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把碗筷向前推了推，坐着没动，我等儿子吃完，有意让他来收拾。若是放在从前，我就忙不迭地去洗碗了，那是习惯。现在，该让他做点事。

儿子算是懂我的意思。寒假回来，我前后推心置腹地和他谈过两次，大事先不说了，就从小事做起，既然他不情愿出门，那就在家做点力所能及的，总不能二十岁的人了，还天天在家吃白食。

儿子倒并未忤逆，近来每天拖地的事，就交给他了，不过每次都需要我提醒，甚或加以催促，要不然他是不记得的，地面脏了他也看不见。

再看他洗碗。第一次，碗洗了，筷子还丢在水盆里。筷子不用洗吗？我诧异极了。儿子讪讪一笑，反问我，你没说要洗呀？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傻。

当然不是。想起案板上还有锅铲需要清洗，忙提醒他一句。后来去看，还好，锅铲倒是洗了，可中午我做饭时摆成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锅盖扔在一旁，案板上的菜刀没有归位不说，还有菜粒的残留，地板上明显的垃圾都未清扫。这些他统统看不到？可能真的，他看不到眼里，想不到要去做。他没有这样的意识。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抱怨我，像个石磨，推一下走一下，要么就停下不动，眼里是没活的，啥都看不见，指拨一下，才勉强转一下——现在，轮我这样教训儿子了。

在父母家里，儿女就像是借住的客人，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也不必操心与费神，似乎只负责被照顾与享受，安心学习与长大。即便父母要求，也只是勉强分担一点，还有点不情不愿。

记得当年自己工作后住宿舍，家离单位二十几里地，骑自行车不到一小时，我每周末固定回去一趟，像走亲戚，即便是在母亲生病以后依然如此。家是父母的，我有了个人的小天地，哪怕只是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那段时光，青春，就想着追逐梦想，事业自然是第一要义。待有了婚姻与儿子之后，家的概念似乎才真正进驻到头脑——以往，我们只是父母羽翼下的孩子，在家里寄宿，如今我们是家的主人，是家的房梁与屋脊。不会做菜，可以在网上搜，一步步照着做，家常便饭是最基本的技能，不用谁指使，家务活是必须的，家自然需要用心打理与经营，才得以慢慢构建得丰厚与完整。

明天是我和妻结婚二十周年纪念。要不一家人出去吃个饭，为我们庆祝一下。我向在房间里玩游戏的儿子提议。

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去。儿子的话回得理直气壮，却让我听来有点搞笑，不由得怒怼他，没关系么？我们不结婚哪来得你？听见他嘴里哼哼一下，算是反应。

那以后你结婚、买房都与我们是无关得了？你结婚，与我们何干？我再发问，他没再吱声。

儿女的事，都是父母的事。可父母的事，却不是儿女的事。这就是差异，意识上的，甚至骨子里的。有一天我们自己做了父母，转换过角色，才明白我们最不该辜负、也最容易被轻忽的是父母。古人有句话说得透彻，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我们把全部的爱给了自己的孩子，却似乎并未意识到，他们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只是暂时的借住者，很多东西还意识不到，有太多的缺处，需要我们不断地指拨与提醒，也需要欣然接受这样的事实。或许这不怪孩子，是他们还不够成熟，是他们还没有成家，还没有养育子女。

儿女是父母的主件，父母只是儿女的附件。儿女的事绝对是父母的事，可父母的事不一定与儿女有关。这一点我们且不必介怀。

万幸，我们终究会有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主件，也多了附件。就像我们终究要成为儿女的附件，与其渐渐疏离——那个借住的客人要离开，要追寻自己的梦想，要组建自己的新家，再后来，借住新的客人。

2021.2.18