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诚至 陶迺文/文
编者按：本文作者之一陶迺文，系张作霖所部巡防营文案总理陶历卿之子。本文概括地追述了张作霖集团形成和初期发展的过程，不失为研究张作霖发家史及奉系军阀集团形成的一篇较重要参考资料。
第一、张作霖的幼年遭遇
张作霖，别字雨亭，奉天海城县人。于前清光绪元年（二月）生于田庄台东的驾掌寺。其先祖为燕人，世居直隶省的河间府，后因连年饥馑才逃荒到了辽南，在海南落了户。父亲是一个耍钱的，终年在赌场中厮混。母亲王氏，生作福①、作孚及作霖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姐姐，是前房母亲遗留下来的，后来嫁于杨家。作霖七岁这年，父亲被人杀死，母子四人无法生活，全家迁到黑山县赵家窝棚他们的外祖家里。他们的外祖姓王，大概还有两个舅舅。但王家也是很贫寒的，养活不起这四口人，所以作福和作孚就给人家扛活（就是雇农），张作霖年纪还小，但也一样要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张作霖卖过肉包子，卖过针线（即货郎)，也在赌场里卖过零星食物，以后才学兽医。
赵家庙的老赵头，看到张作霖很聪明，便把第二个女儿嫁给张作霖。此后不久兄弟三人就分家而居。张作霖夫妇分到的只是两只饭碗和两双筷子。没有房子住，就在赵家房子旁边搭了一个马架子窝。清早起来，夫妻俩到赵家吃饭，夜里便睡在这里。鲍大姐（即张作霖的长女，后来嫁到鲍家，一般人都称其为鲍大姐)即生于此地。
第二、张作霖的创业开端
后来张作霖到牛庄去学兽医。当时宋庆的仁字军驻扎在营口一带，马队时常到这里来挂马掌，张作霖就认识了许多军队里的人，这对于后来他当军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不久张作霖终于投到仁字军中。接着中日战争开始了。中国的陆军大败，张作霖便回到赵家庙，接着他的朋友们都来到了赵家庙，他们便给当地的豪富之家充当炮手（就是保镖），地点是中安镇，该镇处于北镇与黑山之间。他们一共有二十九个人，其中著名的有张作相、汤玉麟、宋老凤、赵明德（系张作霖的妻侄儿）栾老疙瘩、崔大楞、郑殿新、孙大虎等人。在中安镇一带，保护这些村子的安居乐业，由这些村子拿出钱来养活这二十几个人。这是一个小规模的割据。在张作霖以东是洪辅臣，西面是金寿山，南面更多，有杜天义、冯麟阁等等。各部都想扩充地盘，自然出现大鱼吃小鱼的兼并现象。金寿山就想吃掉张作霖，好扩充自己的地盘，他仗着人多势大向张作霖攻击。张作霖只有二十九个人，不管怎样精悍，也是打不赢的。就是如此，还打了几天，后来实在支持不了，在一个降雪的夜里全部退出来。张作霖的老婆孩子是由宋老凤背出来的，张作霖当统领时宋老凤已经老了。
张作霖到八角台遇见了张景惠，不久两人就结成了莫逆之交。张景惠情愿把会头让给张作霖，自己则甘居副手。新民府知府增韫收编时，别的股没有敢去，只张作霖去了，便给个管带。
奉天将军增棋下令叫张收拾杜天义（杜立三），新民府增韫和张作霖研究，以为硬打不行，也许打不赢杜天义，还是诈取为上。杜天义的家族中有一位老举人叫杜泮林的（据说和杜天义不是本家，后来认成本家，序为叔侄），是张作霖的启蒙老师（据说张作霖为了剿灭了杜天义，才拜杜泮林为义父的）。张作霖就在杜泮林的身上下功夫。杜泮林力劝杜立三接受收编，杜天义后来也答应了，定好日期，杜天义便带人进了新民府，全部住在新民府的后仓。当时一般规矩是官招待官，兵招待兵。张作霖把杜天义和他带来的人都灌醉了，就令事先准备好了的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捆起来，全部杀死。所谓五大哨，即五股土匪的别名，据说其中有江显真〔珍?〕、江显泰兄弟两人，联合其他三个人，共称为五大哨。五大哨都同意了接受改编，定好日期到新民府的大堂听候下令。张作霖早做好准备，埋伏下打手，以防不测。五大哨进大堂后，循例要跪在地上，听候知府宣布命令，但当知府宣布命令时，五大哨说同接洽时所谈条件不符，便不接受招抚，并当堂鸣枪。增韫吓得躲在公案底下，张作霖和他部下开枪还击，五大哨不支，除当场伤死者外，都逃跑了。
