讲话,程亦由意照办。白为了逼走程潜,通过李宗仁请程赴广州任考试院院长,在遭到程的拒绝后,便直接插手湖南省政府人事,将湖南省府秘书长和民政厅长均予撤换。

白崇禧的骄横跋扈,确已使程潜忍无可忍,只好尽量避免同他直接接触,而由陈明仁从中斡旋。湖南各界为了抵制白的压迫,发起组织湖南人民和平促进委员会,邀请蛰居东安的唐生智出面领导。白问陈明仁对此怎样看。陈说唐孟潇先生所要做的事,我无法过问。结果唐只在长沙发表一、两次谈话后,即被白逼走。程潜手下一个师长(三一四师长陈达)担任长沙警卫,他忍无可忍地拉起反白拥程旗帜,将部队拖到宁乡一带袭击桂系部队。这对长沙起义整个计划实际是个干扰,给程、陈二人造成困难。陈明仁很快就派兵会同桂系部队予以击溃,并将处理经过向白汇报。白崇禧却在一次兵团处长以上的干部会议上说:“陈达懂得什么,他能单独行动么?”指陈达背后有人指使。陈明仁即在会上发言,把陈达问题的发生和解决加以说明,着重指出是他个人的违法乱纪,程颂公已下令追捕法办。这是陈对白崇禧在公开场合第一次交锋。白当时虽未再说什么,此后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找陈明仁对话,并一再问陈对家眷如何安排。陈迫不得已,即将全家儿孙送往湘西安江,秘密委托驻安江的六十二师师长夏日长负责照顾,身边只留下正在病中的夫人谢芳如在长沙就医。当时有的人说:陈明仁把儿女送走是给蒋总统看的,把夫人留下,是给毛主席看的:话虽近于调笑,并不是全无原因。陈明仁酝酿起义期间,对兵团干部仅指定三五人参与机密,即兵团办公室主任温汰沫,高参李君九、陈粹劳、吴相和等以及和程潜直接联系的团长程杰。其余那怕是平日最亲信之人也是绝对保密的,尤其是对政治工作者讳莫如深。但自白崇禧驻到长沙后,对兵团兼长沙警备司令部政工处长吴博夫却是显得特别亲近,举凡对社会各方面的联系和长官公署有关事务均由吴出面办理。吴的政治面貌原很明显,又是他当年死守四平街的老政治部主任,给群众留下反共到底的印象颇深。通过昊和长官公署有僚属交往,不致引起怀疑。吴当时虽不了解陈的用意所在,也确实尽到了交际能事。他和白公署第二处(情报处长熊振汉及其政工主要负责人程或、张恒等原系复兴社老同事,因而混得火热)表示观点相同,立场一致,无话不谈。陈多从吴口中了解白公署一些动态,随机应付。直到7月下旬,各方面对长沙局势谣言四起,仍由吴博夫以保卫长沙名义向各社会团体发动对陈兵团守军进行慰劳。这样不仅白崇禧没有产生什么疑问,即陈兵团内部许多人也不怀疑有他,连吴博夫等人亦为雾中划船,莫明真谛。后来好些人回想陈明仁对付白崇禧运用一系列的策略曾惊叹地说:过去连蒋介石不曾制服的小诸葛(白崇禧的绰号),却没想到在陈明仁手里上了最后一次大当。

1949年7月下旬,长沙局势由于解放军步步进遢,已形成一片混乱状态,战时气氛很浓,不少工商业资本家纷纷向广州、香港转移,居民又自动在各街头巷尾架设防御木栅,有的是张起铁丝网。白崇禧事实上已无法在长沙逗留,程潜亦从起义整个计划出发,使地方不致糜烂,也按预定步骤率缓署部分人员移邵阳,湖南省主席由陈明仁代理。同时广州政府亦作出决定:“程潜辞职照准,任命陈明仁为湖南省政府主席”,接着又发表陈为湖南绥靖总司令,将全省保安部队亦归他统一指挥,人数约两万左右。

7月21日白崇禧送走程潜后,于同日下午亲至陈明仁寓所告别,见面说:好!现在这些政治渣滓都送走了。党政军由你一个人负责,我在衡阳为你作后盾。言毕,即匆匆地退衡阳。程、白离开长沙以后,总揽湖南军政大权的陈明仁并没有扬眉吐气,相反是心情更加沉重,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就是自己的一生已经到了严重的历史转变关头,但手下各级干部大多数没有思想准备。他对一个追随很久的兵团高参奚泽说起自己久历戎行时对部属爱护备至,部属们从没有在他手里因而致死的,即使罪在不赦亦常常让其逃走,一到事过境迁又同样任用,并说:“古人所谓:能得人之死力。我在战场上是收到一定效果的,今天已经是时局改观,想和大家一起走向光明,应该不致遭到反对。”奚泽本来就是反对起义的一个,只是不好谏阻,因趁机答复:你过去也没有反对过委座吧。陈闻言默然,感到奚泽这样相随很久的人,居然也不听话,更深刻地失悔到长沙后花在白崇禧头上的精力太多,对下面摸底的时间太少。自部队扩充后,除七十一军和警卫团等直属营连是陈的基本部队外,其余大都是新编进来的,现要在白崇禧的高压下对他们去做思想工作,不但困难,甚至危险。事实上也已经说明,就在5月间,参与长沙起义活动的宪兵第十团长姜和瀛曾被该团一个副营长赵冠湘向白崇禧报密,幸经白将赵押交陈明仁亲自审讯,才没有误事。接着八十八师师长刘勉浩会上讲话不慎,亦被手下一个团长倪中纯当场绑送给白崇禧。这些都使陈明仁很震动,感到对下面思想工作无法继续下去。直到7月底,他才陆续地召集各军、师长和个别团长到长沙开会,并在会前安排一段时间和他们进行个别谈话。他从当前形势、人心向背和敌我力量的对比,向他们提出问题,问他们对自己部队能否绝对掌握,作战有无必胜信念,自己奋斗半辈子究竟为了什么等等,这些早就在各军、师长思想上存在的共同阴影。答复的大都是;服从命令,以司令官的意旨为意旨,以司令官的行动为行动。陈明仁对于他们这些答复的可靠性有多少,心中是有数的,但山雨欲来,只好言尽于此,让他们各返防地,听候考验。