张作霖的班底是在中安镇时形成的，如张作相、汤玉麟等人。后来洪辅臣被杀（张作霖的东邻），张明九带这部分人也加入到张作霖一起。新民府知府增韫收降时，只委派张作霖和任超五每人为一个练长，张作霖住新民府内，任超五住西伏中录（地点在辽中与台安之间）。当时这块地方为原新民府的南八区，还没有设置台安县。不久张作霖和任超五都当了管带，张作霖下面三个哨官张景惠、汤玉麟及张明九三人，张作相只是一个哨长。至于任超五就不详细了。
当时每个管带部都有一个办文案的，名称叫总理，凡一切不属于军事的，例如公文、粮饷等等都由总理负责，所以这个总理主管带部里是很重要的。任超五的总理是陶历卿，八角台（即台安县）人。他的祖父是一位教书的老先生，看不起这些草莽英准，所以每当有人劝这位老先生说：叫你孩子到军队做点事吧。老先生便摇着头说：我不能叫我的孩子到匪窝里做事。直到老先去世，陶历卿才到任超五处做事。陶每天要回家看看母亲，好在能骑马，二十几里一会儿就到了。
第三、张作霖的第一次扩充
这时增韫奉旨调为浙江巡抚，在起身前曾把张作霖和任超五都找来了，增的意思要把任超五带走，张作霖感到几年以来受增的提拔，恩情很重，便也表示要跟增走。张作霖还有个心病，怕增走以后，冯麟阁跟他捣乱。增说：浙江地方狭小，没有什么发展，雨亭可以留在此地。你是个英雄，前途很远大，慈禧太后问
过你的情形，我都详详细细地奏明了，太后听了对你很高兴，好好干是有前途的。张作霖便提出冯麟阁问题，增说：这些事情我己奏明太后，都安排好了。增又对任超五说；你也是一个英雄，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闹成两雄不并立的情形，所以我把你带走。
增韫离府不到几天，上谕下来了，发表张作霖为统领，并命即时开赴洮南一带剿匪。任超五跟增走了以后，接任管带的是一南方人。本来这个职务(指文案总理）最好和管带有关系，陶历卿和这位新管带没关系，便辞职了。陶这时仍住西伏牛录，不久到母丧，办丧事时期，张作霖派人前来吊唁，并约陶历卿到新民府。张作霖原有一个总理，也是一位老念书的，但和张作霖处得不好，所以陶历卿到后，便派陶为总理，把这位老先生保出去当县长去了，因为他是一位记名的知县。陶历卿到张作霖处以后，张已升为三营统领了。三个管带由以前的三个哨官升充，即张景惠、汤玉麟、张明九等，张作相升为哨官。全部人马向洮南一带进发，政府把这个队伍又装备得焕然一新。同时，冯麟阁也升为统领，这样冯麟阁的气焰稍稍的平了，张又远到洮南，因而两人的磨擦也告一段落。
张作霖到洮南后，开始和蒙古的陶什陶、白音、牙什等接触。这次战争是困难的。蒙古人精于骑术，而且每个人都是两匹马，骑一匹休息一匹，其行动敏捷而迅速，张作霖马队赶不上。
其次这块地是一个大草原，广漠得看不见边际，没有村落和树木等等可以做为据点或者用为标志，这又是张作霖部队所不熟悉的。沙漠之中没有正式道路，不常在这里走路的人，简直没有法子行动。
所以在开始时，张作霖并不得手，便请求增加队伍，结果给增加了两个营，张作霖就是五个营的统领了。张作霖自兼第一营，第二营为张景惠，第三营为汤玉麟，第四营为张明九，第五营为张作相，总理为陶历卿。又过了一个时期，又增加了两个营，第六营是依荣庭，第七营为张香九。在这个战斗中，张作霖常常得到奖励和赏戴花翎，又赏过黄马褂，同时也常常得到申斥和拔去花翎、脱去黄马褂等等。但终于击毙了白音，生擒了牙什，陶什陶逃跑了。上谕来了，各人升赏有差。
在这期间又来了一个文人叫乔汉章。他是辽宁省宽甸、桓仁一带的人。据说张金坡在这一带当过县官，某次下乡查案，村中没有适当地方招待这位县太爷，便送到这个私塾里。当县太爷进入私塾时，别的小学生都跑光了，唯有乔汉章照常读书。张金坡觉得很奇怪，便和乔攀谈起来。张金坡临走时，把乔的父母找来，说这个孩子应该好好地供他念书。乔家说家中贫寒供不了。张金坡说：这样吧，带到我家里念书。张把乔带回，便同他儿子张嗣煌一起念书。后来乔娶了媳妇，这个女人太不贤良，把婆母逼得服毒而死。张金坡知道这一事情大不满意，便叫乔走，乔没有办法只得离开张金坡。张金坡这时已升为奉天将军，管辖五个统领，又叫五路巡防马队，张作霖是前路，依荣庭是中路，吴俊陞是后路，王梁臣是右路，马龙潭是左路。虽然系统如此，但张金坡和张作霖并不太熟，但乔汉章辞别张金坡时要求写一封荐信去见张作霖。张作霖见信后很不满意，认为张金坡是用大帽子压人。但陶历卿认为缺人，留下也好，就把乔汉章送到张景惠部内当总理。张作霖征蒙大获胜利后，派陶历卿带着家眷先回洮南，其中有张作霖新娶的第三个姨太太，年轻貌美，倚宠而骄。因之对沙漠上的食宿感到不称心，认为陶历卿的照顾有失周到，便找陶前来，打算当面申斥，表示一下太太的威风。可是，当她一讲，就冲起陶的火来，陶当面就一茶碗把姨太太的威风给打回去了。后来见到张作霖时，她便寻死觅活，连哭带喊地闹。陶历卿知道以后，便向张作霖表示自己的脾气不好，不便在这里再干下去。张作霖说：你把我张作霖当个什么人?她年轻，闹就闹吧!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事情要紧。既是为此不愿意在这里，先到叙五（张景惠）那里也是可以的。还没有等到这个调动实现，政府来公事叫这些管带都得上讲武堂，于是这一班人如张景惠、汤玉麟、张明九、蔡平本、江显真、张香久、郑荣庭、张作相、陶历卿、乔汉章等都进了讲武堂。这时张作霖又兼了中路统领，孙赞尧这时是中路的管带，所以孙也加入到张作霖的系统以内。
在讲武堂的这些人，时常把奉天的情形向张作霖去报告。所以张作霖虽远居逃南，而对于奉天情况都非常明了。武昌起义，奉天的革命党人也开始活动，其中最显著者为张榕的急进会，要求赵尔巽宣布独立，蓝天蔚率领第二混成协要以武装占领沈阳，响应武汉。当时赵尔巽心急如火，渴望外援，张作霖知道这种情况，便一面将部队向南移动，另一方面单身来到沈阳，住在华英栈里，由讲武堂的几个管带轮流给张作霖作值班守卫。赵尔巽见了张作霖如鱼得水一般，便开始要削平革命的力量，所以始而在奉天谘议局用武力镇压民意，继则在平康里暗杀张榕，蓝天蔚被撤了协统，整个革命力量便烟消云散了。
张作霖以屠杀和镇压革命的功绩，升为第十二镇的统制②，民国成立后改为二十七师。这时步兵第五十三旅旅长为汤玉麟、五十四旅旅长为依荣庭。不久依故去，这个师归了孙占尧。骑兵团长为张景惠、炮兵团长为张作相、工兵营长（待查）、辎重营长为王再三等。冯麟阁为二十八师，五十五旅旅长为汲金纯，五十六旅旅长为张海鹏。吴俊陛升为二十九师师长。总之，这五路巡防营编为两个师，中、前两路编为一个，后路编为一个，马龙潭调为东边道镇守使。二十七师驻沈阳，二十八师驻北镇，二十九师驻通辽一带。
第四、张作霖集团的扩大
张作霖计杀了杜天义，削去了金寿山，唯一的敌人只是冯麟阁。冯部驻北镇，背靠医巫闾山，前抚广大的辽河平原，是进可以战，退可以守的，所以冯麟阁说什么也不离开北镇，怕陷杜、金的复辙，但又眼看张作霖的势力日益壮大，因之张作霖和冯麟阁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止。
民国成立后，张金坡又回到奉天，就有人告诉张金坡说：在关里有一个张（勋）冯（国璋），在关外也有一个张（作霖）冯（麟阁），所以在关里要处好关里的“张冯”，到关外要处好关外的‘张冯”。张金坡认为有道理，所以他到奉天后，就叫张作霖、冯霖阁各保荐两个人，好打通府（将军府）部（师司令部）间的联系。二十七师派出两个人，一个是陶历卿，委为将军府的上校参某；另一个忘记了。二十八师派出两个人，一个是白运昌，委为将军府的副官处长，另一个是崇元复。当时奉天将军府共有四个课，即军务、军需、军法、军医等。参谋长是张钺，熙洽是上校参谋，不久军务课长出缺，张金坡内定叫熙洽当课长。张作霖不同意，便对熙洽说：老弟你当上军务课长，以后就可以对我发号施令了。熙洽觉得张作霖的话里有话，便和张金坡讲了。张金坡派警务处长张任吉去见张作霖，张作霖表示叫陶历卿当这个课长，后来就发表了陶历卿的课长，把熙洽调到黑龙江当参谋长去了。