7月22日,陈就在省政府大礼堂召开党、政、军人员并有新闻记者参与的大会,宣称他主持省政时期,一切秉承程颂公意志办事,并表示他的战略部署,保证不让长沙听到枪声,也可能听不到炮声。这实际就是陈明仁在党的统战政策感召下投向人民的公开表态。7月29日,程潜由邵阳回到长沙。这时李明灏亦随同解放军到达平江。他以解放军先遣代表资格由陈明仁派员接进城内。就在程、陈和李久别重逢时刻,白崇禧给陈明仁来电话,说程潜已回长沙,嘱陈不能随便去见,怕遭暗算。7月30日,白又给陈发来电报,说程潜带有武装,要陈对他实行兵谏,迫使他赴广州就任考试院长。7月31日,陈明仁又在省府大礼堂召集各军、师长和兵团主要干部会议,他慷慨激昂地说:过去我们流血流汗造成了豪门资本,现在必须重新再来。在这严重关头,本人决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同时也要求大家不计个人得失为国家民族作点贡献……会议气氛异常紧张。8月1日,黄杰、邓文仪飞抵长沙。陈不为所动,对黄、邓应付一番,让其仓惶离去。后来传说有人向陈明仁建议将黄、邓扣留,陈没有采纳,把它说成是陈的立场问题,其实当黄、邓在省府楼上和陈密谈一直到飞走,只有省府秘书长文斌和机要秘书陈臧仲见过一眼,此外并无任何人在场,所谓建议扣留,究竟出自谁的妙计,陈明仁并无所闻。这种马后炮实际是到长沙解放后才制造出来的。9月间,陈明仁在北京晋谒毛主席,汇报到黄、邓问题时说:当时并没听到有扣留他们的建议,即有,我也不会做,因为我们都是同学,黄杰还可说是我过去的长官,人各有志,未可强求。毛主席说:即到今天,如果有人不愿跟我们走,我可以派飞机送,到明天他觉悟了,要求回来,我也可以派飞机接。这问题直到建国后30余年,还有人在《湖南文史资料》上面作为陈明仁的错误刊出,所以我们感到有在这里提一下的必要。8月3日,陈明仁在其寓所召集有关人员草拟起义通电,忽李明激起来说是中共代表团要求将长沙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毛建钧交给他们。陈闻言勃然大怒说:毛建钧平日所做的事是执行我的命令,今天如果清算他,明天不是要清算我么?并叫将通电稿撕掉。李急忙解释说:这不是中共代表的意思,而是唐生明提出来的(唐当时亦在长沙赞助起义)。他要求陈立即找唐对证。经在座人员从中缓解,才使最后一次波折平息。1949年8月4日,以程潜、陈明仁领衔的联名通电发出,长沙宣布和平解放,毛主席、朱总司令致电嘉奖,仍任陈明仁为湖南省临时人民政府主席兼第一兵团司令员。

长沙的和平解放,符合全国人民的愿望,得到湖南当时三千万人民的欢呼,也给第一兵团全体官兵开辟了新生道路。但当起义紧急,由于反动派挑拨离间,发生部分官兵中途逃亡。尤其驻在湘乡、湘潭一带的七十一军亦在混乱中,使他沉重地感到新的起点还刚开始,前途已显得暗淡无光,精神上刺激到坐卧不宁。9月3日,他赴北京出席全国政协第一届会议,受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的亲切接待,受到总理的热情慰勉,不由得他不感到荣幸,看到光明。他精神焕发地在全国政协大会上发言,回溯到黄埔校训,说蒋介石曾当众宣布,如果我不革命,你们可以打倒我:也回溯到长沙起义时,蒋又教他对程潜大义灭亲;更回溯到白崇禧的所谓对程潜“兵谏”。他声音宏亮地说:我这次投向人民,就是根据他们自己的话打倒他们,也就是给白崇禧来-一个兵谏。他的话博得了全场热烈的鼓掌。

1949年12月,原国民党第一兵团改编为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一兵团,仍以陈明仁为司令员。1955年,解放军调整编制,将兵团一级撤销,陈奉调为五十五军军长。他自起义后,除上述职务外,又先后任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全国政协第四届常务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他的两个儿子和九个孙儿女均在党的关怀培养下走上工作岗位,其中党团员七人,大学毕业生、研究生占大多数。1959年10月,陈明仁由五十五军离职休养,1974年5月21日在北京病逝,终年71岁。(1989年7月)

作者系陈明仁旧部,建国后任湖南省政府参事室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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