这时袁世凯急欲黄袍加身，派人四处游说，征求疆吏的意见。某人到奉天询问张金坡的意见，张金坡说：今天不论在人民的心里上和整个形势上，都不能办这种事。那个人回到北京便对袁世凯讲了，袁世凯便想派一个心腹坐镇奉天，以免另生枝节。当时传出段芝贵有前来接收张金坡的消息，张金坡知道以后，大发牢骚，还作了一首诗，可惜只能记出来两句：庭前古树老于我，窝上斜阳红满楼，寓意段芝贵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不久发表了段芝贵到奉天当将军，把张金坡调到两湖。临走前张金坡对张作霖讲：我此番回去就不作事了，两湖潮湿我不能去。
段芝贵来了。这位官僚出身的将军，在袁世凯登极坐殿之后，封为一个公爵，对于张作霖、冯麟阁等草养英雄，当然没有放在眼里。去见将军的人很难见到段的面，大部分是由参谋长宋玉峰代见，因此张作霖对段很不满意。段芝贵当了公爵以后，自以为是分茅裂土之尊，便叫人称他为爵帅，封张作为子爵，张不接受，来个隆仪敬璧。这时云南的唐继尧起义反对帝制，通电全国，奉天也开始响应，段芝贵才开始觉悟，但已来不及了。
某天张作霖预先准备好一夥兵，在夜间开枪，人们报告张作霖，张作霖亲到将军府报告段芝贵，说冯麟阁把兵开来了，要进城。段问怎么办?张作霖说不要紧，我有防备他的力量，段芝贵才把心安定下来。隔了几天，张作霖又来报告，说冯麟阁全部都出来了，要进沈阳。段芝贵又问张怎么办?张作霖说，如果冯麟阁把全部军队开来，我也毫无办法。段芝贵在这种情况下，表示要回北京；并告诉张作霖，他回北京就不回来了，问题是怎样走法。张作霖说我保证不要紧。这样段芝贵携带家眷细软坐着专车向北京出发。临行前段芝贵把奉天的军事交给张作霖代行。
段芝贵走出以后，张作霖就给冯麟阁打电报，叫冯把车截住检查。冯见了电报后，把兵埋伏在沟帮子到锦州的铁路两侧。车到沟帮子，埋伏的兵就向车上射击，火车只好停下。冯麟阁的兵上车搜查一回，才叫车继续西开。到了锦州，冯麟阁亲自动手检查。原来段由北京来时，带来两营卫队，军械较新，这是冯动手的目的。缴完械，又把段芝贵所携带的细软都留下，冯才去见段。段问冯是什么意思?冯麟阁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把段扣在候车室里，不得已又给张作霖去电报，问张作霖如何处置。张作霖复电问武器是否缴完，冯回电说全部缴完。张又回电说既达到目的，可以放行，冯才叫段芝贵西行。
段芝贵回到北京后，把他的经过一一奏给袁皇帝，又说张作霖的许多好话，力保张作霖作奉天的将军，不久就发表了。冯麟阁听到张作霖当奉天将军，气得发昏。张作霖很明白冯的为人，便力保冯为帮办，敦促冯到沈阳就职。后来冯在沈阳南风雨台成立了二十八师办事处，张作霖就把公文都送到办事处给冯看。公文上的将军和冯是一级，但有一样，将军府里没有一个二十八师的人。据说冯麟阁每次来奉天时，都是张作霖先去拜访冯麟阁，冯然后再回拜张作霖。后来冯也渐渐地安定下来，但还是在北镇时间多，在沈阳时间少。
张勋复辟，派人运动冯麟阁参加，冯觉得这是勤王救驾之功，值得干一下，便私自跑到北京参加在复辟集团内。据说当时的宣统皇帝还封冯麟阁在紫禁城内骑马呢。不过当冯麟阁离开奉天时，张就把冯的两员大将汲金纯和张海鹏都拉过来，冯在北京成了光杆。复辟失败后，冯列入罪犯，幸由张作霖保释，才得到自由。当时住在棉花胡同，非常贫困。张作霖后来又保冯当了三陵的副都统，但比以前小多了。对张作霖说来，最后的一个敌人也消灭了。
① 张作霖长兄的名字有两说，一为作泰，另一说为作福
②张作霖为20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